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失了一半的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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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他的小哥姓吳,叫吳節,據他說是跑單賺錢的,具體是個什麽單,怎麽個跑法,他沒細說,語氣裏理所當然地有種就這麽回事的意思,似乎他不說賀宇航也應該知道。
吳節在手機上給他查了,說像這種情況隻能找人去刷機,網上也有教程,能保證不變磚,但裏頭數據什麽的,基本是恢複不了了,“不行要麽你就等著,看什麽時候能想起來。”
賀宇航沉默了。
“這真是你手機嗎?”吳節還是深表懷疑,“密碼記不住就算了,麵容也不設置一個,不鎖你鎖誰啊。”
原來還可以設置麵容的?
刷臉解鎖?真高級啊。
那麽問題來了,這麽高級又方便的東西為什麽沒設呢。
他是改了個什麽了不得的密碼。
“我失憶了。”賀宇航說。
“啊?”
“手機借我。”
“哎你可別!”吳節一聽,急了,“那天你暈過去之前,明明跟我說了你沒事的!”
“說了沒事不也暈了嗎。”賀宇航道:“不賴你,手機先借我,我打個電話。”
“失憶了還打電話呢。”吳節吐槽,但還是把手機遞給了他。
賀宇航記得他爸的號碼,打過去,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換成他媽的打,沒想到同樣的,也是關機。
換號碼了?還是出什麽事了?怎麽會兩個人同時聯係不上。
他呆愣片刻,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某種可能,之前那些所謂的猜測,有先入為主的嫌疑,會不會此刻他所在的地方,跟他倆壓根不是一個時空啊。
平行世界鏡像宇宙之類的,畢竟穿越這種事,既然發生了,可選擇的坐標軸多的是。
相同或相似的時間地點場景事物甚至是曆史大事件都不足以說明什麽,時空可以是多維的,也能高度重合,這種情況下,唯有人,熟知他的最親近的人,才是定位他此刻所在的關鍵。
還有誰可以打?他需要盡快驗證下這個看起來合乎邏輯卻實質荒謬至極的猜想。
手機是高考後才買的,一共也沒存幾個號,多是同學,出事前季廷正給他打電話,喊他江湖救急,但季廷的號碼當初是他直接打過來存手機裏的。
楊啟帆的也是,這倆人是他最好的哥們,從小一塊玩到大,感情非比尋常。
可惜再不尋常也沒想過把人號碼背下來。
失了大策。
要麽晚點再打打試試,要麽,隻能回趟老家了。
如果老家還在的話。
不過在這之前,賀宇航打算先回趟他自己的家,把情況大致摸排一下。
他想知道的太多了,十八年來第一次對自己產生如此大的好奇,他大學順利畢業了嗎?畢業後是選擇繼續讀研還是出來工作了?工作的話具體是做什麽?跟他專業相關嗎?還有,他是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的?
他……結婚了嗎?
額,這個或許可以回答,大概率是沒有,有的話不會住院兩天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說實話當賀宇航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自己三十歲還沒結婚沒女朋友的時候,他難以抑製地有些失落。
因為按照他對自己人生的規劃,大學四年或者讀研期間,他就該談個穩定的女朋友,畢業後兩人就結婚,三十歲前都該有自己的孩子了。
現在這樣,除非他還沒畢業,或者情況再差一點,結了,又離了。
無法預置條件的猜測太多了,他現在除了知道這個人就是他之外,對這十二年裏發生的事可謂一無所知。
或許還知道一點。
不管之前怎麽樣,至少現在,這個叫賀宇航的三十歲的男人,過得並不算好。
吳節問起他明天出院的事,應該是看出來他的窘迫了,整整兩天都沒人來看一眼,很難讓人對他的家庭關係和人際交往有好的聯想。
尤其這男人還這麽瘦,一米八幾的大高個,體重不知道有沒有一百二,換誰看了都要心生同情。
他說明天中午先不接單了,讓賀宇航把東西收拾好,“咱好人做到底,送你送回家。”
“沒什麽好收拾的,就一點藥。”賀宇航給他看地址,“這兒,遠嗎?”
“不遠,這不我撞你那附近嘛。”
“……”好嘛,撞到家門口了。
“哥們咱說好了哈。”
“嗯?”
“明兒我把你送回去,這事就結了對吧。”
理論上是,隻是到目前這個時點,吳節算得上是跟他接觸最多的人,而且還是他把賀宇航撞來這個世界的,屬於“意義重大”又“功不可沒”,眼見他想跟自己撇清關係,賀宇航猶豫了。
“別一驚一乍的行嗎,我栽也認了,錢也賠了。”吳節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底發虛,“你可千萬別再像剛才那樣,說什麽失憶,搞得跟真的一樣,結果電話號碼撥得賊溜。”
“賊溜是因為失了一半的憶。”賀宇航強調。
“……”
“電話號碼那部分剛好在。”這不是搞得跟真的一樣,賀宇航想說,這就是跟真的一樣,“總之跟你說不清楚。”
“你還來勁了是吧。”吳節道:“大不了我把刷機的錢也給你,你找個店,既然電話號碼那部分還在,找你家人朋友應該不難,咱倆素不相識的,沒必要這麽坑我吧。”
刷機的問題賀宇航剛就一直在想,要刷嗎?刷完他是有了個可以用的手機,但裏頭什麽東西都沒了。
不刷的話他不知道密碼,除非能問到知道他密碼的人,否則這玩意在他手裏就跟磚頭沒兩樣,可能還沒磚頭好使。
他能買得起這部看起來不便宜的手機,再買一部應該也不成問題,相反東西沒了可就真沒了。
短信,通話記錄,這麽大的後置攝像頭,拍照應該也不錯,他看吳節手機裏有非常多類似應用程序一樣的東西,後台切換相當順暢,4g網絡打開視頻幾乎沒有任何卡頓。
病房裏目之所及的人,得空了就在那低著頭不停地看,可見在這個時代,手機的用處遠比他想象中要大。
他既然有占了別人人生的不安,就不可能替三十歲的賀宇航做這麽重大的決定,那是屬於他的東西。
“他”去了哪賀宇航不知道,但有一點是他在混沌中也依然堅信的,那就是等哪天柳暗花明天地歸位,時間的蟲洞被撫平,一切就還會回到原來的位置。
吳節跟他約好了時間來接,他走後沒多久,走廊裏傳來放飯的聲音。
沒意識到這回事之前,賀宇航還沒多大感覺,一旦飯到跟前了,那種饑餓感,腸穿肚爛般直衝他的靈魂。
好餓,餓得前胸貼後背,餓得上一頓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但事實上季廷喊他出去前他剛吃完。
那就不是他餓,是這具身體餓。
兩天沒吃飯光靠打營養液確實抗不住,賀宇航從來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一瞬間手腳發涼,整個後背開始往外冒虛汗,像被饑餓感給掏空了。
隔壁大爺給他把飯帶了進來,賀宇航道過謝,迫不及待地打開盒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慢點吃,當心噎著。”大爺招呼他,給他盛了碗湯來。
“……嗯。”賀宇航也想慢點,但他太餓了,他現在急需把胃裏的窟窿填滿,好讓那種心頭長草風吹燎原的感覺得到緩解。
夥食意外地還不錯,他一口氣全吃了,吃完沒感覺到飽,又吃了兩根吳節帶過來的香蕉。
然後便是接下去的幾分鍾裏,他真切實意地感受了一把從有點飽到撐到撐得想吐到最後真的吐了的魔幻滋味。
要了命了,賀宇航跑進廁所,對著馬桶吐得昏天黑地,大爺急得醫生都叫過來了,他連連擺手,不好意思承認是自己吃太急了。
一盒飯加兩根香蕉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正常一頓午飯的量,多數時候可能還不夠,但對三十歲瘦成皮包骨的他來說,就好比是林黛玉生吞烤全羊,可不就要吐了嘛。
唉,麻煩。
賀宇航深喘了口氣,好半天才直起腰,他洗漱一番,捂著肚子上了床,意識昏昏沉沉,很快睡了過去。
這一晚上不出意外地他沒有睡好,腦子像開了高速的滾筒洗衣機,一會當自己還在家裏,酷熱難耐的夏天晚上開著空調睡覺,一會是他接了電話出門,跟季廷去打架,狹小的巷子裏煙塵四起,場麵極其混亂,被揍倒在地的人發出結結實實的慘叫聲……中間有好幾次賀宇航當了真,連他滾下樓梯後艱難爬起時的喘息聲都仿佛聽見了,可當他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發現自己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林立的高樓籠罩在霧氣中,形形色色的光圈像城市叢林裏被縛住無家可歸的遊魂,賀宇航鼻子有些發酸,不想承認自己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孤獨。
後半夜伴著雨聲,睡得比之前踏實了點,醒過來的那一刻,潛意識竟然覺得這一覺還不錯。
醫生查完房,跟他說可以出院了,讓他回去後注意少食多餐,多吃有營養的東西,同時保證睡眠,多運動,這些對以前的賀宇航來說隻是生活習慣,他怎麽也想不到,十二年過去,竟然變成了醫囑。
吳節準時出現,結清了最後一點費用,手機付的,賀宇航站旁邊看著,大受震撼的同時,明白了為什麽他好端端出門身上卻一分錢都沒有。
刷機應該刷的應用程序本身,後台關聯的數據在服務器上,否則教人刷機不是天打雷劈?但話又說回來,沒有密碼打不開應用也是白搭。
吳節騎小電驢帶他,除了最後醫生開的一點藥,賀宇航可謂身無長物,這座城市是他大學第一誌願所在的地方,但他從來沒來過,所以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滿大街隨處可見穿著跟吳節一樣的人,黃的藍的紅的色彩斑斕,賀宇航算是理解他口中的跑單是什麽意思了。
點什麽都有人給你送,這不得方便死。
一想到這,他神經末梢跟施了肥一樣,嗅到幾絲興奮的味道,太多沒見過的新鮮事物了,手機,電子支付,外賣……試問哪個男孩子能抵擋得了這種誘惑。
何況他這人向來如此,麵對未知時比起恐懼,反而擁有更強烈更為衝動的探知欲,至少來這一趟,怎麽也不算虧了。
“你那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吳節問他。
“當然是買的。”賀宇航說。
“那你挺有錢啊。”
“嗯?”
“你應該不是本地人吧。”吳節停下來等紅燈,“這一片少說也得七八萬起了。”
“多少?”賀宇航驚了,“七八萬……一平嗎?”
“那還能是一棟嗎,二十年前都沒這價吧。”
吳節再次無語,有時候懷疑他是不是真失憶了,“我經常在這一代送,對這塊的房價不說了如指掌,大致行情還是清楚的,你要是最近兩三年內買的,差不多就這價。”
新房這個價賀宇航覺得是有可能的,豪宅嘛,但你說一般的小區,他拿起身份證又看了眼,這一眼就看出怪來了。
是一行地址沒錯,可上頭並沒有寫小區名,而是直接寫的叉叉路叉叉號,接著就到室了。
一零一室。
這數字……就在這時,吳節一捏刹車,跟他說到了,叉叉號,就這裏,語氣裏是跟賀宇航如出一轍的不確定。
兩人反複比對,站在一棟二層小樓的門口,吳節看一眼他的身份證,再看看門牌,“你家,住社區綜治中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