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聞歌謠董雙造孽 取雛丹向弼受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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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曰:
    文景恩滋神化培,誰教陰鷙啟雄猜。
    此時澤有哀鴻集,何物天生磔鼠材。
    竟少網羅開一麵,妄將刀筆列三台。
    蒼鷹乳虎紛乘勢,鸞鳳潛光遂不來。
    話說當時孫聖聽罷石生計策,冷笑一聲道:“此計雖妙,若要做得天衣無縫,卻是不易。”當下著人往丁嗣隱居的白沙塢送去八抬聘禮,依計行事。
    且說結親當日,神庭山下石生的宅第張燈結彩,好不熱鬧。石生見天色看看黑了,叫家丁前後點起燈燭熒煌,就打麥場上放下一條桌子,上麵擺著香花燈燭。一麵叫嘍囉大盤盛著肉,大甕溫著酒。約莫初更時分,隻聽得山邊鑼鳴鼓響。石生心懷鬼胎,嘍囉們都捏著兩把汗,盡出房門外看時,隻見遠遠地四五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丁嗣引著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石生看見,便叫大開莊門,前來迎接。隻見前遮後擁,明晃晃的都是器械,旗槍盡把紅綠絹帛縛著,小嘍囉頭巾邊亂插著野花。前麵擺著四五對紅紗燈籠,照著丁嗣。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撮尖幹紅凹麵巾,鬢傍邊插一枝羅帛象生花。上穿一領圍虎體挽絨金繡綠羅袍,腰係一條稱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著一雙對掩雲跟牛皮靴,騎一匹高頭卷毛大白馬。
    那丁嗣來到莊前,下了馬,隻見眾隨從齊聲賀道:“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石生慌忙親捧台盞,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眾家丁都跪著。丁嗣把手來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石生道:“休說這話,賢婿如今是孫大王的貴客,小女三生有幸,才可高攀。”石生把了下馬杯。丁嗣來到打麥場上,見了香花燈燭,便道:“泰山何須如此迎接?”又飲了三杯,來到廳上,喚隨同的家丁教把馬去係在樹上,上廳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裏?”石生道:“便是怕羞,不敢出來。”丁嗣笑道:“且將酒來,我與丈人回敬。”說罷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廝見了,卻來吃酒未遲。”石生拿了燭台,引著丁嗣,轉入屏風背後,直到新人房前。石生指與道:“此間便是,請賢婿自入去。”
    當下石生先行離去,丁嗣便推開房門,隻見裏麵黑洞洞地,心中疑惑。丁嗣摸進房中,叫道:“娘子,你如何不出來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壓寨夫人。”一頭叫娘子,一麵摸來摸去;一摸摸著銷金帳子,便揭起來,探一隻手入去摸時,卻摸個空。屏風後忽地轉出十二名鐵甲力士,發生喊,齊齊圍住丁嗣。不移時,丁嗣隻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軟倒在地上。原來方才飲的合歡酒裏,十香軟筋散的藥力已經發作。不知過了多久,丁嗣醒轉時,發覺自家吃關在地牢裏,四肢扣在石壁。隻見孫聖親執烙鐵,獰笑道:“寶藏換自由,舊買賣新做如何?”丁嗣突然啐了口血沫,悶笑道:“兀那猢猻著道了!當年梁中書那廝運的十萬貫生辰綱乃是空車,真貨早走漕運進蔡京庫房了!”孫聖大怒,把丁嗣連打了三四頓,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那丁嗣隻是默默不言。
    且說石菊英因違抗父命,私自逃婚,被囚在神庭山繡樓裏。隻見老嫗王氏前來送藥。王氏捧藥勸道:“當年在沂州,老身便用女兒誘他入府,今日小姐何不效法?”石菊英推開藥碗,遺言道:“昔年雕輿藏殺機,今朝錦帳伏豺狼。奴家寧做清白鬼,不效畫皮人!”言畢,將半支銀釵刺入喉間,就此香消玉殞了。有詩歎曰:
    銀簪裂玉血凝霜,未嫁秋風骨已涼。
    鐵檻深埋三寸恨,雕梁空掛九回腸。
    父揮金鉞摧瑤蕊,天遣冰魂守寒塘。
    夜台若遇丁郎問:陶菊新栽第幾行?
    再說三日後,丁嗣在牢中聞得噩耗,狂笑道:“好個美人局!前番銷魂窟裏逃性命,今朝溫柔鄉中喪鴛儔!”當下咬碎舌根,於牆壁上血書道:“丁不識,識得連環套;寶如山,山葬癡情人!”血書方成,丁嗣便以頭撞鐵枷而亡。正是:
    紅燭猶照舊雕輿,血浸羅帕淚痕新。
    若問寶窟何處覓,青雲山上月如銀。
    丁嗣雖死,孫聖亦不得那金銀所在,仍舊十分苦惱。隻見那屏風後麵轉出一個小衙內來,年方一十四歲,生得端嚴美貌,乃是李明容頭胎長子孫雲。這孫雲自小便十分聰穎。曾有一回隨孫聖出神庭山西苑遊玩,方食生梅,使奴仆至宮中藏取蜜漬梅,蜜中卻有數粒鼠屎。孫聖大怒,召問藏吏,藏吏叩頭。孫雲便問藏吏道:“這奴仆昔日可有從汝求蜜之事邪?”藏吏道:“確有其事,實不敢與。”那奴仆不服,彼此爭辯,孫聖喝道:“這二人辭語不同,當付獄推盡。”孫雲攔阻道:“爹爹不必動肝火,此易知耳。”便令人破開鼠屎,屎裏空燥。孫雲大笑道:“若此鼠屎先在蜜中,中外當俱濕,今外濕裏燥,必是這奴仆所為。”奴仆首服,左右也莫不驚悚。當下孫聖見孫雲來此,便問道:“你不在西房中隨你娘親看書習字,來此作甚?”孫雲不慌不忙,便打衣袖中取出一詩條來,交與孫聖看。原是首先朝律詩《節婦吟》,音詞風華,情詞婉戀,可泣可歌,亦淺亦雋。道: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
    又見那布帛後一麵又繡著一首先秦故古律,是曰:
    君曰嗤嗤,雪嫩為詩,人謂始齔,兩小無猜,笑之如曖。
    君曰嗤嗤,青澀為詩,人謂垂髫,竹馬青梅,笑之如蕤。
    君曰嗤嗤,束發為詩,人謂總角,同病相思,笑之如軾。
    君曰嗤嗤,外傅為詩,人謂黃口,耳鬢相廝,笑之如姒。
    君曰嗤嗤,勺豆為詩,人謂舞蔻,娉嫋多姿,笑之如識。
    君曰嗤嗤,及笄為詩,人謂舞象,射禦當食,笑之如癡。
    君曰嗤嗤,破瓜為詩,人謂玉碧,情顛心矢,笑之如司。
    孫聖看了那兩麵詩詞,卻是嗤鄙道:“這明日黃花又來擾我了。”原來這孫聖雖娶李明容為正堂之妻,終其新婚燕爾並無他事,韶華旦過,孫聖便也納了幾房妾室,多有冷落李明容、孫雲母子。當時孫聖看罷詩詞,便隨口說了兩句閑話打發了孫雲,叫回宮去。孫雲鬱鬱寡歡,回去見了李明容,說孫聖仍舊如此。李明容道:“孩子你正在青年,翻身的日子很有多的,不像為娘我,是人老珠黃不值錢了。”孫雲道:“母親休這般說,待孩兒日後登基為王,必讓那一眾趨炎附勢之輩一報還一報。”李明容隻是笑笑,仍就在這兒教授孫雲看書識字。
    隻說孫聖次日便讓石勇、石秀鞋帶金銀下山,找尋本地丐幫,聚集起一眾乞兒打起拍子,聚在衙門前先是唱起蓮花落,言語狸鄙,不忍卒讀。道是:
    老爺識見高,世世輔宋朝。
    文臣兼武將,英雄蓋世豪。
    那府衙裏的大小官員亦都收了孫聖賄賂,便散了幾十銅錢,一把拋出,滿天飛雨。那些乞兒得了銅錢,唱的愈加賣力。周遭縣城裏的破落戶子弟見此也盡都來效仿,傳十傳百。往複多日,汙言穢語雍塞巷角,黎民深以為害,官府也不能禁之。直至東平府裏一位英雄出馬,方才平息此事。
    原來這東平府裏有一位知府姓董名雙,乃是道君皇帝政和年間的進士出身。初隨軍從種師道討擊西寇,因習得一西洋鎏金火槍之法,伴身左右,嚐一日夷寇壘七十餘,因此群賊戰悚,皆呼他作熾雲鷹董雙。種師道亦曾親拊其背曰:“子勇,餘愧弗如!”授為東平府散官之職。董雙前來蒞任時,便問眾父老疾苦。數內一老鄉紳稟道:“往年梁山殘賊王江、李逵曾在此鬧過一遭,卻未曾擾動軍民,反除了程萬裏那個濫官,便要殺上東京去。後來聽說被捕盜官軍擒拿正法了。誰知前些日子又來了一夥河北賊徒,時常來煩惱村坊,弄得百姓們朝暮不得安息。那知今日相公轉來,真是天可憐見,來保佑我們也。”
    看官,你道這夥賊徒從何而來?原是河北磁州地界的爐峰山飛狐寨來的。那地界鄰近太行餘脈,山深林密,正是強人出沒的去處。有六個好漢聚義在此,紮下寨柵:為首的喚作鐵臂猿元仲良,慣使一條丈八點鋼矛;第二個喚作飛天狐昝仝美,飛簷走壁,善使一條鐵鞭;第三個花刀將桑英,刀法精奇,巾幗不讓須眉;第四個小鄧通褚大亨,富商出身,頗有資財,身長八尺,勇力絕人,善使一根熟銅九節連環棍,百十人近他不得;末位的卻是夫婦兩個,從江南漂泊至此,一個喚作赫連仁,一個喚作方瓊,卻不知諢號。這六位頭領,領著三五千嘍囉,響應楊天王旗號,專一剪徑劫掠,攪得大名府周遭村坊雞犬不寧。
    彼時坐鎮磁州的知州,非是旁人,乃是那被白欽一夥鬧了江州城,失了官位的高俅之子高堯卿。他被高俅極力保舉,才減輕了罪責,貶到這偏僻軍州來。這廝本是膏粱錦繡堆裏長成,何曾吃過這等風霜?整日裏愁眉不展,隻巴望著早日熬過這苦日子,好打點關節,重返那花花世界。那州中兵馬都監,便是平南立功,人稱鐵腕狼的李鏓,少時騎射嫻熟,卻也深諳官場門道,見高堯卿終日鬱鬱,便存了攀附之心。指望助這小衙內複起,自家也好跟著沾光。那時楊江義軍主力,已被徐京、梅展、張開、楊溫幾個節度使殺敗,一路南逃去了。獨有元仲良六個據守山寨,李鏓點起州中廂軍,前後也去剿了幾次。怎奈那山寨險峻,元仲良等人又都是慣戰江湖的好手,或據險死守,滾木礌石齊下;或趁夜劫營,神出鬼沒。官軍幾番折損,丟盔棄甲,竟奈何不得這夥強人。高堯卿在州衙裏坐臥不寧,隻把李鏓喚來痛罵:“李都監!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區區草寇,旬月不除,叫本官這考課如何過得?若誤了本官前程,仔細你的皮!”李鏓吃這一罵,冷汗涔涔,唯唯諾諾,退下堂來。
    當時李鏓愁腸百結,回至都監司,左思右想,強攻硬打怕是無望,反損兵折將,更添罪責。他撚著幾根劉海,眼珠一轉,忽地計上心來:“有道是‘破財消災’!既然硬弓射不下這夥強梁,不如使些軟手段?隻要哄得他們離了河北地界,便算我等的功勞,高知州麵上好看,複官有望,我這前程不也跟著亮了?此計雖有些醃臢,卻也顧不得了。”
    當下李鏓尋了個心腹孔目,喚作九頭鳥鄭武,扮作行商模樣,懷揣著沉甸甸一包金銀,趁著夜色,悄悄摸上山寨。到得聚義廳上,見了元仲良等頭領,鄭武便道:“都監李大人深知各位頭領在此也是迫於生計,非是長久之計。如今情願為山寨奉上紋銀三千兩,權作盤纏,隻求頭領們高抬貴手,挪個貴步,去別處快活。彼此行個方便,免動刀兵,豈不兩全其美?”說罷獻上金銀。
    待鄭武去後,元仲良等人聚在一處商議。但見那聚義廳上,金銀錠子堆得小山也似。為首的元仲良眉頭緊鎖,長歎一聲:“想我元仲良落草,本為世道所迫。如今竟要受這醃臢官兒的銀子,如同乞食!此等行徑,與那貪官汙吏何異?這銀子卻有些燙手。”褚大亨卻對眾人道:“這鐵腕狼倒是識趣。我等攻打大名府不成,僅憑磁州這窮鄉僻壤,骨頭都榨不出二兩油了。拿著這現成的盤纏,咱們換個富庶地方快活,豈不美哉?省得跟官軍死磕,傷了自家兄弟。”卻見桑英柳眉倒豎,一掌拍在桌上道:“褚大亨,你這廝閉了鳥嘴!我等聚義山林,縱是劫掠,也講個替天行道。如今竟要收受狗官賄賂,如同被招安的鷹犬!此等行徑,傳將出去,江湖上還有我等立錐之地?這銀子,我桑英一文不要!要散夥便散夥,我自守著山頭,官軍若來,憑老娘手中刀說話!”褚大亨拍案道:“俺老褚當年在老家,也是管著幾處礦山、幾十條商船的人。最明白一個道理,叫做‘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錢乃是磁州官府認慫的買命錢,正好充作我們東山再起的本錢。列位既議不決,俺老褚便先帶兄弟們下山。赫連賢弟、方家妹子,可願隨某走這一遭?”方瓊道:“桑姐姐氣節,小妹深佩。然困守於此,徒增傷亡,非智者所為。褚大哥洞察明晰,依我之見,東平府富庶通達,我等便投去此處,正好重整旗鼓。”赫連仁見渾家表態,也沙聲道:“自當同往。”三個收拾好行囊,隻留下一百兩白金,頭也不回,連夜下山東去了。當下一同辭去的也有一二千人。
    當下送別三個下山罷,元仲良又見桑英隻願留守山寨,也不多勸。便歎了口氣,轉頭語昝仝美道:“我欲修行以終天年,你欲去那裏?”昝仝美道:“小弟有父母、妻子在城東,離魏州一百五十裏,欲回家養親,不知寨主許不?”元仲良擺手道:“你自去罷。我已單身,又無家眷,隻願去天王堂出家,再不管是非。”二人各帶五十兩白金,灑淚而別。有詩為證:
    一義能敦四海心,仲良仝美契尤深。
    臨行辭語真悲切,又倒資囊贈與金。
    果然,不消三日,磁州境內這夥強人便走了大半。李鏓見此,便調集重兵,猛攻飛狐寨。桑英雖勇猛絕倫,一把花刀舞得潑風一般,連斬數名軍官,奈何勢單力孤,終被官軍攻破寨門,身被數創,力竭戰死。至死怒目圓睜,手中鋼刀緊握。李鏓大喜,便梟了首級,用木匣鹽封了,報稱“官兵奮勇,賊寇潰散”。高堯卿見匪患已平,喜不自勝,少不得打點文書,飛報東京,隻盼著早日調離這苦寒之地,不在話下。
    豈料這夥強人離了磁州,一路向東,浩浩蕩蕩,竟真個投奔那東平府地界去了。三個好漢占據了紫蓋山,劫掠過往商旅,攻打富戶莊園,聲勢更是浩大。那新任的東平知府董雙,乃是個清廉幹練的官兒,正欲勵精圖治,整飭地方。忽聞數千悍匪入境,占山立寨,四處劫掠,登時焦頭爛額。他望著案頭雪片般飛來的告急文書,不由得拍案怒道:“這夥強徒,分明是從磁州流竄而來。想必那處的捕盜官兵無能,剿匪無功便罷,竟似禮送出境一般,將這潑天大禍推到我東平府頭上。真真氣煞人也!”卻也臨危不亂,自去調兵遣將,嚴加防備。差兩員團練使為先鋒,也都是人物,按下慢表。
    先說那馬兵團練使湯密,乃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不事生產,反覆殘害,舉無與比。武藝卻端的不俗,慣用一根虎眼竹節鋼鞭,渾如鐵鞭王呼延讚一般。早年入仕之初,便有水賊遣軍圍攻建康府境,湯密馳往赴救,賊皆破走。滿府人口順,愛慕湯密武藝,都叫他賽呼延湯密。不想這湯密萬般雖好,卻有一個壞處,性好殘虐施暴。那金陵城中有一富戶,貪穢受取,幹亂吏政。湯密念其家私,十分覬覦,便率府吏前往抄家。不由他人分說,詰責所犯,羅織罪名,酷刑拷打,不一日便將他折磨而死,家財盡數吞沒。
    再說這步兵團練使梁章黃,乃是平阿人氏,兼資文武,誌節慷慨,善審軍事,與湯密在東平府中各為左右為膀。卻率性豪侈,溺於財色,又喜下棋博弈。常於官道上見到過路的,必要攔住下棋博弈一番,賭注千金,陰計陽恩,不吸盡來客膏血誓不罷休。一日有人與他弈至鬧出,爭了些口角,梁章黃一怒之下,竟提起那鐵製的棋盤,將那人砸得腦漿迸裂。由是所過者無不人心惶惶,因此皆叫其為鐵象棋梁章黃。
    當下湯密得令,當即點起一千鐵騎弓手,兩千廂軍步卒,殺氣騰騰。這湯密頭戴镔鐵獅子盔,身披烏油雁翎甲,胯下卷毛烏騅馬,掌中一根十六斤重的虎眼竹節鋼鞭,鞭身寒光閃爍,端的是威風凜凜。梁章黃也點齊一千長槍精兵,兩千廂軍,更備下數百架強弓硬弩並許多硫磺火鴉箭、一窩蜂火箭等物。董雙坐鎮中軍,親領火槍營壓陣。董雙環視二將,沉聲道:“褚賊盤踞紫蓋山,仗地勢險要,經營如鐵桶。強攻必損折過甚。梁團練,你引步軍趁夜潛至山陰險僻處,多備引火之物,聽號令行事。湯團練,你率鐵騎精兵,伏於山前大路兩側密林,待山上火起賊亂,賊首必率眾突圍,那時截殺,務求擒賊擒王!本府自引火槍營,扼守要衝,阻其流竄。”二將領令去了。
    是夜三更,月黑風高。梁章黃引步軍如鬼魅般潛至紫蓋山後峭壁之下。此處乃赫連仁布防相對薄弱之處,然荊棘叢生,猿猱難攀。梁章黃令敢死之士口銜利刃,身背藤筐,內盛火油、硫磺、硝石等物,借飛爪繩索,悄無聲息攀援而上。山頂哨卡嘍囉正自瞌睡,忽聞破空之聲,未及反應,已被強弩射翻。敢死之士登頂,迅速將引火之物堆積於糧倉、草料場及幾處緊要木寨之下。
    忽聽山下三聲號炮衝天,梁章黃大喝一聲:“速速放箭!”數百支蘸滿火油的硫磺火箭、拖著淒厲哨音的一窩蜂火箭,如漫天火鴉,直撲山頂營寨。頃刻間,糧倉草垛轟然爆燃,烈焰騰空而起,映得半邊天赤紅。木寨亦被點燃,火借風勢,劈啪作響,燒得賊眾哭爹喊娘,亂作一團。山下密林中,湯密見山頂火起,賊寨大亂,眼中凶光大盛,獰笑道:“兒郎們!發財升官,便在今日!隨某殺賊建功!”一夾馬腹,烏騅馬如離弦之箭竄出,一千鐵騎緊隨其後,蹄聲如雷,直撲山前大路出口。
    果然不出董雙所料,山寨火起,賊心大亂。褚大亨知是官軍大舉來襲,又見後山火勢猛烈,料難固守,急令赫連仁、方瓊分頭組織抵抗斷後,自引數百心腹精銳,欲從正麵大路殺出重圍,另覓生路。他身披重甲,手持熟銅棍,跨坐一匹黃驃馬,翡翠扳指在火光下閃爍,嘶吼道:“隨俺衝出去!重重有賞!”早被湯密一眼覷見,鋼鞭一指道:“穿金甲者便是褚大亨!休走了此獠!”拍馬舞鞭,直取褚大亨。褚大亨亦非庸手,九節棍掄圓了,力劈華山,鞭棍相交,火星四濺。湯密隻覺臂膀微麻,暗驚道:“這廝好大氣力!”褚大亨虎口也有些陣痛,心中駭然道:“這狗官好硬的鞭!”自是不敢怠慢,凶性大發,九節鞭如狂風驟雨,招招不離湯密要害。湯密抵擋不住,漸漸被逼得手忙腳亂。幸好梁章黃一馬已到,使鬼王槍共戰褚大亨。周圍官軍鐵騎亦奮勇衝殺,將褚大亨親衛分割包圍,砍殺殆盡。
    那邊赫連仁與方瓊已勉強穩住部分陣腳,見褚大亨危急,急引一彪悍匪自側麵殺來救援!赫連仁於亂軍中連珠箭發,數個官軍應弦落馬。方瓊舞著一口刀,寒光閃閃,所向披靡,直欲殺透重圍接應褚大亨。
    中軍陣上,董雙看得分明,冷哼一聲:“賊子休得猖狂!”鎏金火槍已然舉起。但見董雙屏息凝神,三點寒星自槍口噴出,快逾閃電。赫連仁身側兩名悍匪頭顱接連爆開,第三彈更是擦著赫連仁耳邊飛過,幾乎將他鬢發燒焦。赫連仁深知火器厲害,絕非血肉之軀可擋,更恐身份暴露,急扯方瓊衣甲,厲聲道:“事不可為,走!”方瓊望了一眼褚大亨,銀牙一咬,虛晃一刀,與赫連仁趁亂殺入一條小路,竟如鬼魅般消失無蹤,不知去向。
    那董雙在陣上看的仔細,見梁章黃與湯密雙敵褚大亨,過了四五十合,仍是不分勝敗,便教兩個退回,把馬一拍,親自出陣。褚大亨見董雙威風凜凜,又見赫連仁、方瓊敗走,心膽俱裂,棍法更亂。兩個在陣上一來一往,一去一迎,隻覺得風雲黯淡,殺氣旋繞。兩邊陣上,齊聲呐喊助威,驚天動地。鬥到四十餘合,董雙奮起神威,喝聲:“著!”槍尖一起,望褚大亨前胸直進。褚大亨心慌,舉棍急架,那槍卻刺在褚大亨左臂鎧甲連接處,震得甲葉紛飛,筋骨斷裂。褚大亨慘嚎一聲,鐵棍脫手。董雙得勢不饒人,反手一鞭刺中右腿。褚大亨胯下黃驃馬吃痛長嘶,人立而起,將他掀翻在地。湯密厲喝一聲,官軍一擁而上,將褚大亨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湯密策馬近前,鞭梢挑起褚大亨下巴,不由分說,鞭柄狠狠砸向褚大亨拇指,那節斷指霎時滾落在血汙泥濘之中。褚大亨痛暈過去。後來董雙從牢中帶出褚大亨,請梁章黃好言勸說。褚大亨見狀,自思欲歸無路,不降必死,隻得接受了招安,又將寨中金銀盡數獻上。至此那紫蓋山賊寇,主寨已破,大當家被擒,二、三當家竄逃,餘眾或死或降,星落雲散。以是董雙平定盜匪有功,補為東平府尹之職。董雙累事升遷,所治之地都叫小兒不敢啼哭,甚有威名。有詩為證:
    文遠虎震逍遙津,江東小兒夜莫啼。
    廉吏殘心除巨憝,血染黃沙收金銀。
    當下董雙已知這附近州縣又有反賊作亂,竟無一人有所作為,不禁怒道:“官府如此縱容,可還得了?我治下豈能讓反賊橫生?”便叫手下抓來了十來個帶頭的,望東平府來。眾人到得府前,看的人哄動了衙門口。且說府尹董雙,聽得報來,隨即升廳。怎見這董雙英雄氣勢,但見:
    村學究語,拘儒之論。帷幕繩縛案治妄,生人屏息莫自固。揣懷獄吏之心,每行斷絕之念。老虎凳,過山龍,紅漆鬼頭鍘斷魂;詞訟減,盜賊休,毒侈天誅發脣吻。天羅地網,凶慝之士赴鼎鑊;楚江閻羅,魔道輪回噬生往。文深刺骨勝周興,跡徇凝脂過德昭。
    董雙拍案喝道:“你等流毒天下,蠱惑庸愚,按律應打三十大板。”便叱皂班衙役出來,各打了這一眾人三十大棍。不想那一夥鳥男女,吃了這幾十大棍,仍就死性不改,更有甚者,變本加厲,就衙門前繼續唱道:
    白龍山下心難安,東奔西走曆險關。
    今朝隨兄歸家去,重拾詩書向玉階。
    洗心革麵棄山行,一心一德輔宋朝。
    吾皇萬歲乾坤固,亂臣賊子何處逃?
    而今幸得師兄引,弟道恭和效微勞。
    銘感兄恩深似海,此生不負義氣高。
    董雙見此,深感苦惱,便思慮道:“此一事須和我那陸雲兄弟商量。此人不僅武藝超群,更兼急公好義,智勇雙全,走南闖北,見識頗多,定有法子。”便教退堂。急忙修書一封,備述衙前怪狀,求問良策。命一心腹家仆,星夜兼程送往鬆江府去。
    原來這陸雲祖貫乃是鬆江府佘山縣人氏。生得身軀凜凜,長逾八尺,立如青嶽鎮關;鳳目狹長,開合間精光隱現;話音尖利,出口時金鐵交鳴。頷下五柳長髯飄灑,更添幾分儒將風儀。自幼好習武藝,筋骨強健,膂力過人,在宣和年間宋土之上,論及武藝高強者,當名列天下第七條好漢。陸雲雖家資豐饒,富甲一方,卻非那守財慳吝之徒,平生最是慷慨,專一愛結識天下英雄好漢,仗義疏財,聲名遠播。家中累世經營鏢局,行走江湖,保得四方財貨平安。更有一路祖傳槍法,精妙絕倫,神出鬼沒,乃是其先祖融百家之長所創,端的是獨步天下,睥睨群雄,江湖上提起這杆槍,無不歎服。因此綠林好漢、江湖豪傑皆敬稱其為南天神陸雲。怎見得陸雲英雄風範?有詩為證:
    鬆江夜雪埋金鐧,佘山明月照銀槍。
    身如巨黿分滄海,氣貫長虹懾四方。
    鼙鼓聲喧震地裂,槍鋒到處鬼神殤。
    南天威名寰宇駭,盡頌陸雲虎將郎。
    隻說這個心腹人騎著快馬,日夜兼程,來到鬆江陸府上,家丁帶著去往後院。恰逢陸雲在後園演武。但見陸雲脫的赤條條的,身上黑熊一般粗肉,宛如遊龍,將掌中一杆五鉤神飛亮銀槍使得潑風也似,寒光點點,殺氣騰騰。家仆不敢驚擾,隻在月洞門外垂手侍立。陸雲正練到酣暢淋漓處,一聲暴喝:“殺!殺!”那家仆隻聽得一個“殺”字入耳,心驚膽戰,那敢多待?慌忙轉身,一溜煙跑回東平府複命去了。董雙聽了,思索半刻,方才眼睛一亮,撫掌道:“陸兄真乃快人快語!一個殺字,道盡玄機!此等刁風邪氣,非用重典,不足以震懾!”便叫押過這一幹人犯,判道:“爾等詭立邪說,妄言休咎,煽惑愚民,誣罔悖逆,應立斬。”驚堂木一響,為首的那幾個已被拖出門外,須臾血淋淋的幾顆首級已是獻於階下。
    餘下的那一眾人犯,本來也要問斬,卻見身後閃出梁章黃、湯密二將,勸住董雙,說道:“此等愚民,想必為妖人所蠱惑也。不若打入牢中,先行審問,找出幕後之手,還是上策。”董雙道:“擾亂朝綱,蔑視國法,是為大罪,於情於理皆應力斬。”湯密道:“府尊不必憂心,以我等之手段,必會平息此事。”於是兩人商議定了,帶兵將一眾人犯盡數鎖拿,投入死囚牢中。當夜,湯、梁二人換了便服,悄悄潛入牢內。那群囚徒見了,一個個麵如土色,磕頭如搗蒜。梁章黃陰惻惻道:“爾等聽著!府尊震怒,爾等聚嘯衙前,形同謀反!按律,當誅九族!”此言一出,牢內頓時哭聲震天。湯密接著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府尊亦非不教而誅之人!爾等若想活命,唯有獻出家財,贖買己罪。傾家蕩產,尚有一線生機;吝嗇錢財,明日便是爾等並爾等親眷的祭日!”囚徒們如蒙大赦,那管真假?紛紛哭喊,願獻家財買命。湯、梁二人遂記下各人名號、住址,暗中派人按其家資厚薄,狠狠敲了一筆竹杠,所得金銀財帛,堆積如山。
    數日後,董雙不見門外血光,反聞湯、梁二人未遵號令,勃然大怒,立召二人質問。湯密、梁章黃早有準備,命人抬著幾大箱沉甸甸的金銀珠寶上堂。梁章黃跪稟道:“府尊息怒!非是我等抗命,實乃事有轉圜!如今聖天子在位,四海升平,豈容此等血光汙了盛世清名?若真大開殺戒,朝中清流聞之,必劾府尊暴虐,禍及己身!”湯密接口道:“梁兄所言極是!我等思之,此等怪誕歌謠,絕非愚民自創,必有妖人暗中煽惑,欲亂我東平。府尊何不將此情並這罰沒的財帛,具表上奏?奏章中隻言查獲妖人斂財惑眾,幸得府尊明察,已將其驅散,並罰沒贓銀若幹,願獻於內庫,以充國用。天子見了這許多黃白之物,龍心必然大悅,豈會怪罪?反會嘉獎府尊明斷。至於衙前滋擾,可請旨嚴禁,違者重罰錢帛便是。”董雙見此,也隻得歎息道:“此間所論更精細者,果然是湯團練更勝一籌也。”於是照做。那道君皇帝果然龍顏大悅,頓時聽從,下旨著即嚴禁百姓於府衙等重地嘯聚滋擾,違者重罰錢帛,以儆效尤。所獻財帛,充入內帑。 自此山東一帶,以歌謠而伺機而動者噤若寒蟬,再無一人敢生事端。董雙暗讚湯、梁二人圓滑本領,卻也覺幾分諷刺。有詩為證:
    寰雲城下黑如磐,東平窟中血可斑。
    聽取先聲人喪膽,雷霆到處沒遮攔。
    恰在此時,陸雲澄清的那封書信方到,信中言明當日乃練武忘形之呼喝,非是對策。董雙啞然失笑,回信道謝,自嘲險些釀成大錯。陸雲在佘山接了回信,正自展閱,忽聽府外一陣大亂。心腹家丁小君文賈亮神色倉皇,一頭撞進書房,汗透重衣,嘶聲道:“大官人!禍事了!大隊官兵圍了宅院,口口聲聲要查俺們此番押運的那幾車藥材!”
    陸雲聞言,如遭五雷轟頂,手中書信飄落在地。原來這陸雲有一世交叔父,名喚再雄信王虞,家資巨萬,為人樂善好施。近年兵匪肆虐,百姓多有傷病,無錢購買官藥。這王虞結識了一位奇人,姓程名勇,綽號賽咬金,竟有膽魄孤身泛海,遠赴東洋,尋得一條秘徑,販回一種名為雛寶丹的奇藥。
    原來昔日秦始皇帝為求長生,遣方士徐福將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不想徐福等人東渡至日本,一去不回,自立為神武天皇,那一眾童男童女等都做了化外官職,自取其樂,另霸海濱。世代相傳,直至數萬家人民。漢末三分之時,亦有會稽東縣人海行,內中不乏有人遭颶風流移至此,不能夠還鄉。如今匪禍兵災蔓延四海之地,百姓多有受傷不治者,又無力購買官府藥品。鬆江府卻出了程勇這個能人,不畏艱險,修寶船六十二艘,大者長四十四丈,闊一十八丈,以次偷渡遠洋。那支船隊自東萊泛海,經過平壤城,突遭風暴,船多飄沒。終於找到一條航路,尋著那東洋神藥,名為雛寶丹,食之可活血化瘀,可用以救治百姓。回程時,隻剩得程勇一人。程勇便同妻子俏鳶尾陶沅在街上叫賣,用以賤價甚至施舍,救治貧苦傷患。
    王虞深敬其行,慷慨解囊,資助甚巨。然程勇畢竟勢單力薄,運送這等犯禁之物,恐遭不測。王虞便想到了世交之子陸雲。陸雲感念叔父仁心,義不容辭,便遣得力家丁賈亮,率一隊精幹趟子手,專司護送程勇夫婦及其雛寶丹往來隱秘。如今官兵突至,指名查藥,顯是事機敗露。陸雲心念電轉,已知中了暗算。
    當時陸雲正和王虞敘說取藥之事,正言語間,隻聽得牆外一聲喊起,火把亂明。陸雲大驚,跳起身來,分付道:“你們幾個莫要輕舉妄動,待我去看。”喝叫一眾家丁不要開門,自己掇條梯子,上牆打一看時,隻見是東城兵馬司總管程子明在馬上,引著兩個副將,一個喚作柏能聖,一個喚作畢定書。那程子明係山西人,生得豹頭環眼,黃發虎須,人都喚他做金毛鐵獅子。使一枝五指開鋒渾鐵槍,重五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帶著三四百土兵,圍住陸家莊院,水泄不通。陸雲和王虞、賈亮幾個好漢隻管叫苦。外麵火把光中,照見鋼叉、樸刀、五股叉、留客住,擺得似麻林一般。兩個副將口裏叫道:“不要走了強賊!”賈亮道:“事已至此,卻怎生是好?”王虞歎息道:“賢侄,你是幹淨的人,卻是我等連累了。為今之計,隻有一並衝殺出去,搏得一線生機。”陸雲道:“如何使得!我是個清白好漢,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來點汙了。恁地時,枉惹天下人笑我。你們先且等我問個來曆緣故情由。”便爬上梯子問道:“你們兩個副將都是認得我的,何故半夜三更來我府上?”那兩個副將都答道:“陸雲,你兀自賴哩。你裏通反賊,有明白的狀子在衙門裏,還不速速伏法。”陸雲喝道:“胡說,你如何誣告平人?”柏能聖道:“是與不是,難信你說,提你去衙門裏自會對理明白。”說完便叫身後兵士撞門攻打,陸雲見此,隻得一壁點起三四十個火把。叫賈亮、王虞等人全身披掛,槍都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樸刀,拽紮起,把院子後草屋點著。家丁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麵見裏麵火起,都奔來後麵看。
    且說陸雲就中堂又放起火來,那頭官兵也撞開了院門,眾人呐聲喊,殺將出來。陸雲當頭,王虞、賈亮在中,王智、李信兩個家丁在後,傅仁、陶義、嚴禮三個一衝一撞,指東殺西,與官兵交戰一片。程子明見狀便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兩個來殺一雙,休要放走一個。”說猶未了,柏能聖、畢定書已率官兵四下裏合攏來。陸雲、王虞幾個好漢各挺兵器來戰官兵。當時陸雲手中槍起,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麵的便走,後麵的急待要退。王虞趕入去,又搠翻了六七人。卻見一旁人群裏舒出兩把撓鉤,正把賈亮一撓鉤搭住,拖入黑煙裏去了。王虞急轉身來救賈亮,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鉤來,卻得王虞眼快,便把樸刀一撥,兩把撓鉤撥開去了。王虞將樸刀望黑地裏便戳。發聲喊,都走了。柏能聖見此,就猛地劈一刀砍著王虞後背。翻倒地上,眾人捆捉而來。那頭畢定書也把五個家丁盡數捉了,不留一個。陸雲正挺亮銀槍與程子明交戰,鬥了五十合不分勝負。眼見上下無路,陸雲顧及眾人性命,也隻得把槍棒一扔,束手就擒。程子明將陸雲這一幹人都上大枷鎖了。那一眾衙役除被殺七人之外,其餘亦有受傷的,都著將息。那不受傷的,分幾個同自己撲滅火勢。餘外全一同押解回衙門裏。程子明恐路上生變亂,叫兵士先在館驛屯住,移文營汛,又調官兵一千多名一路防護,數日調齊,方才動身回衙。
    這一下,有分教:
    飛來橫禍,召出草莽俠士。
    斑駁道釘,除盡人間平庸。
    正是:麵壁十年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
    畢竟這陸雲等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員神庭山將佐:
    石菊英、丁嗣
    折了一員飛狐寨將佐:
    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