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第 1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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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了將近三個月的西境下了第一場雨,持續許久的酷暑開始消退。
顧小燈聽不見外麵的聲音,他眼冒金星的,有力氣了就摸眼前的帥臉兩下,將諸多情緒付諸於貼貼,是顧瑾玉忽然一言不發地把他抱到窗口去,輕開了一道縫隙,扣著他的手伸出去。指尖沾到水珠時,顧瑾玉恰好在他肩上輕咬,顧小燈便覺得第一場秋雨是肩頸的咬痕。
“外麵廣闊清新,你不要留在這裏。”顧瑾玉貼在他耳邊輕聲,“自出南境,你噩夢不斷,你忘了?剛出千山的時候你在我懷裏病得虛弱,一字一句地告訴我,你夢見了七歲前的模糊記憶,夢裏人影可怖,嚎泣不斷,你說你很害怕。那麽害怕為什麽要回來?我來這裏就是為了不讓它的陰影再靠近你。”
顧小燈接了點雨,反手抹在顧瑾玉掌心裏,把窗關上了,轉身掛上顧瑾玉脖子,想用身體的重量把他壓倒,顧瑾玉感受到了,便直接後仰倒在鋪了一層綢的地上,任由顧小燈騎坐在他身上。
“我不走。”顧小燈開始在上位,軟糯又強勢地告訴他,“顧瑾玉,我要留下來,我和你一起,一點都不怕。”
顧瑾玉看著他:“我怕。”
顧小燈撫摸著他英俊的眉目笑了:“你連死都不怕,爭氣點啊。”
顧瑾玉閉上眼蹭他的手,渾身籠罩著一股陰鬱的眷戀。
顧小燈又去揪他衣領,又歡喜又憂慮:“我有好多話要同你說,你起來,他們說你沾煙毒了,我先看看你的脈象。”
顧瑾玉假裝是個聾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反正自己塊頭大,顧小燈搬不動他,他雙手戴著緊束的腕甲,顧小燈也解不開。
他閉著眼,在黑暗中更清晰地感受著顧小燈的重量,他溫熱的指尖,溫和的耳語,溫柔的輕吻,他是一根渡他出深淵的蜘蛛絲,又是一張裹住他沉進溫柔鄉的羅網。
顧瑾玉沉默著,覺得自己要溺斃了,直到顧小燈溫溫柔柔的聲音將他撈了出來:“過去的記憶,我全都想起來了,我誰也不想告訴,連晴哥都沒有透露,隻想和你說,你聽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森卿。”
顧瑾玉猛然睜開眼睛,抱住顧小燈的腰驚坐起,環著他掂量兩下,聲音有些顫抖:“難怪清減了這麽多……”
“沒有瘦,是你力氣變大了!”顧小燈笑著吧唧親他一下,隨即摸摸他,覺得顧瑾玉也許是一身腱子肉的緣故,衣服下仍是蓬勃鼓脹的肌肉,看不出變化,還是很好靠。
顧瑾玉用力地抱住他,他寧願顧小燈永遠想不起來,忘記那些受錘煉的折磨,長洛已經夠了。
“天銘十三年,我們十三歲生辰的隔天,你還記得嗎?那天你在我的學舍裏問我,親生父母是什麽樣的。那時我隻能很抱歉地說出個模糊,現在不一樣了,我能清楚地和你分享了。”
顧小燈靠在他胸膛上聽心跳,剛說完個開頭就感受到顧瑾玉壓抑的顫抖,便抱著他拍拍後背。
“我們的娘親叫小腰,在這千機樓出生,武
道上天賦異稟,非常年輕的時候就以殺證道成了黛鏽壇的壇主之一。說來也巧,你記得葛東晨父親的赫赫軍功嗎?()
&p;ldquo;葛萬馳在約莫一十**年前平定南境的巫山族,把異族族長阿千蘭擄在身邊,那時候,千機樓也對巫山族的蠱術有興趣,便派出精銳到南境試圖奪走阿千蘭。當然了,葛萬馳綁得緊,他們得不了手。&p;rdquo;
18本作者今州提醒您最全的《萬人嫌落水後》盡在[],域名[()]18『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小燈捋了足有七天才把過去的歲月捋出邏輯,包括一些細枝末節,比如少年時在長洛,葛東晨的母親阿千蘭是基本不踏出葛府的,那時人人都知道是葛萬馳愛妻如命又禁錮不放。如今想來,恐怕還有一分他怕她被不知來路的人擄走的隱秘恐懼。
“小腰就在這批追捕阿千蘭的精銳裏,她是個有了目標就極度堅定的人,她從南境追到長洛,被多次召回也不放棄,一根筋地想把阿千蘭搶去為雲暹助力……這位是你生父,一個同樣想出逃、自知做不到就嚐試改變內部的人。
“長洛啊,晉國偉大的繁華國都,當小腰潛入時,她定是被驚住了,即使一路而來都在刷新認知,但踏入長洛的時候她還是會被徹底震驚。我想她那時的感覺,就像你十一歲那年,突然得知自己不是顧家的孩子一樣驚恐。
“她在長洛滯留了好一陣,像蝙蝠一樣在簷角窺探著一切,窺探到最後,恍然覺得自己其實本該是蒼鷹,她可以。這是她第一次決定脫離千機樓,她不打算回去了。”
但一人之力擋不住原生的深巨泥沼,她滯留不了太久,千機樓的其他死士將她帶了回去。彼時千機樓打算廢去小腰的武藝,被當時的少主雲暹扛下,以姻緣締結換了她的康健。
表麵的順從持續到顧瑾玉的到來,雲暹助她出逃,她又越過千裏逃到了長洛,潛入了彼時正值掌權之勢上升的顧家,藏在東林苑銷聲匿跡,恰逢安若儀也產子,因著私心與憂慮,她將兩人互換。
出逃之前,雲暹與她約定,倘若順利,他將推翻項上刀,執掌千機樓,成之則發出他們兩人之間的密訊告之,敗之則杳無音訊。
雲暹敗了。
小腰也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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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受捕回去,這次被廢了一半武功,剩下的一半是雲暉力保,荒謬的代價和當年一樣,同樣是姻緣締結。兩年後雲正出生,三年後小產,五年後雲珍早產,七年後與尚存一息神智的雲暹聯合,再起一次兵變。
這一次雲暹墮入毒池,小腰墮入死亡。
但雲錯——顧小燈出逃成功了。
“她在那七年裏其實試圖逃跑過不少次,甚至曾經成功過,但因為想把我也帶走,因此失敗了……為此她吃過不少苦頭,身體越來越不好,雲珍出生後,她的手更冷了,我當時便隱隱害怕,直覺她剩下的壽命不長了。”顧小燈情不自禁地握住顧瑾玉的手,還好,他是熱熱的。
他更用力地抱著熱度蓬勃的顧瑾玉,看也不用看就安慰他:“森卿,我們不用嫉妒或怨恨對方,我是在你父母的疼愛和愧疚下長出血肉的,你是在我父母的權勢和庇護下長出筋骨的,我們各有各的幸與不
()幸,這不妨礙我們自愛和相愛。”
顧小燈抬頭不帶情/欲地親他:“我愛你。瑾玉,森卿,雲錯。”
這就是他來見他時想說的最重要的話。顧瑾玉在陪他離開長洛的旅程中說過數次他愛他,顧小燈一直憋著不好意思回同樣的三字,也許冥冥之中就是為了攢到在這千機樓裏回應。
顧瑾玉被這一縷活氣渡了回來,他僵硬地抱住顧小燈小小的身體,想把他藏進身體裏,像茂密的森林想覆蓋住山峰一樣。
他的呼吸粗重起來,頭腦在極致的冷血和感性裏瘋狂運轉,空洞地睜著眼睛凝視虛空中的一點,直到淚流不止。也許是因為尋找到了出生為人的意義,也許是因為顧小燈一錘定音的羈絆。
但他還是覺得創巨痛深。顧小燈隱瞞了許許多多,千挑萬選的,剔除出覺得還算光明的地方坦露給他,漆黑的無常部分便生嚼硬咽去了。
顧瑾玉抱緊他:“他們都在用你的血肉。全部,是不是?你身上藥性最好的心頭血,被剜出來給誰用了?”
顧小燈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知道這回事。
他自被煉成藥人後就三天兩頭放血,得虧用的是特製的針具放血,傷小無疤,不然身上怕是留痕無數。針具再小刺破肌理時都有痛覺,最難熬的就是放心頭血,放一次就得隔半年才能再取,那些藥血他也不知道為誰所用,都是姚雲暉親自取走。
他隻確定一個。
顧小燈窩在顧瑾玉懷裏片刻,沒有瞞他:“我隻知道一個,雲珍,那個最小的弟弟。但他還是夭折了,森卿,他是在我懷裏沒氣的。”
顧瑾玉一怔。
“雲珍在母體裏不足,出生後養了回來,娘親讓我和張老爹晴哥他們走的時候,我想帶兩個小的走,但我隻夠帶走一個,雲珍又小又輕,我就帶上他了。森卿,我太天真了,我那時候不傻的,但還是太天真了,我自大地以為喝過最好藥血的就不會死,穿過洞窟的時候,初冬水沒過腳踝,太冷了,我……“
顧小燈語無倫次:“森卿,他很乖的,哭都不哭一聲,那隻小手起初還能攥著我,後來一點點就鬆開了。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根本就帶不走他們,我為什麽那麽蠢呢?”
那條逃亡的路有九峰十三窟,長得仿佛沒有盡頭,他中途就走得極慢,再滯後下去,也許會被尋到蹤跡追趕上來的死士抓獲。張家父子勸他放下懷中沒氣了的幼弟,他又帶了一程,最後還是放下了。
離開梁鄴城後,也許雲珍的死是最後一根稻草,他生了一場大病,既想到碧落去找母親幼弟,又還存著強烈的生誌,末了,他在病中夢裏哄著自己忘了一切。此後十年無知無覺,盡在毫無負擔的紅塵裏。
顧小燈深吸一口氣,回神來時發現顧瑾玉不停地揉著他後心,額頭與他相貼著:“不是你的錯。”
顧瑾玉有更多難聽冷酷的話沒講,但顧小燈已經萬般心痛,他不想再往他心上澆冷水。
顧小燈輕搖著腦袋蹭他,小狗一般,伸手重新掛上他脖頸,緊密地抱著不放。
他想這麽擁抱到天荒地老時,遠處的門外傳來盛怒之中的咆哮——
“顧瑾玉!你要不要臉?!有夫之夫都搶?!把佰三還回去!”
是姚雲正的聲音,運了內功,大聲得要命。
顧小燈從顧瑾玉懷裏鑽出腦袋來,回頭看向了遠處的大門。
他自己把記憶丟了,隻留下一點眷戀的影子,既然能記得模糊的養母,本該也記得小尾巴一樣的一弟雲正,然而因著幼弟雲珍之死,他把雲正也給遺忘了。
其實不該忘的。
顧瑾玉把他的腦袋扳回來,直視著他的雙眼啞聲:“不許移情他,小燈,不許可憐他。”
顧小燈說不出話來,他也不想,但他也許忍不住。
顧瑾玉如驚弓之鳥,一瞬杞人憂天地唯恐姚雲正重複姚雲暉的路數,他圈住顧小燈,勢要切斷這種可怕的移情垂憐:“他不配,小燈,他一點都不配。你有親兄弟,他是冒牌的,你可知道,中元節之夜——”
顧小燈瞳孔一縮。
“姚雲正那夜殺了你世子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