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誰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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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節拿著賀宇航的身份證進去問,得到的答案是落的社區公共戶。
“啊?”
“我問什麽情況會落公共戶。”吳節道:“人家說是在本市沒有房產的人。”
賀宇航沉默片刻,緊了緊羽絨服領口,啃兩下拉鏈含糊道:“我就說我失憶了你偏不信。”
吳節:“……”
吳節:“那剛我問你租的買的,你說你買的,還那麽理直氣壯。”
“猜的嘛,都登記到身份證上了,總不能是租的吧,就是沒想到還有公共戶這麽一說。”
“那現在怎麽辦?”吳節看著他,“你總有住的地方吧。”
賀宇航也不知道怎麽辦了,“你上次說在哪撞的我?”
“凱旋路那邊,你住那?”
賀宇航想了想,裝的,他當然屁都想不起來。
他努力一番,略顯痛苦地搓了兩下腦袋,“不記得了。”
“實在不行報警吧,讓警察給你查查,沒準能查到。”
是個辦法,但如果是他找人租的房子又沒去辦租賃備案的話,警察也能查到他住哪嗎?
賀宇航不太確定,他感覺頂多就是聯係他父母,那跟他自己回去一趟有什麽區別,還省得大動幹戈,再查出點不必要的來。
“能借我點錢嗎?”他問吳節。
“你要多少?”吳節看他的眼神越發警惕,他並不信任賀宇航,這人的行為舉止在他眼裏稱得上是有些怪異的。
首先正常人不會瘦成那樣,吳節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個癮君子,而且一會碰瓷一會失憶的,尤其眼下,遛了他一圈後又來問他借錢。
賀宇航知道他不放心,“五百行嗎。”
他掏出手機來,“這個抵給你,十天之內我如果沒有聯係你,你就拿去刷機吧。”
“……嗯。”
“聯係了就來找你取,順便把你給我墊的醫藥費還了,再請你吃個飯,怎麽樣?”
賀宇航誠意十足,特意強調了“墊”這個字,把吳節一直在糾結的所謂責任攬到了自己這一邊。
無論怎麽看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吳節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答應了,他騎車帶賀宇航回了趟他自己的家,翻出五百塊現金給他。
賀宇航還記得他說找朋友湊錢給他付醫藥費的事,想來吳節手頭並不寬裕,這時候還能騰出錢來借給他,賀宇航忍下感動說了聲謝謝。
不知道現階段物價如何,五百塊夠不夠他回家,以房價的上漲幅度來算必然是不夠的,但他也知道不可能這樣簡單粗暴地換算,畢竟在他那個年代,二者就已經不是可以互畫等號的關係。
他大致問了吳節路線,打算先坐地鐵到火車站,再買票回老家。
在火車站時他找了個小賣部,再次打給他爸媽,提示還是關機,這讓賀宇航接下來的行程越發變得不確定起來。
動車最開始運行的時候他就坐過了,所以當第一次坐高鐵,賀宇航沒有表現得像第一次見到智能手機時那般震撼,隻是一路上周圍所有人都在低頭玩手機,隻他一人默默地看向窗外。
風景欣賞不下去,兩個小時不到的車程變得異常難熬,期間賀宇航想了很多,他前十八年的人生除了做題,很少有像現在這樣認真思考的時刻。
他的生活很簡單。
他的腦子也很簡單。
車站還是原來的車站,隻主體部分翻新了,四周零星遺留的一些老建築上,還能窺見一點十二年前的影子。
以往每年暑假,他都會從這裏出發,坐車去往遠在八百多公裏外的外婆家,不斷的往返讓他對這一帶很熟悉了。
哦對了,他還打電話給他外婆了,這應該是除了他爸媽之外,唯一他還能想得起來的號碼,可惜一樣沒有人接。
五百塊比他想得經用,買完車票還剩了不少,上車前賀宇航沒吃飯,出了站才感覺到有些餓。
可能真是人太瘦的緣故,他現在對食物的渴望和對饑餓的敏感度都大大降低,換做以前一日三餐一餐不在點上他都能餓得直叫喚。
他外麵隨便找了家店,進去要了碗番茄炒蛋蓋飯,沒敢點大魚大肉,更沒敢再狼吞虎咽。
他慢條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了一半,剩下半碗卻是怎麽都吃不下了。
賀宇航對食興歎。
慢慢來,他安慰自己,一口氣吃不成個大胖子。
上天既然安排他來,必定有其深意,救人於水火他都責無旁貸,更別說救的這個人還是他自己,不就是吃飯養身體麽,對他來說像是有難度的事?
至於精神方麵,那就更不是問題了,雖然不知道三十歲的他搞成這樣究竟經曆了什麽,但這麽說吧,在十八歲的靈魂勇敢著陸的那一刻,所有的陰霾和不如意就已經成為了過去。
一番慷慨激昂的自我安慰過後,賀宇航勇敢地踏上了回家的公交。
沿途風景變幻,城市樣貌整體變化很大,但比起對s市徹底的陌生,眼前這些變化的夾角裏,就像那座被翻新了的車站一樣,或多或少留有他熟悉的事物。
公交路線改了,下了車又走了將近十來分鍾才到小區門口。
身體沒力的緣故,賀宇航比起以前要怕冷許多,才沒走幾步,就被西北風吹得咬牙直抖,他裹緊了外套,腳下卻走不快,當真有種兩頭受氣的感覺。
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家門口,他迫不及待抬手敲門,卻遲遲沒有人應,門上春聯斑駁,門框縫隙和把手上積了不少灰,看起來像很久沒人住過了。
搬走了?
搬去哪了?
電話打不通是因為換號碼了嗎?
賀宇航心頭火起,怪自己,沒病瞎改什麽密碼啊,喊他來之前也不知道打個招呼。
現在好了吧。
牆根不知道誰在那扔了把破傘,賀宇航沒忍住,狠狠踹了兩腳,傘麵打著卷兒飛出去,騰起一地的灰,這讓他更狼狽了,索性一屁股在樓梯上坐下了。
他獨自生了會悶氣,等氣消了,想到樓上樓下還有不少他認識的鄰居。
於是他挨個爬上爬下地跑去問,可惜要麽人不在家,要麽已經搬走了換了住戶,竟沒有一個熟悉的人可以回答他。
賀宇航最後決定去找他大姨,雖然大姨一家跟他們家關係微妙,但畢竟是他媽的親姐姐,那幾年偶爾也還會走動。
他再次坐上公交,車子啟動,才開了兩站他就下來吐了,這一天又是趕路又是爬樓,累得頭暈眼花,胃裏更是翻攪著難受。
他買了瓶水,在車站坐了好一會,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冬天關門早,沿街的商鋪隻剩一家麵館還開著,賀宇航回頭看了眼,聞著味道又餓又不餓的。
算了,還是不吃了,多一口他今天晚上都別想再上車。
大姨家離得不遠,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賀宇航氣喘籲籲地上到五樓,站定後他敲門,不一會裏麵傳來腳步聲。
門開了條縫,大姨那張被十二年歲月洗禮略顯蒼老的麵孔出現在門背後的那一刻,賀宇航差點要飆淚。
這是他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熟人,剛準備開口,誰知大姨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就要關門。
“哎!等等!”賀宇航眼疾手快,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手腳並用一下給抵住了,“是我啊,大姨!”
他還怕她認不出,特地把臉往前湊了湊。
“你來幹什麽?”郝茹玉抵著門,“趕緊給我滾。”
“……”賀宇航怎麽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態度,大姨對他一直都還行,說不上多親熱,但從來沒這樣衝過他。
賀宇航怔愣片刻,換了副笑臉,“沒別的事,您別誤會,我就是找您問下我爸媽,知道他們去哪了嗎,我手機丟了,聯係不上他們。”
“你問什麽?”郝茹玉眉頭皺得越發緊,臉色也難看起來。
“我……爸媽?”
“你爸早死了,這時候了還跑我這來問,你安的什麽心啊!”
晴天霹靂,賀宇航被她一句話短短幾個字震得腦瓜子發蒙,“我爸……死了?”
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怎麽,怎麽死的?”
“還能是怎麽死的,被你氣死的,你還好意思來問,你怎麽有臉的啊。”郝茹玉指著他鼻子罵。
“我……”賀宇航差點要站不住,他緊抓著門框,“那我媽呢?”
“你是真不記得還是在這尋我開心呢,你媽怎麽樣你不知道嗎。”
“……也死了?”
“……”郝茹玉瞪大雙眼,反手又要關門,“有毛病是不是,我看你腦子壞掉了!”
“我失憶了,大姨。”賀宇航趕忙解釋道。
沒想到事實與他認知差別這麽大,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記錯了可以糊弄的了。
“前兩天我出了車禍,醫生說撞壞腦袋了,以前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大姨狐疑地看著他。
“真的。”賀宇航強調,“不然我能連這麽大的事都來問您嗎,再怎麽樣我也不能拿這開玩笑吧。”
郝茹玉又看了他一會,確認他的神色不似作偽,這才一點點鬆了手勁。
賀宇航跟在她身後進門,他兩腿發軟,鞋凳上直接坐下了。
“什麽都不記得了還認得我呢。”
賀宇航習慣了她冷嘲熱諷的說話方式,此刻硬擠出一絲笑來,“事忘了,人沒忘。”
“還挺會占便宜。”郝茹玉看著他冷冷一笑,“那那個男的呢,你是還記得他這個人,忘了跟他的髒事了?”
“什麽男的?”
“你搞同性戀那個。”郝茹玉再次語出驚人,“跟著跑了的那個。”
賀宇航:“……”
這下輪到賀宇航瞪大眼睛了。
他懷疑不是他穿越了,是他大姨在做夢呢,她在胡說什麽,“開什麽玩笑?!”
“沒人跟你開玩笑。”
“你是說同性戀?我搞同性戀?怎麽可能!”雖然他沒談過戀愛,但都是成年人了,還能連自己喜歡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嗎。
他是個直的啊,怎麽會去跟人搞什麽同性戀,聽都沒聽說過,而且就像他所認為的,人的秉性應該是連貫且從一而終的,人的性向更應該是。
“可不可能都發生了,你爸已經被氣死的,你現在不承認也沒用。”
哦,他還為此把他爸給氣死了。
這聽著簡直不要太荒謬!!!
可郝茹玉說得太真了,她的神情,她的語氣,最重要的是她的動機,她就沒必要跟自己撒謊。
尤其以她這一輩對這個社會的認知,就算她有心想騙他,也編不出這麽不著調的理由來,所以越反常越說明是真的,這件事的的確確發生過,無論賀宇航願不願意承認。
何況就連他自己都默認他的精神受過重大打擊,現在理由找到了,是因為他爸的過世,而他爸為什麽會過世,因為他過於離經叛道把他給氣死了。
看,這不就串上了。
一頭荒謬至極,一頭又有跡可循。
賀宇航現在反而希望這裏是平行時空了,這樣他或許能接受一點這個世界裏的自己取向異於常人的事實,否則他根本理解不了,好端端的人,為什麽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
賀宇航在鞋凳上坐了很久,久到姨父出車回來,在門口撞見他,姨父是男的,他搞同性戀的對象也是男的,賀宇航突然就對男的產生了某種異樣的恐懼,他招呼也沒打,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問什麽了,他不知道大姨對他的事了解多少,但她說任何一點有關他跟那個男的的細節他都要瘋,渾身不適,甚至有些反胃。
他住院的這兩天,除了吳節,沒有男人出現過,所以是分手了嗎。
分手了吧,他爸都被氣死了,他要還跟那男的攪和在一起就真的枉為人了。
分了好分了好。
那他住哪,他沒房子,不會是住那個男的家裏吧。
操操操,賀宇航抓狂了,所以那男的到底是誰?沒分手的話他現在立刻馬上去提!
失誤了,他把手機給吳節的時候應該把卡拔下來的,這樣就算他打不出去,至少可以接啊。
分手了另當別論,沒分的話,那男的可不就會來聯係他了嗎。
賀宇航找來開鎖師傅,一番證明過後,把那間久無人居的房子的鎖給撬了,換了新的。
屋內陳設與他兩天前出門時比相差不大,可能是窗外天色太暗了,他把屋內所有的燈都開了,還是覺得不夠亮,角角落落照不到的地方,尤有一種物是人非的蕭條感。
好像唯有此時,他才切身體會到時間鴻溝的巨大,漫長光陰帶走了屬於這裏的生命力,一切變得寂靜頹敗,再攢不成一個家的樣子。
角落裏用來放他書的櫃子上此刻供了張照片,兩天前還在跟他說話的活生生的人,轉眼被收在如此小的一個相框裏,賀宇航受不了打擊,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緩不過神來。
什麽天選之人,什麽救人於水火。
他這種人,真的值得被救嗎。
賀宇航連夜找了個便利店,問店員借手機給吳節打電話。
“你上次說你在哪撞的我?”
“凱旋路凱旋路,你要問多少次。”
“最後一次。”賀宇航說:“我明天就回來,後天咱倆見一麵,時間跟那天你撞我時一樣,還是那個路口。”
“……你要幹嘛?”
“我給你錢,再撞暈我一次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