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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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恣眼裏有了光,但沒動。

    他捏著煙槍,沉默片刻:“她說要談什麽事兒了沒。”

    “沒有。”祁三儀說,“柳掌門說,時間太晚了,請您明早再過去。”

    眼下已是深夜子時,外頭天早黑了,天上那輪血月紅彤彤地照著大地。

    江恣卻沒心思去想現在晚不晚。

    一說出衛停吟,江恣便心神不寧。往事鋪天蓋地地湧上心頭,連帶著在雷淵裏那些不堪回首的人間煉獄都一同返了上來。

    他又想起在那煉獄裏爬都爬不起來的往事,想起那裏麵的刀山火海,想起他是怎樣從那吃人的深淵裏麵爬出來的。

    他是抓著一把又一把帶著靈氣的刀刃,兩手流血地爬上來的。

    江恣沉默地坐了須臾,就立刻站起身:“現在就去。”

    他把煙槍往一旁的小桌台上一丟,抬腳就往外走。

    祁三儀並不意外,江恣總這樣,一提到衛停吟就什麽都不管不顧,必須馬上去見,馬上去接回來。

    可江恣剛往外走了兩步,突然身形一頓。

    他停在原地,僵了會兒後身形一晃,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尊主!”

    江恣身子一歪,往旁一踉蹌,眼看就要倒下去。

    祁三儀發出一聲驚叫,連忙過來接住了他。江恣堪堪被他接住,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連帶著腦袋都現出要生生炸開了似的劇痛。

    他一把推開祁三儀,自己捂著腦袋,緩緩跪了下去。

    他猛烈地咳嗽兩聲,又生嘔出一口黑血。

    江恣腦子裏嗡嗡作響,他捂著頭,渾身卻像被冰凍上了一樣,一動也動不了。

    又來。

    又來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

    江恣恨得直咬牙,卻絲毫沒有辦法。他捂著頭的手氣得發抖,指甲摳皮肉裏,卻絲毫無法緩解欲裂的頭痛。

    眼前一陣陣發黑,令他痛得欲死,耳鳴聲都嗡嗡作響起來。

    劇痛之中,他又聞見了桃花香。

    他抬起眼,已經發黑的視線裏,他又看見衛停吟站在他麵前。

    他還像往常一樣,向他笑著,一身白衣,衣角上沾著桃花。

    師兄。

    師兄。

    江恣伸出手,用力一抓,抓到了什麽東西。

    他一驚,連忙抓緊,卻聽麵前有人歎息。

    “哎,尊主,”祁三儀無奈道,“今晚還是算了吧,您這老毛病又開始了。”

    江恣眼裏一暗。

    他鬆開手,又把祁三儀推開。

    “知道,”他低聲道,“今晚就算了。”

    他偏頭,看向他處,卻看見衛停吟又出現在視線裏。他站在遠處看著他,依然笑意盈盈。

    江恣神色晦暗。

    “我扶您起來吧,尊主。”

    祁三儀說著,把手遞給他。

    江恣再不願意,眼下也確實是起不來。他隻好把手叫出去,讓祁三儀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不遠處,見神劍劍身微震,發出細微的劍鳴聲。

    那顆鑲在劍柄上的火靈石,燒起慘淡的光芒。

    但沒人注意到它。

    *

    一輪明月下,水雲門的夜晚安靜祥和,湖麵上吹來微風。

    一舍房裏,燭火搖曳,門窗緊閉,燭光溫暖。

    衛停吟狠狠打了個噴嚏。

    然後又接連打了第二個,第三個。

    他吸了吸鼻子,抓起床榻上的外衣,往自己身上披了兩三件。

    “怎麽搞的,我不會要感冒吧。”他嘟囔。

    這世界沒感冒這個詞兒,趙觀停一愣:“你說啥?”

    衛停吟隻好換詞兒:“我說我不會要染風邪吧。”

    “哦哦,”這次趙觀停明白了,“可能吧,你說你活過來也沒趕上個好時候,一爬上去就是大雪封山吧?這麽冷的天兒,你複生的時候身體肯定也不好,染風邪也正常。”

    “明個兒去談判之前,讓清衡長老給你先開點兒藥吃著?防風邪的那種。”

    “不必。”

    衛停吟隨口應著。

    一說這個,衛停吟就愁眉不展。幾個時辰前,白天下午的時候,水雲門的弟子就來找他,跟他說柳如意安排好了,明天就請魔尊過來談判。

    等衛停吟應下,關上了門,才反應過來。

    不對啊。

    他現在的任務好像是防止各方勢力圍剿江恣。他如果被柳如意談判塞給了江恣,此事爆出去,惹起眾怒,讓仙修界眾人又對江恣群起而攻之的話,豈不是就糟了?

    衛停吟現在在思考明天要不要繼續裝死。

    【勸你不要。】

    係統突然出現,衛停吟瞥了它一眼。

    這係統能讀心,有時候衛停吟自己在思考,它都能插嘴。

    有外人在的時候,衛停吟不必說話,心裏默念就能和它對話。

    他又瞥了眼趙觀停。

    趙觀停晚上留在了他這屋子裏,衛停吟這會兒沒搭理他,這貨就開始一邊自己泡茶一邊自己瞎嘮叨,嘮叨的就是這些年他在外麵都幹了什麽。

    趙觀停自己聊得挺嗨,衛停吟心說無視一會兒也沒事,順便就跟係統開始對話。

    【為什麽不要?不是你說的,要我去阻止其他人殺江恣嗎。】

    【是的。】係統說,【但是宿主,你就算不去主角江恣那裏,也沒法同時深入各大勢力內部,阻止他們刺殺。】

    【現如今,想刺殺江恣的人,滿仙修界都是。】

    【而且,“衛停吟”這個身份能起效的,就隻有在上清山內部和與上清山友好門派的小圈子裏。對其他勢力來說,“衛停吟”並不重要。】

    【經係統測算,如果要阻止刺殺,宿主不如直接深入主角江恣身邊,在他身邊護衛,反而能阻止更多刺殺可能。】

    【畢竟在那裏的話,您能第一時間對刺殺做出反應。】

    【如果留在外麵,您反倒不能第一時間知道誰去刺殺了。況且就算被再次大範圍圍剿,您也可以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再加上還會有柳如意與玉清山主的協助,事情並不會發展到很糟的地步。】

    這話很有道理。

    雖然玉清山主她到現在都沒露麵。

    衛停吟鬆口了:【好吧,你說的有道理。】

    “師兄,說起來,你明天真的打算跟阿恣走啊?”

    趙觀停突然話頭一轉,開口問他。

    “嗯。”衛停吟應下聲,“現在這個情況,我跟著去最好吧。”

    “也是,如今也就隻有師兄說話,他才能聽得進去了。”趙觀停點點頭。

    “說起來,阿春知道這件事嗎?”衛停吟突然想起來,“午前說要談判,午後柳掌門就弄好了事情,可這一整天阿春都沒出現。怪了,她昨天還說今日要來找我的。”

    “阿春的話,水雲門的弟子說,傷得太嚴重,今日上了藥,床都下不來了。”趙觀停說,“此事也先別告訴她最好吧,她要是知道了,又得跟阿恣打起來了。到時候,更亂了。”

    “這倒確實……隻是不告訴她,感覺也不太好。”衛停吟說,“我們都瞞著她,她該多傷心。”

    “哎,這倒也是。”趙觀停說,“那不如師兄你明天談判前,找她去說說?她如今,也是隻聽你的話了。”

    趙觀停把一杯茶推到他麵前。

    衛停吟接過來,喝下半杯,點點頭:“也是,我明個兒去尋她,說一兩句吧。”

    “去吧去吧。”

    “柳掌門說明日什麽時辰約了魔尊?”

    “不早,我記得是午時,正是用午膳的時候。”趙觀停嘖嘖舌,“真會挑時候。”

    衛停吟輕笑一聲,正要回答,忽然一陣氣息入了識海。

    他一怔,轉頭看向窗外。

    他臉色突變,趙觀停跟著一怔:“怎麽了?”

    衛停吟沒答話,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外頭萬籟俱寂,湖麵上風平浪靜,了無人聲。

    衛停吟納悶地眨巴眨巴眼。

    趙觀停跟著來到窗邊,跟他一起往外頭看了幾眼,疑惑道:“到底怎麽了,師兄?”

    衛停吟猶豫著:“我好像感受到了我那把劍……”

    “怎麽可能啊,”趙觀停笑著,“師兄你也不是沒看到,你的那把見神劍不是在阿恣手上嗎,怎麽可能會跑到這裏來。”

    衛停吟心說也是,於是關上了窗。

    他從窗邊走回屋子裏,邊走邊道:“你不說我還差點兒忘了,你不是說那把劍在魔界嗎?怎麽會跑到他腰上?”

    “我哪兒知道他隨身帶著了,我這幾年都沒見過他,就隻記得他最後一次回山來的時候帶著你的那把劍。”

    “是遺物就好好放在棺材裏啊……害得我現在跟個花瓶似的,什麽也幹不了。”

    趙觀停哈哈地幹笑。

    *

    已是深夜,萬籟俱寂。

    魔界之內,天上高掛一輪血月。死城之中,滿地屍橫遍野,寒風獵獵地吹。

    江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層薄被。在一片漆黑的屋子裏,他枕著枕頭,懷裏抱著一柄潔白如月的劍。

    劍柄上的火靈石還和活著一樣運轉著火光。

    腦袋隱隱作痛,江恣還睡不著。他抱著“亡人”冰冷的劍,在黑夜裏無邊無際地越陷越深。

    祁三儀站在他門外,守著門口。

    跟他一同守著的,還有另一位魔修。

    “尊主的老毛病又犯了。”這魔修說,“你怎麽不趁他犯病的時候,捅死他?”

    魔尊這位置,誰殺了就是誰的。

    “趁人之虛贏的仗,多沒意思。”祁三儀笑了笑,“再說了,他這人還挺有意思的。”

    “哪兒有意思了,”魔修嗤笑了聲,“他每天跟癔症了一樣,總盯著沒人的地方發呆。再說,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眼睛裏邊天天瞅見幻覺,這幾年裏,都不知道把多少人錯看成他那死人師兄了。”

    “總瞧見幻覺,也沒礙著他見誰殺誰。”祁三儀說,“少說廢話了。你再說這些沒用的,我就先把你殺了,圖個清靜。”

    那魔修很是不屑,又嗤笑一聲,攤了攤手以表無奈,往牆上一靠,不再說話了。

    “你守著吧。”祁三儀說。

    他回身離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