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一百一十章:死生為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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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卓無昭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坦然:“大概是去蜚州,就像這次一樣,以妖尋魔。”
    良十七沉吟片刻,道:“你好像很有把握。”
    卓無昭搖搖頭:“我不確定。不過,你應該從燕二哥那兒聽說了那片鱗甲的來源。”
    “妖獸‘吞鍾’。”良十七記得清楚,“運送‘吞鍾’的修仙士隊伍,就是在穹拱之地下落不明,離這裏並不遠。”
    “你去過?”
    “去過,沒留下太多痕跡。”
    良十七說著,也有幾分心照不宣。其實蜚州妖禍之源,不少人懷疑過是魔,但多年來往無功,這亂相,也就隻被劃歸為“風土人情”之一了。
    又或許並非無人察覺,隻是真相一如那夜的村莊,蕩然無存。
    “我和你一起去。”
    良十七的語氣不像是商議,更像是作下決定。
    卓無昭看著他,少頃,搖了搖頭。
    “你是仙裔,太容易引起對方的警覺。”他轉過頭,發現葉簾後藏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覺察到他的目光,又瞬息退開不見。
    良十七堅持:“那你呢?要是情況和這次一樣,你必死無疑。”
    “照你的意思,我請你天生師兄不是更好?”
    “你請不了。他與人立下過‘天誅’誓約,百年為期,必須周護九曲城百姓,不得擅離。”
    話到此處,良十七想起什麽,歎了一聲:“雖然以天生師兄修為,真違背誓約,也不至於傷及性命,但總是有所妨礙。先前,是我害他為難了。”
    卓無昭腦中閃念,不由得問:“是……灼將軍?”
    “嗯。”良十七示意周圍,“天生師兄來到神陸,一直想要一處合適的地方作為鑽研之所。當時正逢九曲城妖禍,師兄帶著雲鳴前來救援,無意間與灼將軍結識。而灼將軍有預感天劫臨身,為防牽連九曲城,有意遠走,卻又放心不下,看天生師兄作為,知他是個絕頂的醫者,這才主動提出誓約之事。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座府邸的新布置並沒有抹除原先所有,會顯得有些怪異。”
    “那灼將軍已然飛升了?”卓無昭並沒有錯失良十七眼中一閃而逝的暗淡,他自覺不必再問,因此靜默下來。
    良十七仍回答:“他死了。”
    卓無昭隻是聽著。
    “其實他本來可以活下來,天生師兄說,能保住他的性命,但也隻是保住性命。”良十七徐徐地道,“可灼將軍更希望能將一身功力都注入府邸陣眼,維持城中護陣不絕。”
    “他是九曲城人?”
    “他出生蜚州,自小飄零。更多的我也不清楚,或許你可以去問問天生師兄。”
    隨著“撲棱棱”一聲響,三足金烏飛出葉簾,落在新掛上的珠果串上。
    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離卓無昭不足兩尺。
    卓無昭掛珠果串的手頓了一頓。他望著它。
    算不上四目相對,三足金烏擰著腦袋,抓抓金燦燦的羽毛。
    卓無昭忽然開口:“良十七,你想冒一次險嗎?”
    天色一點一點晚去。
    好像從朝到暮,不過是從府邸這邊,轉到府邸那邊。
    “你想離開?”
    晚飯後,照例的診視時間,卓無昭準備說明去意,才剛開口,就被天生我材看破。
    卓無昭隻能說“是”。
    “什麽時候?”
    “今夜。”
    天生我材欲言又止,良久,他把目光轉向一旁乖乖陪著的雲鳴。
    雲鳴即刻會意,點了點頭便離去。
    “你可以自由行動了。”天生我材沒再阻攔,他的話還是對卓無昭說的,“不過,再晚一點兒更好。”
    卓無昭答了一個字。
    “好。”
    最終,他獨自回到不歸樓。
    房間桌上多了幾樣東西:一個不大不小的木匣,裏麵整整齊齊、滿滿當當放著各類藥丸、藥粉、藥帖、藥水,還留了字箋說明效用、方法、禁忌;一張去往蜚州的地圖,在入州之處以朱色勾了一筆,補畫了個客店的模樣。
    另外還有一身新衣,是卓無昭常穿的簡單樣式,玄白相間,並無花哨。再以他那對護腕收住袖口,腰後玄刀,更添幹練。
    他的確等了一等。
    月,越夜越明。
    格子院落中一片闃寂。
    玄色身影掠過其中,一起一落,在葉簾前停步。
    蟲鳴陣陣傳蕩。沒有驚起的鳥雀,直到玄色身影遠去,一切都如尋常。
    奔馬也一如既往,噠噠不休。
    出城,繞山而行,卓無昭早就習慣於奔波,一路除了偶遇些不長眼的劫道山匪,並無過多波折。
    彈指一揮數日,長林盡作荒原,枯木黃土延伸天際。左右不聞人聲,倒有零星的視線藏匿於枝丫間、石縫中,沿途跟隨。
    對方不來招惹,卓無昭隻當不知。遙望見下行處屋舍村落,他索性放開韁繩,任馬蹄不緊不慢,輕輕跑去。
    前方半空中,一直飛行著的灰色雀鳥折了個彎,落回他的手中,成了一卷地圖。
    卓無昭並不急著再化出引路鳥,而是仔細辨認後,將地圖折起,收好。
    殘陽如血。
    卓無昭披著濃烈暮色,走過阡陌。
    大多數人還未歸家,或許是難得見到生人,他們都把目光投過來,也有人高聲叫道:“年輕人,夜裏不安全,到我家住一晚吧,有床有被,一個銅子兒就行!明天再趕路!”
    卓無昭衝著他搖搖頭,沒有多餘的言語,他催馬再行。
    這裏離天生我材標注的客店地點不算太遠,雖然他到達時可能會有點兒晚,但不要緊,他會盡量避開麻煩。
    那赤膊漢子見卓無昭不應,也不再喊,看一看天色,他幾步從田裏跨出,爬上村口木架塔樓,在上麵吊起的巨大圓鍾前停下。
    鐺——
    他撞響第一聲。
    緊跟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鐺——嗡——嗡,直到第六下,他用力最重、聲音也最悠長。
    約莫半刻鍾,新的鍾聲從遙遠處接續,同樣的節奏,同樣的收尾,同樣的傳蕩不休。
    然而,新的聲音遲遲沒有到來。
    赤膊漢子一抹臉上汗珠,又一次抓住木杵。
    萬籟俱寂,唯有飛鳥長鳴,奔馬受驚長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