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第 1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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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小燈原本抱著一縷僥幸,希望義兄能在姚雲正心裏占據重一些的分量,抵過所謂的嫂子。

    可無論是義兄山卿,還是小燈佰三,隻要站在顧瑾玉身邊,流露七八分真情實意,姚雲正就都會窮追不舍。

    他哪裏喜歡他,隻是霸道無理地要摘別人的果子,信誓旦旦地說這果子的甘甜有自己的一份。

    姚雲正和他父親一樣,與人相處,不會創造什麽,更不會嗬護什麽,他們隻習慣眼饞,然後掠奪占領,然後摧毀殆盡,是故縱有長久之物,也無長久之人。

    他實在不想被毀。

    姚雲正並不能糾纏太久,他有些細微的焦躁,顧小燈感覺到了他的時不我待,真情實意各摻半地和他周旋,不過半個時辰,他已數不清自己說出了多少句鬼話,脊背一陣陣發毛。

    姚雲正能被一聲分不清真假的“阿郎”順得心花怒放,被珍視、被愛重的感覺顯然不是嘴上說說就成真的,但僅是嘴上言語,姚雲正也沒聽過。

    哄騙他就和應付顧瑾玉之外的男人一樣萬變不離其宗。

    戌時時,姚雲正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顧小燈相隨在左,不給握手,隻是手背與之輕挨,和他絮絮輕聲說些話,叮囑他珍重身體,溫聲乞求考慮易夫的時間,話不說死也不說活,可憐兮兮的。

    姚雲正歪頭看自己沒得逞的空手,後知後覺地感到奇特的舒坦,心裏似乎有一塊地方在汩汩流出清泉,躁鬱由此得潤平抹去。

    他也想像他一樣說些好聽的情話,讓他別這麽可憐巴巴、眼淚汪汪,可一出口又是古怪的下三路,大約是從前看太多遍他小義兄的多情話本所導致:“放心吧,我的身體很快就會好徹底,哪哪都不會留下後遺症,而且我比我哥年輕,肯定讓你更爽快。”

    “……哦。”

    “我是說,我給你時間。”姚雲正改口,伸手反複戳他發髻,“但要快點離開他,不然等到我把義兄找回來,我哥到時要原配不要你,你不要麵子啊?”

    “萬一你哥到時兩個都要呢?”

    “那他就不是雲家的種,什麽東西。”姚雲正生起氣來,堅決一夫一夫,嚴於律己,並嚴於律兄,“我兩個都搶,一個也不給他留,讓我義兄自由自在去,不要他這個濫情的精蟲。”

    “萬一阿郎到時也喜歡顧山卿呢?”

    “哼,我才不是管不住老二的。哦我是說,我隻中意一個,這點自製必須得有。再者麽,我和義兄還有點舊怨,見了麵,我要打他幾頓再說。”

    “……”

    一段送到門口的小路拖得許久,顧小燈聽著兩人來往的鬼話,末了到門前止步:“我還有惶恐。”

    姚雲正笑了一聲:“嗯?”

    “萬一樓主欲殺我,你哥或許能保護我,你呢,你可以嗎?我不是挑撥你父子,我隻是……”

    “挑撥也行,我不在乎。”姚雲正低頭打斷他,“我不會讓你死。隻要你愛我,和我一起睡,那我就是專一的

    斷袖,我喜歡你有聲有色地看我,才不會讓你泡在水晶缸裏。”

    顧小燈便如他所願地看他,心裏瑟瑟發抖地想著水晶缸。

    姚雲正忽然靠得極近,鼻尖都和他相貼上,眼裏溢著癡迷:“你看我的眼神……獨一無二。顧小燈,我在你眼裏是活著的,我舍不得你死的。看在你讓我活著的份上,你要快點到我床上來,我大發慈悲地等等你。”

    顧小燈眼睛一動,眼角就被揩去了一滴淚珠,姚雲正舔過自己的手指,心滿意足地推門而出。

    等他走了半晌,顧小燈才一步步後退倒著走,等回到暖閣裏,他咻的一溜煙,哐哐當當地鑽進被窩裏躲起來。

    *

    一個時辰後,蘇明雅和關雲霽都回來了,顧小燈正獨自捧著晚膳的碗食不知味,見他們回來筷子都掉了,急忙捧出拾撿回來的令徽問東問西。

    顧瑾玉一不在關雲霽便上前去摸他腦袋:“沒事,這些怎麽在你這裏?”

    蘇明雅眼裏有些疲倦神色,掩口悶咳兩聲緩過來,各令徽下午都在他那裏持有,簡短地解釋了一番,紫庸壇的人借故調走檢查而已,不定時查令徽是常態,並沒有發生其他異狀。

    顧小燈反過來被圍著追問,關雲霽不忘把筷子撿回來,一副餓得暈頭轉向的模樣,大膽地刨著顧小燈碗裏的吃,惹來蘇明雅眉頭緊皺。

    這一天於誰都是勞碌,顧小燈讓他們同桌而食,一邊斟酌著措辭,膳後才挑著重點盡說了一番,金罌窟重之,姚雲正次之,他們隻在意次之的,蘇明雅立即上手來檢查他臉上的易容和身體的康健,關雲霽鐵青著臉,把錯都往雲氏兄弟身上歸因,罵罵咧咧地臭罵顧瑾玉和姚雲正。

    顧小燈聽得汗顏,關雲霽活像大鵝,他就是大鵝。

    他不由得想人的性情是穩定的。蘇葛關八年前和八年後基本一致。

    本性難移。

    他等著那個性情變得最多的回來,顧瑾玉說會在他入睡前回來,顧小燈以前起居穩定,亥時四刻前入睡,顧瑾玉便真在三刻時回來了。

    歸家的野狗看見主人便汪了一聲,顧小燈破涕為笑,一伸手就抱了個滿懷。

    顧瑾玉發梢濕漉,兀自在外洗刷過一身血汙,敗絮其中也要金玉在外。

    顧小燈不住地摸著他脊背,確認他沒事,就委屈地倒豆子似的把黃昏的事說了,顧瑾玉雙眼漆黑,抵著他額間哄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情緒穩定:“無妨,梁鄴城出了亂子,我會讓樞機司主動把姚雲正分派出去處理事端,他沒有機會再來欺淩你。”

    顧小燈頓時止住了淚,當即想到城中的兩個哥:“難道是我哥和世子哥他們做了什麽嗎?”

    “對,他們有自己的任務,也在今天執行,成功了。”顧瑾玉隻提結果,一筆帶過般,仿佛輕而易舉。

    然而過程是張等晴在毀壞千機樓的據地時命懸一線過,顧平瀚替他擋過了危險,隻是過於非人的身軀和體力暴露在張等晴眼前,被他發現了傀儡身。

    顧瑾玉

    希望他對千機樓的憤怒能有多烈就多烈。

    顧小燈扒拉著他說話(),不時摸摸他眼睛和手腕?()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總覺得顧瑾玉冷靜得不太像他,說到口幹舌燥時,顧瑾玉渡來一口水,撫了半晌就揣起他往床上放,不帶情/欲地哄他入睡休息:“今天受驚了是不是,森卿守著你,小燈別怕,好好睡一覺,有事明早再說,最近辛苦我的山卿了。”

    顧小燈逞強著絮絮:“我不會,真累的不是你啊……”

    雖然嘴上生龍活虎,自愈力非凡,但腦子實誠地叫囂起休息來,顧小燈經不住顧瑾玉日漸爐火純青的安撫,黏黏糊糊間便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夜半迷迷糊糊地伸手,下意識想摸摸蓬勃的胸肌,恍惚裏摸了個空,意識驟然清醒了。

    顧小燈猛爬起來,胡亂摸到床前的匣子打開掏出夜明珠照明,枕邊床尾空,床下雙履在,他趕緊赤腳下地,貓著腳步惴惴不安地出了暖閣-->>

    ,猝然看到了顧瑾玉杵在幾麵支離破碎的鏡子前。

    上月他從棠棣閣出來,對一切映照之物極為排斥,此時那些鏡子分明就是他上個月自己毀了去的物件,如今夜半卻搜出來拚全了,照出近百個支離的倒影。

    顧小燈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滯,以為天塌了,那廂顧瑾玉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欲上前又欲後退:“……對不起。”

    顧小燈艱難地回神,天又補好了,他短促地笑一聲:“是該請罪!半夜三更不睡覺,起來孤芳自賞啊?好啊顧森卿,背著我偷偷當臭美的公孔雀。”

    他疾步走過去,顧瑾玉不那麽緊繃了,伸手把他抱進了懷裏,夜明珠被擠到地上去,顧小燈踮腳掛住他的脖子,摸到了顧瑾玉散在後頸的散發,是日日夜夜的枕邊人,摸沒兩下他便發覺顧瑾玉的頭發短了。

    顧小燈有些懵:“你半夜起來剪頭發?”

    “唔。”

    “腦子在想什麽啊?”

    “沒什麽。”

    顧小燈抓著他的頭發推開一點擁抱,顧瑾玉額發垂到鼻梁去,他便上手把那些碎發往上捋,看到他的眼睛又成了不祥的異瞳,顏色和之前反過來,成了左黑右紅,眼裏燃燒著什麽似的,饒是他也發怵了幾瞬。

    顧小燈摸索顧瑾玉的手,診到了亂如麻的脈象,一時著急得團團轉,逮著他軟硬兼施地追問,渾然不知地踩到他腳背上,顧瑾玉隻攬著他一動不動。

    連番團團轉後,顧瑾玉古裏古怪地說:“頭發長了礙事。”

    顧小燈忿忿地踮腳把他的發型揉成一團亂:“怎麽,妨礙你當和尚啊?法號禁欲?”

    顧瑾玉便笑,猩紅的眼睛驚心動魄:“不禁。出家不能開戒,不出。”

    他抱緊顧小燈,色戒和殺戒都海嘯似的爆發。

    *

    深夜,姚雲暉佇立在一個明亮的水晶缸前,想著顧瑾玉今晚再進棠棣閣之後說的話。

    “您為什麽能容忍一群太上皇在背後有權無責地居高臨下。”

    “瑾玉,閣裏都是我們雲氏的在世先賢,來

    ()日我,你,你弟弟,都有可能位列其中,不可不尊,又為何不尊。”

    “來日太遠,朝夕太近,天無二日,朝無二君。叔父,侄歸家已有時日,不解分權其意,晉集權震八方,雲分權治一境,前有成效後有何績,臨陽城神醫穀攻克不下,梁鄴城江湖餘黨作亂,分權治下禦令低效,甚有左右互搏,如何陳兵北上反晉?如何複千秋之業?”

    “雲氏子弟,不該逆心反上,你父——”

    “我父敗之生於斯長於斯,侄與之不同,但求叔父允許一試。”

    “試什麽?”

    “侄願代叔父集權,覆滅棠棣閣,勝則叔父再無掣肘,敗則侄獨死負罪。”

    姚雲暉伸手敲了敲水晶缸,裏麵波光粼粼,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腰,你的長子也要去以卵擊石了,真有趣,你和兄長沒養育過他一天,他的腦子是怎麽長成和你們一樣的?”

    水晶缸裏的長□□浮如海藻,也不知是讚許還是反對。

    “罷了,他想去就讓他去吧。”姚雲暉的右手貼著水晶,觸手生溫,“讓小錯給正兒鋪路去吧,就像兄長自絕於前給我讓路一樣,你說好不好?你放心,就算小錯失敗了,我也不會讓他死滅,最差也讓他能和兄長團聚,這樣不錯對不對?”

    沒有回答就是默許,十八年來都是順心如意,沒有絲毫忤逆背叛,姚雲暉甚為滿足。

    剛想把這種喜悅慷慨贈與愛子,回頭才發現愛子又悄悄跑走了。

    姚雲暉歎口氣,搖搖頭,轉而和水晶分享起兒子的成長:“正兒長大了,有時叛逆不順,不如近我一樣近你,你別嗔怪他,他心底是懂事聽話的,他終有一日會找到此生意義所在,我和你一樣期待。隻是,隻是,如果他不幸成了斷袖,你會怪我沒教好他嗎?”

    不答也是默認,姚雲暉便認起錯來:“你若怪我,我屆時再斷一掌贖罪好嗎?隻是那樣一來……”

    姚雲暉長歎,憂心地想,當真是個逆子,便喟歎:“要是珍兒在就好了。”

    暖閣外恰時有去而複返的腳步停在檻前,停頓半晌,借著暴雨聲又離去。

    *

    夜半,雨聲蕭索。

    張等晴一身濁衣還沒換下,他站著,低頭俯視坐在位子上的顧平瀚,顧平瀚抬頭看他,幾次張口想說話,礙於強大的氣場,直覺不說比較妥當。

    張等晴出神了片刻,又按住他的手診起脈象來,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每次診都一片虛無。

    他的眼睛就又移到顧平瀚的脖子上,就在今天,他親眼見到這人突然在包圍中閃到他麵前,脖頸被敵人的子母劍劃傷了。

    但從傷口中濺出來的是什麽呢,不是血,不是他張等晴跳到嗓子眼的心髒,卻是一些從沒見過的紅色飛蟲。

    他又去觸碰顧平瀚的脖頸,沒有豁口,隻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細小疤痕,隻有冰冷的溫度。

    這家夥沒有脈象,也沒有體溫。

    這下真是一條棒縋了。

    “別難過。”顧平瀚慢慢地出聲了,不知第幾次解釋,“我在中元節死的,吳嗔用百蠱留住了我的六分意識,我現在是百蠱支撐的傀儡。”

    張等晴仍然沉默著。

    “但我依然,可以給你摘果子。我吃不了,看你吃,我這裏,”顧平瀚指指心髒的位置,“就有一種快樂的感覺,就像還完整地活著。”

    想了想,他改口:“更完整。”

    顧平瀚有許多話想說,言語單薄:“我死前,想著你,所以,你一定覺得我現在更討人厭了。如果煩,告訴我,我努力不糾纏你。如果還是煩,做完這裏的事之後,讓吳嗔把蠱收回去,我走時無憾,可以瞑目。”

    張等晴開了口:“閉嘴。”

    顧平瀚正襟危坐:“好的。”

    張等晴在等消息,等到快要天亮,顧瑾玉的人才把確切的信交到了他手上。

    他就在顧平瀚的注目下看完了顧平瀚變成這樣的來龍去脈,憤怒和悲愴卡在胸膛裏,以至於呈現出一種麻痹式的平靜。

    顧平瀚以為他真的很平靜,遲鈍地失落了片刻,忽然聽到張等晴喃喃道:“仙人板板,老子要殺了他……”

    顧平瀚小心翼翼:“殺瑾玉?”

    畢竟他不痛快了就在嘴上把顧瑾玉喊打喊殺一頓。

    張等晴沒聽到,臉上血色全無,拿著信的指尖直抖:“殺人凶手,凶手……”

    顧平瀚於是明白,他的心上人在哭,哭著說要給他報仇。

    他原本殘破的心髒便又覺得完整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