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一百四十九章:臨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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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無昭卻猛地頓住身形。
珠簾迸濺,水又是水,洶洶氣勢在表象,劍在表象之後。
寒芒森森,無聲無息自水幕中掠出。
卓無昭不動。
他看著那劍光逼近。
水色揚塵。
這一瞬間,他好像和它們一起死去。
但是劍尖停了下來,就在他心口前一寸。劍意寒冷刺骨,隱隱滲入髒腑。
卓無昭顯得很安靜。
他既不躲,也不怕,他仿佛從一開始就預料到這一劍,也一直在等待著。
然後他抬頭,注視著蒙眼的青一。
青一的臉色很沉,很冷,他握劍的手比卓無昭見過的任何一次都更穩。
“你到底是什麽?”青一突然開口,一字一字,他很少用這樣的力量來說話。
卓無昭聽著,坦率地答:“人。”
“不。”青一糾正,“你是魔。”
“我若真是魔,這一劍又怎會停下?”
卓無昭輕歎了一聲,續道:“或者,青神就刺下去,以我一命,換你心安。”
“你死,我一定還你這條命。”青一斷然道,“告訴我,借我眼睛那人,是否由你安排?你背後還藏著多少秘密,多少謀算?”
“青君實在健忘,最初是文柳句覬覦與他功法相和的我,蓄意挑唆,才引你與懷長山主對我生疑,我一心自保,甘願替二位效勞,還幾乎喪命。此後種種,不過是順其因緣,我至今仍做我的斬仙者,因為敬重二位,所以從不貪求報酬。真有那些多餘的本事,從一開始,我就不需要做這提頭吃飯的活計。”
青一握劍的手收緊。沉默片刻,他慢慢地道:“你還未回答,那個人是誰?”
“我回答不了。”卓無昭閉上眼睛,“可我問心無愧。”
院子裏一片寂靜。
劍鋒爍爍,終究是沒有再進。
風聲颯地遠去。
過了很久很久,卓無昭才睜開眼睛。
青一早就不見蹤跡。
他也不去看,徑自走過潭水,走上短階。
他回房,把濕掉的鞋襪換下。
窗外竹影幽幽,陽光細碎地灑落,屋內的影子也泛出微弱的金芒。
“你又逃過一劫,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三足鳥不現身,隻是冷眼欣賞完,做出評判。
“至少並非謊話。”
卓無昭坐在窗邊,伸手搭在窗沿,出了會兒神,又道:“跟你說過的也一樣。”
三足鳥沒有回以慣常的蔑意,忽來的啞火讓卓無昭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清靜,清靜。
雀鳥眯眼,魚潛碧空。
卓無昭狀如入定。
不知過去幾時幾刻,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將他喚醒。
順著窗口望去,夕火熔金,一名年少的立尊府弟子快步趕來,原本淺色的衣擺仿佛正在燃燒。
他人沒停,先喊一聲:“卓公子!”
卓無昭敲了敲窗示意自己聽到,問:“怎麽了?”
那弟子定了定神,道:“今夜小師叔要為青君踐行,在東院花廳設酒,日落之後,請公子同去。”
他沒等卓無昭應聲,忙又問:“公子沒有其他要事吧?”
“沒有。”
“那我先去回稟小師叔,到時再來接你。”
那弟子似乎鬆了口氣,嘴角也有了笑容,連離去時的身影都輕快起來。
漸漸地,竹影斜斜,月色如霜。
那弟子依約來到,在前麵引路。
花廳連同院子,高高挑起一圈燈籠,階下四角燃著香,幽幽遠遠的暖意中和了夜風的涼,聞之令人清爽。
席間人不多,宿懷長、青一,禮齊家站在首座旁,位子上坐著的卻是一個陌生人。
那人古冠高束,鬢邊銀發留長,梳得瀑布般垂順,眉目五官平平,但通身的氣質又讓人一眼難忘。如果在一群年輕人中,他就是自然而然的威望;在一群白發蒼蒼的老人裏,他那一份別樣的清臒,使得他更像一隻超脫年齡的鶴。
在世不在塵,是卓無昭對他的第一直覺。
第二直覺,或許都算不上“直覺”。
單看禮齊家那掩不住的尊崇神色,對於老者的身份,卓無昭就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他上前,道:“晚輩卓無昭,見過年掌門。”
聞言,年鬆鶴微微一笑:“原來卓公子認得老朽。”
他的笑容親善之餘,透著一股有力的、安定的力量,似乎隻要看到這笑意,什麽都不足為懼。
“請入座吧。”他一指對麵的空位,卓無昭謝過,依言坐下。
青一和宿懷長就在左右,卓無昭回望來路,不見其他人影,不由得問:“仇先生不來嗎?”
“他忙著斬妖除魔,不等他。”宿懷長隨口揶揄,不用輪椅之後,他的坐相更加鬆垮,不過被年鬆鶴掃過一眼,他還是收斂不少,“反正酒也沒備那麽多。”
“那倒是我唐突。”年鬆鶴聽出言外意,宿懷長咳嗽一聲,沒接話。
年鬆鶴笑道:“其實的確是我來得不湊巧,給青君踐行,本該讓你們幾個放肆痛飲一場,可我也實在按捺不住,想要見一見‘玄鳥’。”
卓無昭沒有接話。
他聽年鬆鶴繼續說下去:“協助立尊府除魔的少年英傑,我親許下‘玄鳥’名號,總不好對麵不識。何況隻有代稱,已經是委屈你。”
“我隻是運氣好。若無懷長山主、青君和良仙人相護,‘玄鳥’早折翼,一切聲名也都作虛妄。”
年鬆鶴凝視著他,片刻,歎了一聲。
“卓公子心念通達,如此才能,真無意入我立尊府嗎?”
卓無昭一個“我”字還在喉嚨裏,始終沉默著的青一忽然開口:“立尊府門下俊才無數,一切天材地寶、功法密錄都不可能個個盡有,倒不如隨個閑人,東西是少了點兒,但無論如何,總能照顧到。”
年鬆鶴“哦”了一聲,道:“青君竟也動了收徒的心思?”
青一淡淡道:“緣分若合,該有的,自然就有了。”
年鬆鶴頷首,道:“這是你會說的話。”他轉向宿懷長,發現宿懷長也正看著他,目中流露出幾分複雜之色。
“你呢?”年鬆鶴又歎了一聲,“你為什麽就無動於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