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難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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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娘的身體向前彎曲著,寬大的裙擺處,被滲出的透明色液體浸濕,她緊握著身下的草席,以此來減輕腹部的收縮,帶來的痛苦。
    “娘子你要放鬆一點兒,把氣喘勻了再生。”
    產婆見玉娘的雙腿緊閉,不肯放鬆,忙從遮羞布裏探出頭來,低聲道。
    玉娘用力地握著小腹,慢慢地撐開雙腿,一次再一次地調整自己的呼吸,整張臉因為痛楚而扭曲。
    每一次的呼氣和吸氣,漸漸變得短促而有力,額頭上的汗水混著眼中流出的淚水,一同流淌下來。
    “娘子你再用力些,已經快要看到孩兒的頭部了。”
    玉娘此時隻覺得下體的疼痛,一波又一波抵死衝來,疼得幾乎已經喘不上氣來了,視線開始模糊。
    “娘子,娘子,你要堅持住,這會兒可不能昏過去啊。”
    產婆看到女子雙眼迷離,眼皮微垂,整個人快要失去意識,急忙大聲痛喝。
    屋外,眾人被這尖銳的聲音嚇到,頓時一愣。
    景楚一直聽著玉娘的呻吟聲,來回踱步,內心焦躁不已,這會兒聽到玉娘將要昏迷,顧不上一切地向裏衝去。
    幽竹也被景楚的情緒所染,異常焦急,但仍是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任憑他的掙紮念叨,也不鬆手。
    “現在裏麵的狀況不清楚,你這樣貿然進去,不但救不了玉娘,還會帶去髒東西,汙了生產的環境。”
    拚命掙脫著束縛的景楚,一聽此言,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白瑾、訣鶴、幽竹,三人無不為之動容,卻又清楚眼下的條件,實在不宜讓景楚進去,隻能不忍地移開目光,一聲歎息。
    訣鶴的心情沉重,望著那處小小的窩棚,聯想到自己夫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生育的場景。
    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對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景楚心疼起來,走過去將他攙起,輕聲勸慰著。
    白瑾頭一次見女子生育的場景,卻是眼前這番景象,一時垂首無言,心底五味雜陳。
    山穀深處,寂靜如水。
    眾人的心跳聲,在沉默中閃現,時間在此刻也似乎變得,緩慢起來,甚至停滯。
    隨著,一縷低低的人語,交錯著啜泣聲,響過之後,空山複歸於萬籟俱寂的境況。
    世人皆涼薄,又何介,誰比誰多。
    幽竹的目光停留在景楚身上,良久才回過神來。
    他早已看慣了重利的薄情男,因無情無義,不念舊情,棄發妻而去;
    也見過重色的蛇蠍女,因心狠手辣,不顧道義,與情人謀害親夫;
    甚至為了一己之私,殘殺父母、幼子的也不在少數,更不必說,沒有絲毫血緣的外人。
    做鬼差的這些年,自己在一幕幕生離死別麵前,早已變得麻木不仁。
    今日,少見的,自己身體裏的那顆心,似乎有了老樹新芽之態。
    在無聲無息地消融著,猶如一點點水滴,匯成涓涓細流,滋潤著心房。
    他有些難以置信,手捏緊了胸前的衣襟,青筋凸起,骨節分明。
    在訣鶴的勸慰下,景楚的哭聲漸漸小了,他強忍著淚水,不讓自己崩潰。
    就在剛才,訣鶴告訴他,三人來此的目的。
    他想也不想的,腦子裏浮現出玉娘幾天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
    借著訣鶴的力氣,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向幽竹提起一個讓他匪夷所思,卻又在冥冥之中,覺得事關重大的小細節。
    三天之前,他與玉娘準備好,去老家的包袱,打算在娘親那裏長住一段時間,待玉娘生產完之後,再回來。
    一來,是娘親的年紀越來越大了,腿腳不便,兩村之間路途不算近,實在不宜多走動。
    二來,又考慮到,娘親想看孫子、孫女的心思,等玉娘即將臨盆時,再找一個同村裏,閱曆豐富的老嬤,也能減輕些痛苦。
    可是,玉娘有身子的月份不小了,起初景楚擔憂妻子的情況,說什麽也不願意。
    善解人意的玉娘,了解自己相公,知道他放心不下娘親,於是溫言軟語,對景楚百般勸解。
    並提出坐馬車,一同前往,這樣也不怕長途勞累,對身子有虧損。
    景楚感受到妻子對自己的體貼入微,關懷備至,自是感激不已,拗不過便答應了。
    一路上,玉娘在景楚的悉心照顧下,身體並沒有什麽不良的反應。
    在馬車上,兩人歡聲笑語中,度過了一段快意的時光。
    娘親在自己和玉娘來之前,備足了酒肉,一家人其樂融融,不必多提。
    原本這一切,風平浪靜,一片祥和,是沒什麽問題的。
    豈料,在娘親家的第二天晚上,玉娘在黑夜中,從噩夢裏驚醒,猛然坐起,冷汗淋漓。
    她告訴同樣被驚醒的相公,總覺得在夢魘裏,有一異物窺視著自己。
    那一夜,夫妻兩人都心悸不已,但出於懷疑,最終按下不表。
    誰知道,第三天晚上,玉娘又進入一個可怖的夢境裏。
    夢中她看到腹中的胎兒滿身是傷,蜷縮在角落裏,淚眼婆娑地看著自己,嘴中不停地喃喃道,娘親,我不要在這裏,不要在這裏。
    醒了之後,玉娘的精神一直恍惚,也不停地低語著,那句“不要在這裏”。
    景楚的心頭一直縈繞著一個疑問,但是心疼玉娘,隻能連夜帶著妻子回去。
    不巧的是,路遇暴雨,兩人被衝散,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他緊閉著雙眼,用力壓製住悲傷,不至於讓淚水輕易流淌下來,將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如果說,在這之前,自己的心裏,隻是有一個疑問,
    那麽現在,這個疑問已經變成了無可爭辯的質疑。”
    景楚咽了咽口水,打算繼續說下去。
    而產婆那邊兒,擔心玉娘意識渙散,會一時撐不住昏過去。
    她一雙布滿老繭的手,狠掐著玉娘手背的虎口,一邊兒喚著她的名字。
    或許是由於疼痛,或許是由於不甘,玉娘努力地睜開眼睛,悠悠轉醒。
    “娘子,你要用力,我試著將胎兒的位置調整過來。”
    產婆摸著玉娘的肚子,尋找胎兒的具體位置,不斷摩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