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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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賀宇航決定上山一趟去找他媽。
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們這兒,距離城區東南方向一個小時左右車程的地方,有一處無名小山崗,崗上竟立著座比丘尼道場。
簡單查了下曆史,這座名為慈雲寺的尼眾寺廟建於清末,占地不大,修行僧人不多,算是座民間小廟,條件就更不用說了,他打算去了之後找她媽好好聊聊,最好當下就把她勸回來。
賀宇航先是坐公交,公交坐到頭了下來步行,實在走不動了路上攔了輛農用拖拉機,坐後鬥上顛了一路才總算到了山腳下,巧的是寺裏今天辦法會,山道上都是人,他跟著人群,很快走到了大門口。
遠遠地他好像看見他媽了,穿一身素棉衣,身形比起之前瘦了很多,賀宇航眼眶一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聲“老媽”憋在喉嚨口,憋得變了形也沒敢喊。
眼見著那人轉身進了主殿,他忙跟進去,卻一下找不見了。
殿裏有不少人圍坐著在誦經,場麵肅靜,賀宇航扯著脖子到處看,把僅有的幾個師父的臉來回瞧了好幾遍,卻是一無所獲。
大姨應該沒有騙他,雖然他也不相信他媽會出家,但真的聽說了,好像也不是那麽不能接受,或者說離譜,一切的一切從他腦子不正常開始,之後發生的所有其實都不算空穴來風。
總而言之,他才是那個最大的離譜。
賀宇航坐在門口院子裏等,有自稱是在此短期修行的義工瞧見,給他拿來盒齋飯。
他其實一點不餓,但現在這身體狀況吧,總給他一種不多吃點就撐不到明天的錯覺。
他謝過人家,把飯端到離門遠一點的石階上,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看著清湯寡水,沒想到還挺好吃。
賀宇航不白吃,放下碗筷就手腳麻利地前後幫著收拾,還跟人義工打聽怎麽申請來這裏修行,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等等,要是回不去,他媽又不肯見他,那他就想辦法住到這兒來,陪著她慢慢想開也好。
誦經結束,義工帶他去見住持,一個七十多歲慈眉善目的老婦人,賀宇航朝她行禮,問她這寺裏有沒有個叫郝卉月的人。
住持抬頭看他,“來找你母親的?”
“您認識我?”賀宇航有些激動,“對,我是她兒子,請問她人現在在裏麵嗎?”
“在是在。”住持點點頭,微微笑看他,“但她來的時候說了,不見任何人。”
“任何人?”賀宇航愣了愣,“意思是也包括我嗎?可我是她……”
住持笑而不語,那感覺就像這個任何人裏麵的任何,專門就是為他這個兒子強調的。
賀宇航一時不敢相信他媽會這麽絕情,“這是她的原話?她說了一定不想見我?”
“事無定事,執者失之,你母親在這一切安好,小施主不必掛心。”住持朝他行禮,“天色不早了,還請回吧。”
眼看她要走,賀宇航隻得妥協道:“那您能幫我給她帶個話嗎,就說……就說我回來了。”
“然後把這個交給她。”他拿出鑰匙,“家裏鎖被我換了,萬一她哪天想回去,用這個開。”
賀宇航深吸了口氣,他又開始難過了,早上好不容易把自己哄好的。
他坐回剛吃飯的台階上,看著遠處光禿禿的山景,再一次地陷入沉默。
這幾天沉默的時間比他前麵十八年加起來都要長了。
現在怎麽辦?
往好了想他媽還活著。
往壞了想,他媽是要跟他斷絕母子關係啊。
一夜之間,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他都失去了。
哦,不對,三個,外婆也去世了。
賀宇航有點想哭,尤其眼前日暮西山,涼風刺骨,哀景襯哀情,越發讓他感到心境悲涼。
他現在除了知道要去找吳節要回手機,試那一種可能外,對這個世界的陌生和親人的疏遠像紮在他身上兩道最深的傷口,一時間讓他躊躇了,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走,該去做什麽。
可以說從小到大,除了郝卉月管他比一般人家嚴,叫他煩惱過外,賀宇航幾乎沒吃過苦,更沒經曆過什麽人生挫折。
天生一副好皮相,腦袋瓜子又聰明,走哪都是焦點,無論是小學還是初高中,都受到了比常人多太多的關注,楊啟帆就說過他這人太簡單了,整天什麽也不想,早晚被人騙。
還真是,一語成讖。
一騙就騙了個大的。
騙到家破人亡。
賀宇航抹了把眼淚,天快黑了,他得趕緊回去,運氣好的話明天事情解決,他就不用再麵對這些了。
回去沒有車搭了,公交也停了,一路上幾乎沒什麽人,他靠著兩條腿,走得要死要活,硬是走到市區才攔到輛出租。
到家後賀宇航澡都沒洗,直接躺床上睡著了,一夜無夢,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換上之前那件白t和運動褲,外麵再裹上毛衣和羽絨服。
右側小腿那的布料摩擦皮膚的觸感有些奇怪,他低頭看了眼,褲腳是破的,被什麽東西扯了條口子,口子的大小和走向倒是跟他那道疤完全吻合。
褲腳周圍布料的顏色有些深,摸起來硬硬的,賀宇航脫下來聞了聞,味道很淡,但他猜八成是他那時候流的血。
他是那天從樓梯上摔下來時就劃傷了,還是後來的某個時刻再次穿上這一身時弄的?
賀宇航無從知曉,挺難理解的,既然這一刻出現了三十歲的他,說明有一種可能,摔下樓梯時他並沒有暈過去,或者暈過去了但沒有穿越,那是在哪一個時刻造成了他的穿越呢?
換句話說,過去的他已經穿越到了現在,那麽是誰在替他過這中間消失的十二年呢?
櫃子裏那些他沒見過的衣服是誰在替他穿,多出來的物品是誰添置的?又是誰在跟那個男人糾纏?
想不通。
但想通了也沒用,首先這現象就沒辦法解釋,除非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是他想象出來的世界。
賀宇航知道那不可能,因為太真實了,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反應和思考,都逼真至極,那就是個現實世界。
既然無法解釋,頂多就是再多一種可能嘛,這傷是他那天去跟季廷打架時弄的,戰況激烈,他英勇負傷。
當時說要去揍誰來著,好像是那個經常跟蹤江楠楠的變態?那變態現在怎麽樣了,被揍老實了,還是繼續變態著?
賀宇航最終還是換了身衣服,帶血的,不吉利。
他以前不迷信這些,現在是不得不信。
走之前他把他爸的照片拿下來放抽屜裏了,沒給上香,也沒磕過頭,因為在他看來,那是個錯誤,但那是個可以糾正的錯誤。
賀宇航訂好了車票,跟吳節約好在他家樓下見麵,想直接約在凱旋路路口的,吳節讓他別發癲。
到了後賀宇航把吳節借給他的五百塊,連同醫院裏墊付的醫藥費一起還給了他。
“太多了,一人一半吧。”吳節不好意思。
“沒事,你拿著吧。”賀宇航有求於他,自然不會在錢上麵計較。
跟他悲慘的身世命運相比,錢又算得了什麽,穿不帶來穿不帶去的。
“我請你吃飯吧,之前說好了的,地方你挑。”
“飯就算了。”吳節數著錢,“你真不要啊?”
“不要。”賀宇航看他,“你要是真想幫我,能不能……”
“不能。”吳節看他眼神不對,立馬拒絕道:“開什麽玩笑呢,撞出問題來算誰的。”
“算我的,絕不賴你。”
“你說算你的就算你的,這事你問過警察了嗎。”
“那我給你寫字據行嗎,無論撞成什麽樣,都不用你負責。”
“別,我不信,字據頂個屁用,我要真把你撞死了,牢飯還能你替我吃?不是,哥們你沒事吧,好端端的幹嘛呢,不就失個憶嘛,找回來就是了,撞有什麽用,你就不怕把另一半也給撞沒了。”
他那是簡單失個憶嗎,賀宇航想咆哮,他是失了全家啊,可惜這事沒法說,他軟磨硬泡,可吳節就是油鹽不進,“這事免談,哪怕你去找別人,我不管,在我這兒就是不行。”
找別人是個辦法,賀宇航想過,他腦袋瓜子在這些事情上轉得飛快,但現在衣服不對,撞的人也不對,就路口對有用嗎。
首先他就不認為那是個什麽特殊的路口,他去實地看過,可以說非常普通,普通到你隨便出門上個菜場路上能走七八個同樣的路口。
這樣說吳節也挺普通的,普通的臉,普通的身材,像他這樣的人,街頭巷尾比比皆是,賀宇航並沒有發現他身上的過人之處,或者和他有什麽特殊的聯係。
比起他認識的其他人,吳節更像是一個隨機的選擇。
那誰是特殊的?他嗎?
觸發他穿越的機製是什麽,暈倒?
正常人很難暈倒。
他那天是怎麽暈的,餓暈的?
吳節說他倒地後還在說話,那就不太像撞暈的。
……有點太殘酷了吧。
賀宇航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現實。
尤其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很怕他餓上幾天,最後的結局不是餓暈,而是直接餓死了。
撞也不行,吳節說得對,萬一撞擊不是觸發條件,真撞出個好歹來怎麽辦,他要是死了,誰來救他爸,誰來渡他媽。
一切“宏圖偉誌”都成了空談。
太倉促了,賀宇航決定還是要從長計議,找到那個能讓他穿越的點。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先找到今天晚上能住的地方。
錢給了吳節後他自己剩的不多了,賀宇航找到攻略,打開雲閃付,一鍵查詢他名下所有的卡,幾個主要的銀行都勾選一遍,沒想到跳出來的還挺多,足足有七張。
“這麽多。”他對照著,一家家銀行跑去辦掛失,有一兩張確實是休眠卡,幾乎沒用過,跑了一下午,算是有點收獲,其中三張卡加起來存款快有小十萬了。
本以為這些足夠他用了,沒想到在查到倒數兩張的時候,其中一張裏麵跳出來的數字直接給他震懵了,眼花繚亂。
“個十百千萬……”賀宇航一位位數過去,一共七位。
三百多萬?!臥槽!
這是他存的買房錢?
按照他二十二歲本科畢業沒讀研算的話,八年工作時間,他一共存下了三百多萬。
多,多嗎?挺多的吧,這是以前的賀宇航壓根想不到的數字,尤其他了解自己,不是個能存錢的人,這還得是刨掉他這麽多年花銷後的。
這也太……賀宇航一下有了底氣,就在幾個小時前,他說請吳節吃飯的時候心還是虛的,因為請完他就真沒啥錢了,就夠他回個老家去找他媽哭的路費。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一下有了三百多萬。
準確地說是三百五十二萬。
賀宇航麵上不動聲色,內心在瘋狂咆哮,這跟他坐家裏天上突然掉個大肉餡餅有什麽區別,他起初還覺得能從這些卡裏挖出個兩三萬就夠了,至少讓他度過眼前的難關,不行的話他得跟吳節去學送外賣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他還挺能掙。
做什麽工作的?
看起來有點東西的樣子。
嗯,怎麽說呢,也不算完全沒想到吧,賀宇航轉頭又臭屁上了,他上的可是排名前幾的學校,讀的是千挑萬選的王牌專業,隻要別出大的意外,畢業後好工作不愁找。
心情難得舒暢了一點的賀宇航轉頭訂了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套房,兩千多一晚上,他一口氣訂了一周。
這一周時間應該夠他好好琢磨了,尤其是在大落地窗前看著江景琢磨的話。
中午吃過飯,到酒店辦理好入住,賀宇航躺在床上,斟酌再三,把舊手機裏的卡抽出來,換到了新手機裏。
四下寂然無聲,他屏氣凝神,等了足足五分鍾,手機沒傳來任何動靜,沒有奇怪備注的電話打入,賀宇航鬆了口氣,看來這男的並沒有緊鑼密鼓地在找他。
分手了吧。
應該是,都不聯係了。
他打開通訊錄,一點點滑上去,人還挺多,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些加了備注,看上去像公司的名字,其中不乏一些大公司,看來他工作確實還行。
他從頭翻到尾,兩百多個人,按十二年算的話不多,可能大部分都用微信聯係了,他最近剛下載並學會用的聊天軟件,據說現在的人都拿這玩意工作。
看不出來這裏麵有誰是比較特殊的,即沒有老婆,也沒有……咳咳,老公,寶貝愛人達令什麽的都沒有,有的隻有一個個名字,除了親人外,所有人都連名帶姓的,這是賀宇航存號碼時的習慣。
說不定已經刪了,分手了還留著幹嘛。
可既然都分手了,他穿越過來是做什麽的?
不是那個痛下殺手的人,難道是療傷的工具?
賀宇航翻出通訊錄裏季廷的名字,打出去前猶豫了下,最後改打給了楊啟帆。
季廷這人太悶了,賀宇航以前跟他說話像上趕著,但他這會心情複雜,沒那股上趕著的勁,還是楊啟帆比較適合。
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了,賀宇航“喂”了一聲。
對麵也“喂”了一聲。
“是我。”他說。
他以為楊啟帆會很快認出他來,不想對麵沉默了好一會,才問:“是……宇航嗎?”
“是啊,你聽不出來我聲音嗎?”
話音落下,又是一陣沉默,賀宇航拿下手機來看了眼,通的啊,“你……”
“你怎麽會想到給我打電話?”楊啟帆先他一步開了口。
“啊?”賀宇航懵了,“給你打電話怎麽了,咱倆不是朋友嗎。”
“啊……啊?”這下輪到楊啟帆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