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考題三: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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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鼓初歇,料峭春寒,漫過縣學廡廊。
    縣學堂內銅爐炭火,“劈啪”炸開幾簇火星,彌散出幾分溫熱,挾著青煙逼退寒氣。
    蔡巣隨手伸手添了幾塊銀絲炭,撣了撣青羅官袍前襟上的炭灰,鎏金蹀帶上的魚符也隨動作輕響。
    他朝堂內眾官吏說道:
    “這第三場試,需作命題詩一首,並引才氣激發文術。”
    “為示公正,本官將[魑、魅、圭、畦...雲...]等十道難易不同的命題,放入甕中,隨機抽取其一,對蒙生進行考核。”
    一口提前備好的青釉卷草紋瓷甕,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蔡巣探手入甕,二指拈出的桑皮紙簽薄如蟬翼,展開時“嗤啦~”一聲脆響。
    他從甕中抽了一張桑皮折紙,打開一看,卻是一個濃墨淋漓[雲]字,赫然入目。
    此字,乃是《聲律啟蒙》的開篇[雲對雨,雪對風]的開篇首字,也是私塾蒙童開筆描紅的第一個字。
    “竟是‘雲’字!”
    “太簡單了吧!”
    四位副考官不約而同直起身觀看,不由愕然。
    這個字太常見了,沒有任何一位蒙生不會。若是此字出現在考題一拆文解字中,恐怕所有蒙生都能順利過關。
    “雲!”
    蔡巣撚著桑皮折紙輕旋,嘴角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銅爐火星在他眼底明明滅滅,眼眸盡是誌得意滿。
    他早就對這場縣試的三道考題,進行精心布局。
    前兩場試煉難度極高,
    考題一拆解[黍]字,引經據典,以正氣破妖邪。
    考題二以“妖”字賦縣誌,天反為災,地反為妖,偏偏寫邪晦。
    一個正氣凜然,一個邪氣妖異,將大部分蒙生考的外焦裏嫩。兩把玄鐵篩子濾下去,能留在考舍的蒙生,不過十不存一。
    最後終考,
    再出人意料的出一道極低難度的[雲]。
    他太清楚這“雲”字看似綿軟,實則是把剔骨軟刀——稚子們或詠雲靄,或歎雲泥,終究跳不出三尺童蒙所學。
    正因[雲]字太尋常難度低,蒙生們根本沒有發揮的空間,水平幾乎一樣,很難分出高下。
    讓爾等難分伯仲!
    這樣,他這位主考官的話語權就大了。
    四位副考官,彼此爭不出一個高下,也難以裁決。
    最後迫不得已,
    還不是他這個江陰縣主考官,一言九鼎,勉為其難的拍板決定?!
    這正是主考官的權力,權術運用的奧妙所在。
    看似絕對公平,裁決之權卻已盡掌握在他的手中。
    而且,是從甕中抽取的命題,還無人能指責他故意設置考題。
    “此題倒也不錯!”
    “堂堂正正的考題!”
    幾位副考官對視一眼,似乎有些明白蔡巣的算計,但也是無奈,隻能同意。
    蔡巣從甕中隨意抽取的一道命題,讓他們也無話可說。蒙生分不出高下,最後拍板的還是他這位縣主考官——學政蔡大人。
    “裴公,所見如何?”
    蔡巣尋思了一下,還是朝堂下裴驚嶷,征詢道。
    裴驚嶷老夫子坐於堂中,手中捧著白瓷盞,氤氳茶盞泛起圈圈漣漪。
    他若有所思,眸中精光乍現,似古劍出匣掠過的一痕青芒。
    這位新到任學政蔡大人確實果然是心機深沉,前兩場用“黍”作鍘刀、“妖”為鐵蒺藜,篩得滿城蒙生哭爹喊娘。
    本是最難的第三場,偏偏卻用最簡單的“雲”詩。
    隨便一位稚子都能塗鴉一兩首!
    但蔡大人卻怕是漏算了一個,
    並不知,江行舟對[雲]字的理解,到了何種通透的程度!
    半月前在薛府私塾,江行舟揮手施展[雲]字訣,猶如太虛觀百年道行的老道,筆藏驚雷,鉤納長風,最後一捺竟破沙飛天,雲雨風雷霧齊變色。
    若是知道,蔡大人恐怕斷然不敢用此字。
    暮色突然濃得嗆人,
    “可~!”
    裴驚嶷老夫子抿了口溫茶,茶霧嫋嫋在眼前如重重迷障,垂眸掩住眸底笑意,依然是惜字如金。
    ...
    典吏崔明遠的茶盞終於見了底。
    他盯著盞底沉澱的茶沫,恍惚看見無數寒門學子在墨海中艱辛沉浮的模樣。
    “蔡公,下官還有一慮。
    蒙生才氣一共有一百縷,每一字需消耗十縷,至多寫十個字。
    而一首詩至少二十字,他們的才氣根本寫不完一首詩,隻夠寫完一半!
    這...恐對寒門子弟有所不公?!”
    典吏崔明遠忍不住,說出擔憂。
    蒙生百縷才氣,靠自身是不行。
    必須需要借助文寶配飾,或服用文丹、文穀...額外增加一倍的才氣儲量,或者是提升才氣恢複速度,才能勉強寫完一首二十字的詩。
    這對寒門士子是極為不利的。
    他身為寒門士子出身,曆經數十年科舉才熬成典吏,太清楚寒門子弟求學不易。
    光是私塾求學,所需束脩資費,就耗盡家底。
    更別說花費昂貴的錢財,去買文寶、文丹。
    寒門士子就算有低品文寶、文丹,通常也要差世家子弟好幾個檔次。
    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有!
    “無妨,此題對所有蒙生皆同等要求。
    你不能寫,別人也不能寫。
    你若能行,別人也行。
    各憑本事吧。
    崔典吏怕是忘了,這是為朝廷選材...能者上,不能者下,無條件可講!”
    學政蔡巣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
    說完,也不再多解釋。
    “不錯,崔兄多慮了!!
    以蒙生的才氣寫完一首詩,雖是極難,但這一場爭是我江陰縣的童生、案首!
    咱們江陰縣世家眾多,
    城西李府有紫玉文筆可增才氣、陸家小郎君有前朝端硯可增才氣,
    江陰曹氏更了不得,祖傳的鶴唳丹服之,輕鬆增百縷才氣....數一數,至少三五十位蒙生,所攜文寶文丹,才氣能達二百縷以上。
    他們足以支撐寫出一篇短詩了!...若沒有,祖上不得力,也怨不得旁人!。”
    縣丞周文遠笑道。
    崔明遠看了看其他幾位副考官都無異議,隻能沉默。
    縣學院的幾位考官、十步青階下的二十七位鄉賢們,他們誰又在乎寒門士子有沒有文寶呢!
    這等“小事”,州府也不會管。
    “考題三,雲詩,開考!”
    蔡巣不緊不慢將紙箋按在案上,羊脂玉鎮紙壓住[雲]字最後一勾,壓下了所有的異議。
    ...
    黃昏,
    縣學院,夜雪壓折枯枝。
    原本熱鬧的考場,上千座簡陋考舍內,已是十分清靜。
    隨著第二場的二百名蒙生的黜落,如今考舍內隻剩下一百名蒙生還在緊張的作答。
    考核並未結束。
    隻有通過這最終第三場考核,排在前三十名的蒙生,才有資格晉升為江陰縣童生,從此步入縣學堂,享受朝廷俸祿。
    “不給燭火!
    天黑之前,交卷!”
    眾皂靴衙役們舉著考題三的木板,
    敲著銅鑼“鐺~!”響,
    巡回走過各座考舍,提醒眾考生抓緊寫考題三的答卷。
    “賦詩一首,命題為[雲]?”
    眾蒙生們看了考題,倒吸一口冷氣,非但不見喜色,反而暗帶愁容。
    能躋身本縣前一百位的蒙生,沒有一個是傻子。
    如此簡單的命題詩,隻要才氣夠,誰都會寫!
    根本拉不開差距!
    想要脫穎而出,力壓眾人,那要耗費何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