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本末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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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節以一句“你是真他媽有病吧”結束了通話。
剩下賀宇航這天晚上,於人去樓空的家裏,蜷縮在他那張不留鋪蓋隻餘木板的空床鋪上,哭得不能自已。
現實過於殘酷,他才……他這具身體才三十歲不到啊,生日還沒過呢,年紀輕輕,父親就去世了。
賀珣生他生得晚,四十多歲才生的,但就算那樣,走的時候也還沒到七十,櫃子上那張照片,賀宇航幾乎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他無論如何難以接受,悲從中來,就這麽睜眼到了天亮。
然而等早上起來,再看一眼空蕩蕩的積滿灰塵的家,看著地上他走進來又走出去的兩排清晰的腳印,不知哪裏來的靈光一閃,他突然有了新的且直擊靈魂的感悟。
有沒有可能,他是說有沒有一種現實的可能性,上天安排他穿越不是為了救苦救難,而是為了吸取教訓教他重新做人呢。
對吧,是他想岔了,自以為是地搞什麽救贖文學,他完全可以在看到未來之後,再回去糾正過去啊。
那這樣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賀宇航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有道理越覺得之前的想法純屬本末倒置。
所以,如果後天那個什麽凱旋路路口,吳節能一記頭給他撞回去,往後至少十年,他絕對封心鎖愛,拒絕一切靠近他意圖不軌的男人。
而如果撞不回去,那說明他此行還有任務在身,賀宇航始終相信,上天如此安排必有其深意,他隻需在之後不斷摸索,找到問題所在,一舉突破即可。
再之後待一切塵埃落定,他功成身退神魂歸位,這樣他爸就不會被他氣死,他媽也不會因此看破紅塵吃齋念佛,找個尼姑庵出家了。
是的,他媽出家了,大姨說的,把賀宇航驚得夠嗆,但因為有他爸的事在前,知道她人沒事,他還算寬慰。
賀珣和郝卉月二人感情向來深厚,他爸都被他氣死了,他媽接受不了有此選擇也正常。
想通了的賀宇航打算先去洗個澡,把自己好好修整一番,算上在醫院裏待的兩天,保守估計他已經有三天沒洗過澡了,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他頓感渾身難受。
他去櫃子裏找換洗衣物,以前那些都還在,其中某一摞的最下麵,壓著件白色胸口印字母的t恤,和一條黑色條紋的運動長褲,已經變得有些舊了,t恤的領口都發了黃。
有意思的是,這一身他三天前還穿在身上,正是那會著急出門隨手抓的,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居然一直沒扔。
賀宇航不是個多喜新厭舊的人,但架不住他穿衣服廢啊,兩年前的都那磨破這扯壞的,十二年前的居然還能留著。
要不怎麽說來著,上天如此安排必有……賀宇航果斷把它們抽出來,供奉一般放在床頭,打算後天就穿這一套了,相同的地點相同的人,再加上相同衣服的加持,想不成功都難。
他進到浴室,打開了熱水,他爸去世兩年,他媽出家一年,家裏的水電煤卻都沒斷,可見他媽俗事未了,他打算明天去廟裏看看她,順便勸她回來。
同性戀?這個詞居然會跟他扯上關係,真是有生之年,賀宇航想到大姨說出這三個字時不屑與挖苦的語氣就覺得荒誕又好笑。
他是失心瘋了嗎,發的哪門子神經,居然會跟人搞同性戀……賀宇航搓著身上根根分明的肋骨,逐漸停下了動作,他……不會還,跟人上床了吧?
!!!!
……是他睡別人,還是別人睡他啊?!
操!哪樣都不行!哪樣都叫人惡心!
賀宇航想著,猛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真的是瘋了吧,腦子不正常,為什麽不找女朋友非要找男人啊,到底是受了什麽刺激!
他可以明明白白地說,可以發誓,他是直的,成家這條道上就沒想過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既然不可能是他主動去喜歡男人,那必然是有人勾引他,把他給掰彎了。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他認識嗎?
同學?朋友?還是後來遇到的人,工作上的?同事?客戶?
不會是季廷或者楊啟帆吧,屬他倆跟他關係最好,但季廷明明是喜歡江楠楠的,他也是個直的。
楊啟帆?
不不不不不,他倆是他最好的哥們,如論是賀宇航喜歡他們還是他們喜歡賀宇航都很炸裂。
這麽說吧,要真是他們,也沒找什麽突破口回到過去的必要了,他絕對提刀直接殺了他們再自殺,幹脆,一了百了,一個都別想活。
洗完澡賀宇航站到鏡子前,擦幹淨玻璃上的霧氣,想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再看一遍自己。
之前醫院裏隻是模糊的一眼,光那一眼就把他嚇得夠嗆,以至於後來再沒敢照過鏡子。
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準備。
賀宇航深吸口氣,抬眼,從下巴往上,一寸一寸地掃過去。
那種感覺或許已經不能用奇妙來形容,他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張臉是屬於他的,世界上不會有另一個人跟他如此相像,可他又很難把鏡子裏的人跟自己聯係起來。
他變得成熟了,直白點說是老了,太瘦的緣故,輪廓越發尖銳,十二年的歲月沒有恰到好處,卻是超出預期地體現在了他臉上。
以前還總盼著長大呢,羨慕別人穿西裝打領帶職場精英的模樣,可當有一天自己也成長到這個年紀,他卻一點都喜歡不起來了。
他看著鏡子,鏡子裏的人也在看他,他們專注地凝視彼此,靜止的眼眸裏有股賀宇航從未見過的陰沉感,像在怨恨著什麽。
如此不吉利的麵孔很難叫他相信是長在他臉上的,賀宇航擰眉片刻,湊近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誰知這一看還看出問題來了,原來右半邊臉上那些隱約的紅痕不是熱氣蒸的啊,按間隔分布和規整的線條推斷,是……指印?
消退中的指印?
他被人給打了?
打的還是臉,操,他爸媽都沒打過他臉。
誰?賀宇航第一反應是那個男人。
他不會是被掃地出門的吧。
哦,還不止呢,右眼眉骨的位置,還留了道疤。
頭發有些長了,快遮住眼睛了,賀宇航以前從來沒留過這麽長的頭發,一直都剪得短短的,高三下半學期圖省事還剃過幾個月的寸頭。
不得不說,他眯了眯眼睛,像這樣毛順下來,遮蓋住額頭,眉眼被藏得若隱若現的模樣,竟意外地……還挺有幾分姿色,有股特別的憂鬱氣質。
雖然跟他挺不搭的。
不知道是審美變了就喜歡這一卦還是沒心情打理,賀宇航決定後麵找個時間去把頭發剃了,搞得精神一點,別畏首畏尾的像直不起腰一樣。
他向上擼起劉海,讓那道疤徹底露出來,沒想到還挺長,從眉中的位置斜向下,一直延伸到眼尾,走向挺潦草,但再差那麽一點就傷到眼睛了。
好險,怎麽弄的?
劃得還算不深,疤痕增生也沒多嚴重,被頭發擋著不明顯,但要是湊近了細看,會發現眼皮那還是受了影響的……賀宇航這會又猶豫要不要去剪了,劉海沒了這塊可就暴露無遺了。
他打算在回去之前想辦法弄清楚這背後的原因,這樣等回去了之後,就能像避那個瘟神一樣連帶著一塊給避了,畢竟誰也不想跟自己的臉過不去。
賀宇航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他這人從小就皮,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少,石子劃的,鉛筆紮的,玻璃上撞的,還有最離譜的,小時候差點把房子燒了被他媽拿晾衣杆抽的。
尤其他還是疤痕體質,一旦傷口深了絕對要留下點什麽,就像腿上那道新傷,免不了。
……不是被他爸拿什麽東西抽的吧?
抽他搞同性戀?
還是被那男的家暴啊?
這有點狠了吧。
除非那人真的五大三粗力能扛鼎,否則他絕對是要還手的。
就算當時沒回,現在換了他這個芯子,賀宇航捏緊了拳頭暗暗發誓,如果有機會還能再見到那個男人,如果真的是他幹的好事,他絕對,絕對要一拳不落地全討回來。
不要臉的狗東西,賀宇航想大罵一聲,想想大姨說的,他跟著跑了的,錯又不能全怪到別人頭上,勉強,算他個半人半狗吧。
賀珣和郝卉月從他小的時候起就有意識地給他存了筆錢,留作將來升學之用,卡雖然不在他身上,但哪家銀行開的戶他總歸是知道的。
他準備一會出門去把卡掛失了,再辦張新的,隻要賬戶還在,裏麵的錢沒被他花完,能取多少算多少,先解燃眉之急。
他媽變相地因為他出家了,再向她伸手要錢,賀宇航張不了這個口,不知道他畢業後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麽,有沒有存下錢來,沒買房的話,怎麽也該有點吧。
昨天晚上沒吃飯,這會胃裏又餓得難受,他穿好衣服下樓,隨便找了家早點鋪子,一碗小餛飩加個米糕簡單對付了。
吃完他憑著記憶,找到很久以前就開在這附近的銀行,工作日人不多,一眼看過去全是老年人,賀宇航以卡丟了為由申請掛失,補辦了張新的,查看餘額發現裏麵竟然還有兩萬多塊。
比他想的要多很多,買部手機不成問題了,吳節說他那手機要八千多,賀宇航在考慮要不要買原來一樣的,還是跟醫院裏大爺一樣搞個便宜的老人機算了,看他點起來也挺順暢。
他問有沒有辦法查他名下是不是還有別的卡,工作人員給他說了個軟件,讓他去那上麵查。
出了銀行門,大街上溜達了會,賀宇航找到家手機店,進去幾乎沒猶豫,立刻就要了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實在是誘惑太大,他壓根沒抗住。
主要他是這麽考慮的,這玩意到他手上,可能熱乎不了幾天他就回去了,不買的話,就是連摸的機會都沒有,到時候他上哪找誰後悔去。
對吧,這麽一想是不是很有道理,錢嘛,身外之物,穿不帶來穿不帶去的,沒準他還有別的卡,卡上有的是呢,就當是給自己留點意外之喜的空間。
賀宇航在店員的幫助下完成了設置,包括賬戶的新建和常用軟件的下載,萬事俱備,剩最後一步去營業廳辦張卡。
他問電話號碼是存在手機上還是存在卡上的,之前沒換過手機,沒太想過這個問題。
店員說是存在卡上的,手機就算換了通訊錄也還在。
賀宇航聽完陷入了沉思,就是說他給吳節的那部手機,卡其實是能拆出來繼續用的,那裏麵可能存了他從十八歲到三十歲全部認識的人的聯係方式。
包括,那個男人。
那他沒開機的這幾天,那男人給他打電話了嗎。
他找吳節拿回電話卡開機的時候,那男的的電話會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嗎。
當賀宇航意識到有這種可能時,上一秒還在說著找出來先暴打一頓的人,轉頭就慫了,因為他並沒有做好去認識自己曾經相好的覺悟,一覺醒來多個女朋友都會忐忑一番,別說對麵還是個男的。
換還是不換?
這是一個問題。
他想要聯係季廷,聯係楊啟帆,聯係任何一個以前的同學,他都必須要換,如果不能很快回去,這些是他必須要麵對的,任務艱巨,逃避於他而言並不可取。
沒事,賀宇航安慰自己,多大點事,反正不認識,來找他了他就提分手,果斷地,直擊要害地,提分手。
不行就訴諸武力,給那人點顏色,讓他不要再來糾纏自己,然後把聯係方式什麽的統統拉黑。
對,賀宇航深吸了口氣,就這麽幹,沒什麽好怕的,一個男人而已,除了惡心他,還能把他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