140 第 1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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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團圓節的一大早,西平城中,張等晴就收到了神醫穀傳出來的第一封信,信上寫著他弟到了神醫穀之後的情形,說他對神醫穀接受良好,作息規律,每天沒事就是隨便轉悠,就是話不多。

    信上也沒寫他弟怎麽了,但張等晴還是看著急,尤其是看到後麵一段話的時候。

    “蘇小鳶在抵達臨陽城前離開了?”張等晴皺起了眉,蘇小鳶怎麽看都很喜歡他弟來著,別的不說,顧瑾玉的敵意很是明顯,顯然證明了那人和顧小燈確實有點前緣。

    他對蘇小鳶印象不錯,特地讓他陪著顧小燈一塊去的神醫穀,按理說他肯定樂意陪著顧小燈,怎麽臨門一腳的時候離開他了?

    信上還寫了有讓人盯梢蘇小鳶離開臨陽城之後的行蹤,但因著對方一夥人全都擅易容,跟了兩天之後就跟丟了。

    張等晴看完之後有些不安,不太相信蘇小鳶會不陪著他弟,想來想去提筆寫了回信,指名讓神醫穀裏一個專門研究藥理的老頑醫去看他弟,診一診他的身體,之後讓老家夥單獨傳信給他。

    寫完回信,張等晴還是放心不下,思量著自己在一個月前中元節受的重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最多就是破了瓢的腦袋偶爾還會有點暈眩。原本按計劃,他打算九月時前去梁鄴城和顧瑾玉的人接應,現在不如提前去。

    張等晴經常隨性而為,越想越覺得可行,於是揉著後頸去找顧平瀚。

    走到顧平瀚的議事堂外時,張等晴發現堂外把守的侍衛比往日翻了兩倍,便走上前去和熟悉的侍衛長打招呼,問一問怎麽回事。

    侍衛長瞞都不瞞,直接小聲匯報,反正心腹們都知道他是將軍府的半個主人,這會不說,待會顧平瀚也會巴巴地去找他傾訴。

    “回張先生,是將軍的弟弟私下來了。來的時候沒有提前打招呼,夜半才傳的信,破曉剛進府,將軍現在正在和他議事。”

    張等晴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啥弟弟?”

    他們倆不是就一個共同的弟弟?除了亦弟亦崽的小燈還有誰?

    侍衛長低聲道:“就是顧守毅將軍。”

    張等晴眼皮一跳,猛然看向封閉的議事堂。

    顧平瀚以前沒事就愛和他說兩句遠在長洛的家人們,五弟顧守毅今年才弱冠,之前一直在長洛,被顧瑾玉沒完沒了地放養和敲打,整得這個小五反倒和蘇家走得近,和蘇太妃所出的四王女高鳴曜交情匪淺。

    五個月前他領兵和蘇明雅一起去了南安城,葛東晨攜母妹以及異族人消失之後便被中樞判了叛國罪,葛家兩代人執掌的權力瞬間被瓜分,顧守毅也在其中。

    張等晴不自知地站在和顧平瀚相似的立場上,想著這小五不在南境搞事,怎麽跑來西境了?

    議事堂內,顧平瀚想的和張等晴如出一轍。

    他麵癱地看著顧守毅吃早飯,自被吳嗔用百蠱煉成傀儡後,他雖然能保持六分神智,但遇到突如其來的變化時,腦子還是轉得有些遲鈍。

    顧守毅是帶著二姐顧如慧的指令來的。二姐顧如慧自女帝高鳴世身邊受囚六年,並不甘心受製於下,今年年初女帝即病,尤其是後來還召了吳嗔這個蠱師前去,中樞那段時間頗為動蕩。

    顧如慧就是在那時反撲,一不做二不休反將女帝關了去,膽大包天地易容垂簾掌政。

    她熟悉女帝,易容的法子是顧守毅從蘇家得來給她的。

    顧家五口……六口人裏,長姐顧仁儷在長洛秘密統管顧家,給顧瑾玉做後勤,畢竟若非他當年在北境施之援手,顧仁儷便被百箭穿心了。二姐顧如慧則厭惡顧瑾玉,小五自不必說,被顧瑾玉這些年摔打得夠嗆。

    顧平瀚靠著常年不在長洛,左右為難地勉強中立。

    至於顧小燈,那是個例外中的例外,好似一枚能粘合兩方的扣子,除了顧瑾玉,其他幾個手足都隱秘地希望他團結一下分崩離析的顧家,怎奈他落水回來後不願留在長洛了。

    顧平瀚遲鈍地思考著,顧守毅在一邊狼吞虎咽地吃早飯,久不見他,很是高興熱絡:“三哥,你不吃嗎?西境的食物比南境好吃多了,南安城的三餐和長洛差別不小,吃得我難受,這兒好多了。”

    顧平瀚心中木木地歎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吃吧,吃完再說。”

    他注視著五弟,慢慢想起自天銘十七年深冬之後,眾手足這八年裏的各異生活。各有各的艱澀,誰都難以靠外人相助解脫,隻能靠自己。

    顧守毅填飽肚子之後先從懷裏取出一封信給他,臉上高興與難過並存:“三哥,這是二姐和母親的信,我總算是掐著點趕在今天到了你這,今是團圓節,我們都很想你。”

    顧平瀚接過信:“母親還好麽?”

    “你知道的,她身體一直不大好。”顧守毅閉了閉眼,“女帝這些年準許我秘密進宮,為的就是吊住她一口氣,免得二姐心如死灰。如今二姐……你也知道的,雖是自由了,但母親沒有好轉。”

    顧平瀚展開家書,兩封信件都是顧如慧端正的字跡,安若儀的家書是口述之後由她來寫的。他逐字讀完,全都是殷殷親情關懷,心中又歎了氣。

    “小五。”顧平瀚妥善地收好家書,“南境怎麽樣了?”

    顧守毅坐直了些,雖是個小青年了,這會認真得像個上報作業的學子:“大體安定了,最大的動亂已平定。”

    他簡單地匯報了自己摸著渾水收拾出來的成果,得到了親哥意料之中的冷淡肯定。

    顧守毅心定了定,主動交代自己來的目的:“三哥,我知道這會他不在,所以我才來的。”

    這個他自然是指顧瑾玉,顧平瀚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在鏟除國中之瘤的這個大好關口,顧守毅奉著顧如慧的意思帶三件事來,首要的正事不必多說,西征要錢糧還是兵武,中樞和南安城都能成為後盾,隻是中途有些事,他們希望顧平瀚能從旁“順手”相助。

    第一件事是在西征中消耗顧瑾玉的部分權力,把他的權限定在天高山遠的北境和此地,

    最好讓他結束之後回不去長洛。第二是將高鳴乾與其子鏟除,哪怕先前的女帝高鳴世也是這麽命令的,眼下也得再強調一次。第三則是帶顧小燈回長洛,掣肘顧瑾玉是一回事,顧如慧和顧守毅都希望他見一見安若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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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們默認顧瑾玉不會在這折戟,不得不為設想中的後日準備。顧如慧取代女帝之事能瞞別人,卻瞞不了顧瑾玉。她深疑顧瑾玉不支持她當政,且不說女帝,三王女高鳴興身邊是祝留作伴,顧瑾玉因此與之交情也不淺,顧如慧對此是萬般忌憚。

    說罷,他等著顧平瀚的反應,等了半晌,隻聽昔日的世子哥慢慢地說:“長洛中樞,晉國天下,不是我們一家顧氏人能隨意瓜分和玩弄的,上對君天沒有敬畏,下對黎庶沒有撫恤,這樣是不對的。”

    顧守毅心中一顫,寂然之中,好似在顧平瀚身上看到了生父顧琰的影子。

    “第二條。”顧平瀚緩聲,“那個孩子,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

    顧守毅定了定神,低聲:“不能留。三哥,我同你說,你莫讓他知道。高鳴乾手上確實有一道傳位遺囑,是先帝臨終前不忍的昏庸之舉,他把玉璽傳給了高鳴世,傳位詔書卻是高鳴乾的,以至於後患無窮。今女帝無嗣,三王女剛產一嗣,二姐有意將其過繼立為皇儲,為皇位穩定,高鳴乾父子與其千機樓都不該存留。二姐不是沒有感情,但……與掌權相比,他們不重要。“

    顧平瀚沉默了好一會,才繼續緩聲:“第一條,沒必要,他是不喜歡你們,但也不會反對你們。”

    顧守毅簡直想笑了:“三哥,你久不在長洛,大抵對國都的格局陌生,我們和他不是能簡單相安無事的關係。顧瑾玉擅權已久,我們甚至不能讓他死,隻能希望他逐步放權,不管是誰在帝位,都不能忍受他一手遮天,北境的青琉礦被他私自開采,誰都不確定他手上的破軍炮有多少,三哥,那你知道他手上有多少軍火嗎?”

    顧平瀚如今一個傀儡,聞言都覺得頭痛,問題是他也不覺得他能遏製顧瑾玉,隻得閉了閉眼跳過話題:“第三條我試試。”

    顧守毅頓時柔和,兩手交握一會,小聲問:“他、他眼下在哪呢?”

    “在他哥老家。哦,我說的是那位當初和小燈一起到顧家的張等晴。”顧平瀚一提這名字就覺得舒坦,“小五,你準備在這裏待多久?”

    顧守毅笑道:“待到入冬都可以,南境那我都處置好了。這裏若是有我能搭把手的,三哥你盡管吩咐。”

    此話一落,連軸轉多日的顧平瀚起身,帶他走到堆滿文書的大書桌,再麵癱也擋不住欣然:“那這些活都是你的了。”

    顧守毅:“…………”

    這也太太太多了吧!!

    顧平瀚拍拍送上門來的苦力,交代一番,就和麵如土色的好苦力揮揮手,出門準備找張等晴去。

    不期然人在就在堂外的大樹下納涼。

    顧平瀚有些僵硬地加快步子走去,西境的夏秋實在暑熱,張等晴常年遊走,最不喜歡這兩季,將軍府挪樹

    填池,比別處涼快一點。

    他走去找他,稱名不道姓:“等晴。”

    張等晴回頭,拍拍手臂上莫名的雞皮疙瘩:“顧大將軍,和你五弟聊完了?”

    “沒完呢。”顧平瀚看了一眼大樹下的蔭蔽,“在這擺個藤椅,再掛個秋千,你覺得好嗎?”

    “啥玩意,搞這做什麽?”

    “給你坐,可以玩。”

    張等晴從前壓根不會在這裏等他,顧平瀚腦袋都不轉,見他在這等一回就想添置些有的沒的。

    張等晴無語住了,發現這人中元節之後一直神經兮兮的,想伸手掐一下對方的脈象,看看究竟病成什麽鬼樣,顧平瀚便負手了,拿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睛看過來,好像在說“真關心我啊”。

    張等晴越發無語凝噎,心想愛死不死,拍拍手說話:“你五弟是來幫忙的嗎?”

    “嗯,讓他幹活去了。”顧平瀚點點頭,直接問他,“小五來日想帶小燈回長洛看望家人,等晴,你覺得好嗎?”

    張等晴頓時眯了眼睛,一個字沒說,但顧平瀚噤聲了。

    安靜了一會,張等晴直接跳過了這不愉快的奪弟話題,他也負手:“我準備三天後提前去梁鄴城,有什麽需要和我交接的,這兩天處理掉。”

    顧平瀚怔住了,腦子不太好使地僵住:“……不讓小燈走了,你也不走,行嗎?”

    張等晴啞然了一會:“不是,這是不相幹的兩碼事,你有病吧?”

    顧平瀚又說了幾句不中聽的糊塗話,張等晴忍無可忍,黑著臉轉身閃了。顧平瀚不依不饒地跟著,見張等晴著實決定好了,便低著頭,一副蔫巴的樣子。

    是夜月圓,張等晴簡單地隨著習俗拜了拜月,把拜完的供品丟給顧平瀚吃,對方總算精神了一點。

    三天後張等晴準備妥當,踩著朝露悄悄帶人離開將軍府,走出甚遠才覺得背後的凝望視線消失了。

    為了安全,張等晴一路小心,花了四天時間才趕到梁鄴城,又花了三天時間才謹慎地和潛伏在此地的關雲霽聯係上。

    是日他們在碼頭邊上的旅舍碰上麵,張等晴還沒收到神醫穀的來信,但心裏總怕意外,見了麵便忍不住詢問:“關公子,蘇小鳶沒有陪我弟前往神醫穀,他可有來找你?”

    關雲霽沒成想“大舅哥”如此敏銳,愈發正襟危坐:“有的,張兄。”

    張等晴頓覺不好,不住審視他:“蘇小鳶何其擅長易容,乍然見麵,我都認不出你了。”

    關雲霽點頭:“嗯嗯。”

    “你能否幫我聯係蘇小鳶,我有些事想問一下他……”張等晴心髒都跳嗓子眼了,疑心蘇小鳶幫他弟易了容,把他帶到這來了。

    關雲霽老實不已:“好的,我回去便想辦法問他。”

    等張等晴平定心神,關雲霽便和他談論起千機樓的動向,眼神偶爾看向張等晴背後的牆壁。

    在一牆之隔外,顧小燈鵪鶉一樣坐在牆壁前,低頭把腦袋抵著牆壁。

    雖然沒聽到聲音,但他知道他哥來了,心裏頓時覺得開闊甚多。

    但沒一會,忍了六七天的眼淚就啪嗒直掉。

    他就想安安靜靜地發泄一會,身後卻靠過來一個微涼的懷抱。

    蘇明雅從身後輕輕抱住了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