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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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前,南北兩家關係逐漸緩和,北陳家的三爺和二爺請陳老爺喝酒,探討兩陳今後的發展方向,祖輩的恩怨與他們早就沒有瓜葛了,而在太平光景,家族想要興盛,還是要抱團。

    陳老爺那個性子,犯懶不想去,便支使他這個幼弟代勞。

    酒桌上氣氛很好,三人推杯換盞,交談甚歡,興盡之際,陳二爺便將自己的長子陳平業叫出來。

    他聽說孟家有一小女,溫良賢淑,知書達理,且已到了議親的年紀,想為長子求娶。

    這位孟家小女,正是陳敬時亡妻孟氏的侄女,也就是他的內侄女,酒酣耳熱,陳敬時見陳平業生的一表人才,當即同意為其保媒。

    帶著佳偶天成的美好願景,兩家很快訂了親。

    陳敬時道:“按照盛安縣的習俗,新婚三日歸寧,是要丈夫和妻子同回娘家的。可當日孟家大擺回門酒,賓客都齊了,卻遲遲等不到女兒女婿回門,還當是有事耽擱了,一等就等到了黃昏。”

    “孟家上門質問,卻被告知小孟氏清早就出發,獨自回娘家了,不知去了哪裏。孟家派出所有家丁,沿路仔細尋找,苦找兩日未果,隻得去衙門報案。孫知縣還算是個盡職盡責的父母官,派出一隊壯班衙役幫助孟家繼續尋人,咱們南陳家也派出了許多男丁,我跟你爹都去了,北陳家丟了兒媳,卻終日閉門不出,一派做賊心虛的樣子,實在令人生疑,隻是無憑無據,孫知縣不敢直接搜查,畢竟北陳家有人在京城做官。”

    “就這樣大海撈針的找,足足找了半個多月,孫知縣托同科向京城的陳四老爺打了招呼,這才敢開票搜查陳老二家,果然從內宅一口廢棄的枯井裏找出了一具女屍。天氣炎熱,屍體已經完全腐壞,辨不清麵目,隻從身量和衣衫判斷,應該是小孟氏。”

    陳敬時麵色痛苦,對孟婉的懊悔愧疚之心,遠大於自己被褫奪功名的遺憾,花朵一樣的姑娘,又是自己的晚輩,就這樣斷送了性命,他悵然感歎:“隻可恨,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三個孩子隻剩唏噓。

    “哎,我跟你們三個說這些作甚?”陳敬時說著,命老仆取一壺酒,溫在小爐子上。

    “還沒說完呢,後來呢?”平安追問道。

    “後來的事,不宜說給你們聽。”陳敬時道:“聽了會做噩夢。”

    “聽一半更容易做噩夢,”平安道,“要是做噩夢我會哭醒,一哭哭半宿,一哭哭半宿……”

    “打住打住。”

    試問在陳家巷住過的人,誰不知道陳平安多能哭。陳敬時果然不堪威脅:“真是怕了你了。”

    於是他繼續道:“因為屍體完全腐壞,無法辨認身份,隻有身量和衣著與小孟氏一致,孫知縣將屍體收入殮房,傳喚當值的丫鬟小廝依次過堂,一番威脅恐嚇之下,確定了陳平業殺妻的事實,並將他收監。”

    陳平業稱孟婉不守婦道,在室時與人通奸。孟婉身邊所有丫鬟卻眾口一詞,否認孟婉生前與人有染。

    恰在當時,省裏傳出風聲,分巡道即將下地方巡視,各府州縣有待決之懸案,應從速處置,勿怠勿隱。

    郭知府便下來施壓,命孫知縣務必在省官員下來之前結案。

    孫知縣覺得此案疑點重重,不能急於判決,郭知府索性帶仵作來到縣衙,先是催促孟家簽下了辨屍的文書,證明屍體是孟婉無疑,然後命仵作直接剖開了屍體的腹部,竟果真從中取出一個剛剛成型的嬰兒。

    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就這樣辦成了鐵案。”陳敬時道:“府衙判定小孟氏在室通奸,隻判了陳平業徒刑兩年。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孫知縣、我,還有你爹,都曾試圖翻案,省裏也真的派人下來重新重審卷宗,可是人證物證俱全,最後不但維持原判,還問罪於縣裏,我們因此也受到了不小的牽連。”

    室內靜的出奇,隻有通紅的炭火劈啪作響。

    阿蠻問:“孟婉真的不可能與人通奸嗎?”

    “絕不可能,孟家重名聲,女兒及笄後就呆在繡樓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讀《女則》、《女兒經》,純潔得像一張白紙。”陳敬時道:“但凡見過她的人,都敢為她擔保。”

    阿蠻點點頭,又道:“我記得我娘懷弟弟的時候,四個月還看不出來呢。”

    陳敬時道:“大雍女子衣著寬大,四五個月不顯懷十分正常。”

    阿蠻道:“所以,那具女屍並不一定是孟婉,可能隻是一個無辜的孕婦,對嗎?”

    平安驚訝地抬起頭,阿蠻這話話如醍醐灌頂,將整個案件解釋通了。

    陳敬時道:“對,我們都曾這樣懷疑,連孫知縣也一直在尋找真正的‘孟氏’,不過毫無線索的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

    阿蠻犯難的皺眉,確實挺難的。

    平安心跳加速,對別人來說是大海撈針,對他來說並不是。

    因為《奸臣錄》中記載,彈劾陳琰的第一份奏章,起源於陳家門前河道衝出的一具屍骸,牽出一件殺人大案,連知情的小吏都被滅口,藏屍在縣衙角門後的荒田中,重審時才被人發現。

    如果河底的屍骸同樣為北陳家所害,或許那才是真正的孟氏!

    ……

    平安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看著橫穿陳家巷的小河,沿著苔痕漉漉的石階下到河邊,沿著河邊小道往前走。

    江南的孩子從小諳熟水性,他也不例外,就像有幾個比他還小的孩子在河水裏衝腳,也不會有人指責。

    三兩個婦人結伴,邊看孩子,邊洗衣裳,陳家巷不是家家都能呼奴使婢,男人好逸惡勞,女人就隻有忙不完的家事。

    她們見到平安,無不抬頭打趣:“小解元回來啦!”

    平安叫了幾聲嬸嬸,無心與她們玩笑,徑直回家去了。

    如果孟婉的屍骸就在這條河裏,該如何把她找出來,跟大人們說孟婉托夢給他?需要派人打撈?

    除了祖父,沒人會信這種幼稚的鬼話吧。

    阿蠻還沉浸在對案情的震驚之中:“安哥兒,你說咱們小孩子都能想到的事,省裏那些大官人會想不到嗎?”

    平安搖頭:“我不信。”

    “他們為什麽放著這麽多疑點不查?”阿蠻又問。

    平安想了想:“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吧。”

    分巡道的官員是省裏的按察使司派下來的,已經定案的案件,怎會允許翻案呢?一旦證明是冤假錯案,不但會損害官員的名聲,還會受到朝廷的處罰。

    小福蘆不解的問:“姐姐,安哥兒,我們為什麽要打聽大人的事?”

    平安看著自己小小的手,短短的四肢。

    是啊,為什麽呢,他明明連自己的爹都管不好,還想去管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孟婉。

    可是他已經來了,帶著後世的記憶,帶著今世的劇本,眼看著孟婉背負冤情沉屍河底,眼看著殺人凶手逍遙法外,眼看著親手釀成這一切的人官運亨通,眼看著好人的善心被肆意踐踏。

    什麽也不做嗎?不行啊,小小的蝴蝶煽動翅膀尚要引起颶風,他胳膊腿再短,總比蝴蝶勁兒大吧。

    ……

    回到家裏,平安背了一段《三字經》,還跟著娘親念了兩首毛詩。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平安認真聽娘親講解這首詩的意思,是將橫征暴斂的官吏比作貪婪的大老鼠,受百姓供養,卻又不顧百姓的死活,便又想到孟婉的案子。

    如果說調換懷孕的女屍是為了誣陷孟婉通奸,減輕罪責,那麽好端端的,陳平業的殺人動機又是什麽呢?此人雖本性不好,卻也不是亂殺人的變態……

    平安正在發呆,隻見老爹從文會上回來,順路買了一筒上好的柿餅,幾袋蜜餞,又幫林月白取回了在夢祥齋定做的如意南珠發釵。

    “趕在後日去縣衙之前幫你取回來了。”陳琰邀功道:“是不是很有默契?”

    林月白笑問:“你怎知我後天要戴?”

    陳琰道:“這個成色的南珠太素了,很不配你。”

    林月白是精明人,要去見知縣太太,穿著低調樸素一些,總是不出大錯。

    平安湊了個腦袋過去:“後天去縣衙做什麽?”

    “縣衙休沐,孫知縣請咱們一家過去,賞菊吃酒。”陳琰道。

    孫知縣也太有雅興了。

    平安怨怪道:“怎麽不早說哇,我需要準備一下。”

    夫妻倆都樂了:“你要準備什麽?”

    “您不是說,他們家有八個孩子嗎?”平安道。

    “是啊,”陳琰道,“七個大的,一個小的。”

    平安道:“我要給他們準備禮物啊……別笑了,真的很重要!”

    林月白總算忍住了笑:“明天不是還有一天嗎,叫九環陪你上街去選,總是來得及的。”

    平安點點頭,是要好好準備。穿越成平頭老百姓,還是小孩子,見知縣的機會可不多。

    他苦思冥想半宿,終於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能不能為孟婉翻案,就看後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