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第 1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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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顧小燈讓蘇明雅幫他易容回佰三的模樣,他要出去。
蘇明雅垂眸看他,有些探究和憂慮,一旁的關雲霽不答應:“出去做什麽?你來千機樓不就是為了見顧瑾玉?現在見到了,你就安安生生的,別踏出這個大門,有事大可讓我替你做。”
顧小燈擺擺手,謝了他的好意,但出門勢在必行:“我還想看一看這裏,不做什麽,就是到處看一看。之前一直在腦子裏回憶,在嘴上說,在小鳶的畫紙上看,到底還是飄忽……走走看看吧,在它還在的時候。”
關雲霽默念著他最後那句話,眉頭皺了皺:“你這語氣,怎麽聽起來很悵惘?”
顧小燈撓撓頭,小聲絮絮道:“因為我沒想過你們一開始想的就是把這裏埋葬掉啊?千機樓這個地方,我是討厭,也害怕,可是,可是我也沒想過要把它夷為平地。原以為你們合力來討伐它,是為了把它從壞地方改變成個好地方,它畢竟是個工藝高超的山中建築,是別處沒有的厲害地方,有很多堪稱鬼斧神工的小奇跡,可直到昨晚我才知道,原來顧瑾玉想的是把它炸毀了事,一勞永逸地埋進地裏。”
關雲霽愣了愣,顧小燈臉上向來情緒分明,歡喜便是笑眼彎彎,哀愁便是淚盈盈,感染力十足,總是不經意地戳人心窩,關雲霽愛他亮晶晶的樣子,看他苦悶就覺得心顫。
他想哄他,隻好訥訥地從利害陳述:“小燈,我知道你心軟,但這裏製毒猖狂,逆賊橫行,影響又深遠,儼然是分裂晉國的一大塊膿瘡,當然得是挖掉。更不要提它戕害過你,不滅後患無窮,誰知道以後會有多少個像你一樣的人受它踐踏?”
“滅它是把它裏麵的人也一並埋了,對不對?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後患來自於人,可千機樓裏的人不是都罪大惡極,你看我現在也好好的噻?千機樓裏也有人教養和救助過我,我身上有這裏的一部分。”
關雲霽眉頭跳了跳,看他一副要趟進渾水的模樣,不得已地看向顧小燈背後默然的顧瑾玉,心想,你大爺的!千辛萬苦送上門來的老婆被你一個人睡了,你不好好保著,怎麽跟他說些不必要的東西,讓他傷身傷神又傷心地摻合進來?可惡,誰家正室這樣放養老婆?他情願顧瑾玉把顧小燈用被子裹起來藏在床幃裏,也不樂意看他卷進來。
蘇明雅倒是沒置喙,情緒都掩在眼睛裏,傷情又溫和地看著顧小燈,配合著把他的臉易容成佰三的模樣,畫完他右邊半邊臉時,指腹貼著他下頜輕聲說小心,也是說給顧瑾玉聽的:“小燈,你若出去,別的不提,那姚雲正近來沒出現,不定然在生什麽事端。”
顧小燈後仰,後腦勺便靠到了顧瑾玉的胸膛,他下意識抬頭看他,顧瑾玉的眼睛微微泛著紅,在專注地看他左臉上殘留的淤青。
他一字不提,避而不談,身上的肌肉卻緊繃了,似乎正在按捺什麽戾氣。
顧小燈心髒一跳,他光顧著央顧瑾玉留下外甥,卻忘記了和他們共有幹係的還有一個臭弟弟。
他剛要
張口,顧瑾玉眼裏的赤色濃重了些,先他開口:“小燈,別求情。”
顧小燈說不出話來,眼圈慢慢紅了。
*
梁鄴城中,深秋快要見底時,顧平瀚逼著方井和許齋把他帶到了梁鄴城裏的神醫穀據地。
於是四處奔走的張等晴一回來,身上的蓑衣還沒脫就看到堂裏杵著個紮眼的大塊頭,忙得直跳的青筋差點衝出天靈蓋:“按照原計劃你不是等入冬了才來嗎?”
顧平瀚月餘沒見到人,快要死第二回了,現在見了人便原地活了:“來看……”
張等晴直接打斷:“看什麽老子,西平城還有臨陽城你忙完了嗎你?瘟豬千機樓搞我神醫穀,那麽多水師是鬧著玩的嗎,你不去幫著看緊點啊?!”
前陣子顧瑾玉的人傳出了信,西境水師要協助千機樓攻打臨陽城以殲滅神醫穀,興師動眾地給千機樓交投名狀,換取顧瑾玉一個人在裏頭的倚重。張等晴剛聽到這消息時深刻懷疑過顧瑾玉的居心,要不是來自北境的顧氏親信一撥撥地秘密潛來找他匯合,他真要懷疑顧瑾玉和千機樓同氣連枝了。
顧平瀚圍著他說話:“我安排好的,還有我五弟在前鋒。”
張等晴趕他遠點,轉而問自己人,天象師許齋講話簡練不偏私,概括了顧氏一門三人執掌的各部情況,雖然文政將黨各有分治,但至今各不衝突。
張等晴點頭,這才把蓑衣脫下來抖抖雨水,看也不看顧平瀚,話卻是嚴厲地說給他聽的:“一家子烏雞鬥眼,要是趁著這種時候搞長洛的那一套爭權奪利,攪了陽川的江湖,壞了老子心心念念的務事,那你們這三口棒槌就給老子找根麻繩吊去。”
顧平瀚認真地找來找去。
“……麻繩事後再說!”張等晴沒好氣地把蓑衣掛好,“棒槌,吃飯沒有?”
顧平瀚頓了頓,點過頭,張等晴也就不搭理,自顧自跑去和下屬們一塊啃椒鹽肉餅,草草果腹了事。啃完後,顧平瀚忽然把一包裹得嚴實的東西遞給他,張等晴狐疑地拎過來打開一看,竟是他喜歡的北地鮮棗。
他啞然地挑出一顆,擦擦就往嘴裏扔,味蕾頓時恢複。
“謝了。”
“唔。”
張等晴的焦躁隨著甜津消下去不少,顧平瀚感覺到了,便開始說話:“我不來添亂。”
“你最好是。問題是你的命金貴,千機樓一直懸賞你的腦袋,這裏是他們老巢的門口,你來西境十幾年也是第一次踏足梁鄴城,掂量著小心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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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瀚點點頭:“你更要小心。”
“我比你有出息一點,我防得了煙毒。這幾天雨大,我要和部下去刺探千機樓的煙草種植地,你就別摻和了,省得不慎吸了幾口原地抽瘋。”張等晴肅穆地掃他兩眼,“本來就有點抽瘋了。”
“……”
張等晴嘎嘣啃棗啃舒服了,珍惜地把剩下的鮮棗包起來,聽著屋外的雨聲拍了拍顧平瀚肩膀:“提前來就提前來,你別亂跑,去和顧瑾玉那批北境
部下接洽吧,這個我搞不定,得你們那樣的去管束。”
顧平瀚臉上凝聚起一點凝重,和他一起看向外麵的秋雨,水淨萬垢,但梁鄴城的水既衝刷不掉煙毒,也浸不了北境的破軍炮。
兩天後是十月初一寒衣節,張等晴趁著城中再興祭祀的關節,冒雨帶領部下好手一起潛去千機樓的種植據地,盡管已是第五次秘密勘測,每次深入都驚心動魄。
張等晴仗著大雨的遮掩潛入了兩天,艱險地全身而退,回到據地後剛喝口熱水,就被神醫穀傳來的最新消息駭得跳起來。
跟在一旁的顧平瀚被噴了一臉熱水,眨也不眨地任由水珠流進眼裏:“怎麽了?”
張等晴驚駭之下把水杯捏碎了,怒不可遏得簡直想揍顧平瀚一頓,抬頭見他一臉水,怒火勉強平息,咬牙切齒地把神醫穀那頭的消息告知:“托你們西境水師的攪和,千機樓的死士闖進了神醫穀,其中一個擄走了我‘弟’!’”
顧平瀚下意識後退一步,怕被弟控當頭一捶。
若不是今年中樞廟堂強勢幹涉,西境的江湖仍會維持著陽川上下遊的平衡,千機樓再人多勢眾也不能這麽迅疾地突破神醫穀,顧平瀚鈍鈍地感到對張等晴的抱歉,但很快又發現他意外的冷靜。
他也跟著冷靜了,傀儡進不了食,但含一含無妨,於是他把流淌到嘴角的水舔了。
張等晴頭頂烏雲密布,冷靜但不淡定地駭了半晌,直到手裏被塞來新一杯熱水才回神,抬眼時看到顧平瀚古井似的眼睛。
“小燈真的被擄走了嗎?你的反應,不太像。”
張等晴手抖起來,連日來無從發泄的惶然焦慮掙出了一絲半縷:“小燈壓根沒去神醫穀避禍,留在我家裏的是易容成他的樣子的蘇家人,他……跑去千機樓裏了。”
顧平瀚遲鈍地想了想,笨拙地安慰:“瑾玉會保護好小燈的。”
張等晴沙啞地嘶吼:“他最好是!”
“不是就一起打他。”顧平瀚連連點頭,一副不管弟弟死活的模樣,“打進棺材裏也不妨事,他的棺材就在將軍府裏。”
張等晴:“……”
*
十月初七時,消失了近月的姚雲正傷痕累累地出現在姚雲暉麵前,中氣十足地喊了聲爹。
姚雲暉看他的樣子,笑不出來:“別,為父倒喊你一聲爹得了。正兒,你耍夠了?如願沒有?身上的傷嚴不嚴重?”
姚雲正滿不在乎地揩了揩側臉貼著的藥紗,笑著應沒事。
姚雲正上月在金罌窟裏閉關了幾天,重陽節被姚雲暉強行召出來,聲稱親哥已被送進棠棣閣,不會來打他,讓他安心過個節。隻是他壓根安心不下,在金罌窟裏閉關根本閉不出個安定,無論怎麽回避,還是滿腦子想著“第三個嫂子”。
他另辟蹊徑地想不如以毒攻毒,長洛的“第一個嫂子”鞭長莫及,去不了那,西境之內總可以,於是行動迅速地秘密帶著死士出了千機樓趕去臨陽城,費了九牛二虎從神醫穀裏薅出來“第二個
嫂子”,代價是險些全軍覆沒,手下的死士全死了。
姚雲正也險些喪命,他還是不在乎。
姚雲正剛回的家,這會就迅速來和姚雲暉報備,把臨陽城的戰況詳細上報:“那批水師聽從將命,圍攻在臨陽城外打自己人,精彩得很,我監督了兩天,顧瑾玉的部下很聽話,直接用上了破軍炮,把臨陽城的城牆轟裂了。”
姚雲暉也收到了消息,臉色稍好了些,問他:“正兒,神醫穀如何?”
姚雲正笑起來:“麻煩得厲害,蝗蟲一樣難殺。您看我,帶去的人個個成了花泥,我看還是讓那些北境軍開路好了,得讓他們把臨陽城轟到大亂,蝗蟲窩才好收拾。”
姚雲暉搖搖頭,隨即問他:“人呢?”
姚雲正裝糊塗:“什麽人?”
“你哥那帶來西境的替身,那個笑起來聲音有點像你娘的少年。”
姚雲正又笑了:“哦,您說這個啊,父親不用插手,那人暫時在我寢殿裏放著吧。”
“你若喜歡,把他眼睛挖出來。”
這意思是讓他別往斷袖上去亂搞,他笑得更厲害了:“您放心吧,兒子不喜歡。”
姚雲暉欣慰又懷疑地打量他。
姚雲正懶得解釋,揮揮手便轉身回去。
他懶得和他爹說,他這趟要死要活的,命都要丟了的,結果劫回來的是一個假貨。
姚雲正一邊慢悠悠地走,一邊氣得直笑。
小義兄,還沒見過,小義兄的替身,也沒抓到。
一個小嫂子都沒撈到。
真他娘窩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