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抱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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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雲正匯報完就回了自己的寢殿,調來新的死士,叫來聽命於自己的紫庸壇三個壇主之一。紫庸壇專管上百奇技,所有鬼刀手都從中訓養,姚雲正少時有段時間也沉迷過,剝皮剜眼剔骨賞刑如同便飯。()

    岐黃壇的醫奴不喚自來,是姚雲暉不放心,讓人攜著內服外用的大批良藥來給他療傷,姚雲正接過藥瓶一飲而盡,濃稠的藥血滲入身體,很快感到一股暖融,連痛覺都減弱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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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上的藥紗還沒換,穿著深紫衣的鬼刀手壇主就趕到了:“少主。”

    姚雲正讓死士把奄奄一息的人拖上來:“看看,這個假貨的臉是怎麽回事。”

    紫衣奴撩衣跪在地上,聞言恭敬地檢查那人,姚雲正看著,一旁的醫奴呈了外用的藥來,他卻突兀地發了氣,把人踹出丈遠,氣氛愈發凝滯,隻有一兩聲傷員細微的驚懼呻/吟。

    姚雲正揩著臉上的藥紗,指尖因生氣而失了控製,摁得藥紗浮現了紅。

    臉上的傷是被近距離劃上,是他把那假貨從神醫穀擄出來之後,第一時間想讓他抱一下自己時被刺上的,若不是躲避及時,被劃上的就不是半邊臉而是喉管。

    辛辣的血從眼角蜿蜒下來時,他才發現擄到手的人和當初在滾肚子街初見的小替身不一樣,他總記得那小替身當街掛上他親哥的脖頸,那時他便決定遲早砍下小替身的雙手,掛到自己脖頸上來。

    不過就是想要一個同等的抱,結果換來這麽致命的一刀。

    這一刀若真是他給的也罷,可姚雲正又很快發現,人是假的。

    眼睛不一樣。

    七月秋夜時,他攀上樓船,幾l乎貼麵見過那個小替身,驚鴻一瞥,他記得最深的是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一雙獨一無一的眸子。

    姚雲正出神地摁著自己的傷口,半晌聽到地上的紫衣奴輕聲回話:“少主,這個人的皮畫了一半,四分真,六分假。”

    他回過神,看向那爛泥一樣的假貨:“他的臉是怎麽畫出來的?”

    “是一種卑職沒見過的油顏,恐怕是西境之內沒有的物產。”

    “把他帶去紫庸壇,檢查清楚這種易容,用好刑,我要聽到這假貨交代清楚,是誰給他易容,還有誰像他一樣以假混真。”姚雲正的指尖沾上了血跡,看向趴在地上起不來的醫奴,“這件事不用上報我父親,你私下讓可信賴的鬼刀手自查,半年內有進出過千機樓的人都要驗明真假,有誰不對,稟報我一個人。”

    “是。”紫衣奴應承,抬頭看他,隨即走到那被踹遠的醫奴身邊,一掌震碎醫奴的天靈蓋滅口。

    寢殿內很快收拾妥當,姚雲正換下臉上的藥紗走到暖閣裏的水晶缸前,看著藥水裏泡著的眼球平靜下來,詢問背後的死士:“我不在期間,顧瑾玉什麽樣?”

    死士的頭低得厲害,不敢觸怒,隻說幾l句,佯裝因等級太低而無知。

    姚雲正想了想,讓人把高鳴乾叫來。

    半晌

    (),服飾深褐的高鳴乾孤身到了。

    姚雲正在凝固的注視下越發平靜,先是追問了一通長洛的尋人進程:“我那義兄有下落沒有?”

    隨後問了親哥:“我不在家一十七天,以你視角看,顧瑾玉什麽樣,有病還是無病,有癮還是沒有?”

    高鳴乾被呼之即來,被當家奴使喚,被當癮君子的模板詢問,臉上也不見生氣,隻是在乍然看到姚雲正一身的傷勢時有一閃而過的陰鷙。傷重,便要飲藥血。

    姚雲正側耳聽著,長洛天高地遠,遠在千裏之外的小義兄就是一根聞其味但就是近不了的蘿卜,任何消息都能吊住他這頭驢,帶來虛幻的愉悅。

    不像同一片屋簷下的天降親哥,隻會給他帶來真實的嫌惡厭憎。

    起初聽著親哥重陽節之後的失控,聽到他在樞機司當眾毒癮發作,眼睛成了異色,嘔血數次殺奴數個,他心裏倍為痛快,但聽不到一會就烏雲罩頂。

    “他如今出行都帶著他那個奪來的共|妻,神出鬼沒的,像隻上了嚼子的馬,安定多了。”

    “佰三?”

    “對。”

    姚雲正頓時冷靜不下來,莫名有種吐血的衝動。水晶缸裏有很多隻屬於他的眼睛,可他腦海裏閃過另外兩雙,一雙來自深夜跳上樓船時看到的小替身,一雙來自夜半祭神廟裏的佰三。

    這兩雙明亮的眼睛交替閃爍在腦子裏,頑固地殘留著,頑固到讓他無法忘懷,牢記到讓他能清楚地分辨出真貨和假貨——真貨就是他看著舒服,假貨就是他看著無感——在抓著那易容的假貨回來的路上,他想通了這一點。

    想通了自己就是會被同一類人無可救藥地吸引,品味和他親哥一樣低劣,喜歡一種無法概括的“感覺”,而不是可定性的華麗皮囊。

    他簡直要被自己慪出血。

    高鳴乾迸出的話中聽難聽參半,姚雲正多聽了幾l句就覺得渾身的傷口都在發作,倒映在水晶缸上的麵容猙獰。

    本該去林碑的血池休養,但他靜不下心,草草歇息半個時辰就出門去了。

    高鳴乾被使喚著當隨從,姚雲正循著這老一的話先去眾部之中最低劣的荼白壇,據說顧瑾玉這幾l天神出鬼沒地帶著人在那,結果他去了一圈,連根佰三的毛都沒見著。

    他身著黑衣穿過一眾白衣奴,因黑衣等級最高,於是穿行而過時幾l乎被白衣奴的崇仰之情淹沒,他渾身的躁鬱反倒被勾了出來。

    親哥來這做什麽,-->>

    臭小貓又來這幹什麽呢。

    低賤之人卑弱之地有什麽值得流連的。

    姚雲正煩躁得想殺人,轉頭想去林碑泡血池了,忽然又聽說他們可能會在彩雀壇,他就又朝下一個卑賤之地而去。

    彩雀壇裏都是穿著彩衣的玩物,姚雲正所到之處都是跪伏的頭顱,他決定這次再看不到人就抓七個少年出來淩遲。這麽想著的時候,彩雀壇的壇主便膝行上來,聽了他的詢問,回答今天確實有上級的人悄然到訪,人在嬰堂。

    他便朝彩雀壇東

    麵的嬰堂走去,心跳聲比腳步聲大多了。

    幼童的聲音傳到窗外,姚雲正在咿呀裏望進去,一道窗隙畫框般放大了人,他捕捉到內置秋千上的臭小貓,他窩在上麵,腿上抱著個三四歲的幼童輕拍輕哄,像在給幼崽舔毛。

    咿咿呀呀,喏喏喃喃。

    姚雲正就這麽茫然地望著。

    覺得陌生,覺得熟悉。

    *

    顧小燈已在千機樓裏轉悠了十來天,都是顧瑾玉捎著他,和先前在梁鄴城由關雲霽帶著他的情況有些像。那時他悄然看了大半圈梁鄴城,如今暗自看了大半個千機樓,城與樓的變化都很小,十八年前是如此,十八年後也是這般。

    千機樓裏人最多的地方是荼白和彩雀兩壇,兩個主生產陣地,尤其是彩雀壇。他忍不住久久地待在嬰堂,抱起一個哭爬的三歲幼童拍哄,秋千架輕搖,思緒也亂晃著。

    懷裏熱乎乎的團子會在不久後安排去處,也許會去主力的七部壇,也許會去金罌窟,沒有好去處,隻有壞與更壞。

    顧小燈出了會神,小團子依偎在他懷裏吮著手指,口水滴到他手背上,他回神來時失笑,轉頭叫起背後杵著不動的顧瑾玉,在外他叫他少主:“你快來看。()”

    顧瑾玉的視線從一扇虛掩的窗戶收回來,走到秋千前擋住了顧小燈的身影。

    許是他的氣質冷,幼童努力地往顧小燈懷裏鑽,又要哭的樣子,顧小燈便把團子抱到肩膀上去靠著,輕拍著小的後背,又哄著大的坐下來,不一會兒,大的別別扭扭地挨到了他身邊。

    顧小燈覺得有些好笑,騰出手摸摸僵硬的顧瑾玉:&p;ldquo;少主,很不開心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瑾玉搖頭,也不說話,微紅的瞳孔看著趴在顧小燈肩上的團子,身上的情緒很變化莫測。

    顧小燈靠近他,笑著用氣聲悄悄問他:“森卿,你以前帶過小孩麽?你比小五大五歲,小時候抱過他嗎?還有還有,長姐大你七歲呢,你小時候被抱過嗎?”

    自然是沒有的。顧瑾玉眼裏滿滿寫著見鬼兩個字,似乎都要冒出雞皮疙瘩了。

    顧小燈心酸起來,拉住他那布滿繭子的大手哄他試試:“你要不要抱一下?這小孩挺乖的,肉嘟嘟一團,你長得英俊,笑一笑小孩就喜歡你了。”

    顧瑾玉:“……”

    “來嘛,試試,試試。”

    顧瑾玉胸腔中有一聲歎,架不住撒嬌,到底接了過來。

    顧小燈頓時眉眼彎彎,逗他又逗團子:“有點慈父的模樣了!”

    顧瑾玉瞳孔更紅了,臂彎裏的團子好動地想摸他眼睛,摸不著就揪住他及頸的馬尾發梢,咿咿呀呀地開心。他想撒手,又聽顧小燈誇他:“你頭發一亂就別樣地好看了!現在是個俊朗的哥哥,芝蘭玉樹,溫柔如水的!”

    顧瑾玉:“…………”

    他隻好在一聲聲誇讚中抱了半天團子。

    不知何時,遠處窗外的窺伺消失,顧瑾玉才稍微放鬆,專注地看著紮在團子堆裏的顧小燈。

    ()他想放下手裏的團子去抱他,懷裏的幼童抓緊他的衣襟不放,已經呼嚕嚕地睡著了。

    小孩的握力有這麽大麽?

    顧瑾玉有些茫然,這時又有一個小孩搖擺著跑來,抓住他的衣擺,試圖把他當作一棵大樹,順著枝幹攀爬上來。

    於他們而言,他可能是一棵樹,也可能是其他萬象。

    比如一地破軍炮。

    是夜,回到寢殿,顧瑾玉壓住顧小燈:“也抱抱我。”

    “抱……”顧小燈努力伸手掛上他脖子,“森卿輕點,不然抱不住……”

    顧瑾玉把輕當親,沉壓又覆啃,半晌顧小燈就掛不住了。

    時季入了冬,西境進入了冷肅的新階段,連綿不停的雨水有時會變成冰雹,夜深霜重,顧小燈怕冷,不管怎的,都會主動往他懷裏靠。

    顧瑾玉聽著他飲泣,咿咿嗚嗚,喏喏喃喃。

    四肢百骸都是暖融的。

    顧瑾玉不想告訴他今天看見臭弟弟回來了,他覆著他回想下午,想著顧小燈在團子堆裏的模樣。

    他背著一個幼童,圍在他周遭的團子眨著眼睛,伸著雙手,嗚喳著排隊。

    他會誇讚也會抱怨,但見者有緣,挨個都抱抱。

    顧瑾玉又和他索抱,顧小燈惱得抓他頭發,就像下午那團子,但他覺得顧小燈此時軟如乳脂,蠻勁比不過團子沒輕沒重。他弄得重,也抽不出來,便低頭讓顧小燈抓用力些。

    “我哪裏舍得啊。”

    他聽到顧小燈嗚咽著如是說。

    顧瑾玉翻來覆去地弄,翻來覆去地咀嚼著這麽一句不起眼的心軟話。

    連抓他都不舍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