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水月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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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城沉入水底已有千年。
這座曾經輝煌的仙城,如今卻像是巨大而沉寂的棺槨,上下顛倒,被冰冷幽暗的湖水包裹。
隻有在十年一度的蓮花祭,才會“醒來”。
水月澈站在坍塌的紅蓮祭壇中間,露出底下慘白的“磚石”,那是一張張被強行剝下、凝固著生前最後一刻的絕望的人臉。
無數靈魂被禁錮在其中,祭壇頂端,水月澈強忍著身體裏的劇痛,翻騰的黑霧強行治療著鮮血淋漓的臉。
那雙眼睛,曾經屬於一個卑微的庶子,如今卻燃燒著一種非人的、近乎熔化的金輝。
水月澈的視線穿透幽暗渾濁的水域,死死釘在祭壇前方那片被無形力量排開的、幹燥無水的空間。
那是他千年的執念。
烏竹眠一襲紫藤花色的紗裙如舊,時光沒有在她身上刻下痕跡,唯有那份拒人千裏的清寒,沉澱得比這萬頃湖水更深。
站在她身旁的是謝琢光,墨發金瞳,周身流轉著太虛劍獨有的清冽劍氣,將一切試圖靠近的水流和黑暗都無聲逼退。
他以一種絕對守護的姿態,輕輕攬住了烏竹眠的肩。
水月澈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幾乎維持不住那層精心維持的、與謝琢光別無二致的皮囊。
他站著不動,像一尊即將在極致壓抑中崩裂的琉璃人偶,在等待著烏竹眠目光的垂落。
哪怕隻是一瞥,哪怕那目光裏盛滿鄙夷或殺意。
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
烏竹眠的眼神平靜得如同凍結了萬載的玄冰,而且自始至終隻落在了謝琢光的身上。
仿佛他水月澈,這個剜肉換臉、殺戮無數、將自己徹底扭曲的瘋子,不過是這祭壇上一塊微不足道的石塊,連激起她一絲情緒漣漪的資格都沒有。
水月澈胸腔裏那顆早已異化的心髒猛地一抽,如同被無形的冰錐狠狠貫穿。
千年的等待,千年的謀劃,千年的痛苦煎熬……他耗費所有,將自己變成謝琢光的模樣,隻想求她一個眼神,可別說是恨了,她甚至連厭惡都懶得給予。
“嗬……嗬嗬嗬……”
低沉的笑聲突兀地打破了死寂,那笑聲起初很壓抑,帶著喉間無法抑製的哽咽,隨即越來越響,越來越癲狂。
水月澈緩緩抬起了頭,那張與謝琢光幾乎完全重疊的臉上,所有強行維持的平靜如同劣質的油彩般片片剝落。
千年積壓的瘋狂、怨毒、不甘,如同火山熔岩般從裂開的縫隙中噴薄而出。
水月澈周身逸散的黑氣驟然濃烈,如同無數怨毒的觸手在水中狂亂舞動。
“神女!”他的聲音嘶啞破裂,每一個字都帶著宛如靈魂被撕裂的顫音:“你看看我啊!你好好看看我!”
他猛地張開雙臂,像是要將自己這具耗費無數心血雕琢的“傑作”完全展示給她看。
寬大的墨色袖袍在水中獵獵展開,袖口和衣襟處繁複的暗金雲紋在黑氣繚繞下如同活物般蠕動。
他近乎是炫耀地微微側過臉,將完美的下頜線暴露在幽暗的光線下,這個角度,與謝琢光平日裏不經意間的神態幾乎如出一轍。
“像不像?”水月澈咧開嘴,露出一個極端扭曲、卻又強行模仿著謝琢光那種疏離感的笑容。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膩和顫抖:“千年了……我用了整整一千年剝皮塑形……每一寸血肉,都重塑了千百遍!”
“我尋找最像他的眼睛,最像他的鼻梁,最像他的唇形……我把它們挖出來,剝下來,用禁術煉化,再一點點替換掉我自己的……”
水月澈抬手撫摸著自己冰冷光滑的臉頰,動作帶著一種病態的執拗和殘忍的力道,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皮肉,而是一件珍貴的、竊來的藝術品。
“你看這眉骨,像不像他當年在劍閣看我的弧度?還有這眼尾,我調整了三百七十八次,才找到最接近他那種那種高高在上的冷漠。”
水月澈的指尖劃過自己的眼角,金色的瞳孔因極致的情緒而劇烈收縮:“你再看看這唇線……薄厚、弧度,我剝了整整一百零三張最漂亮的嘴,才找到最契合他神韻的那一張!”
他一步步向前,粘稠如實質的怨毒黑氣從他周身每一個毛孔噴湧而出,在他身後凝聚、翻滾,隱隱化作一個巨大而扭曲的、由無數痛苦人臉組成的猙獰黑影,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絕望和瘋狂。
“我活成了他的樣子,神女!”水月澈的聲音拔高,帶著泣血般的控訴和邀功:“我比千年前那個卑賤的、隻配被你用‘滾’字打發的廢物強大了萬倍!鏡花城是我的!這水底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擁有了他的一切模樣!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是不肯看我一眼?!”
他熔金般的眼瞳死死釘在烏竹眠的臉上,燃燒著焚盡一切的火焰,裏麵是千年的癡狂、不解和徹底崩塌的絕望。
“為什麽?!”他咆哮著,聲音在水底炸開沉悶的雷音,震得祭壇上的人臉簌簌顫抖:“千年前你眼裏隻有他!千年後我變成了他,為什麽你眼裏還是隻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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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要怎麽做?!神女!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你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像看階前雜草那樣看我一眼也好啊!!”
水月澈的嘶吼在深水中回蕩,帶著無盡的悲愴與瘋狂。
就在這極致的癲狂與絕望達到頂峰之時,謝琢光動了,沒有言語,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沒有看水月澈那張扭曲的、模仿自己的臉。
他隻是極其自然地,微微側身,將烏竹眠更完全地護在了自己身後。
這個動作很細微,卻帶著一種無需言說的絕對守護和親密無間。
隨後,謝琢光緩緩抬眼。
那雙真正的、屬於太虛劍靈的金色眼瞳,如同兩輪沉入寒潭的旭日,穿透幽暗的水幕,落在水月澈身上。
那目光裏沒有憤怒,沒有鄙夷,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洞穿萬古、俯瞰塵埃的漠然,一種麵對穢物汙濁時純粹的、冰冷的厭棄。
這目光比烏竹眠的漠視更甚,瞬間刺穿了水月澈所有的偽裝和瘋狂。
水月澈臉上的扭曲笑容徹底僵死、碎裂,他踉蹌著後退一步,周身的黑氣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潰散了大半。
那雙熔金般的眼瞳劇烈震顫,瘋狂的光芒迅速褪去,隻剩下被徹底碾碎的茫然和難以置信的痛楚。
“你……”他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得如同瀕死的蚊蚋,視線越過謝琢光的肩膀,死死抓住烏竹眠一絲一毫的動靜:“你……你回答我……”
烏竹眠終於有了反應。
她的目光終於落到了水月澈那張酷似謝琢光的臉上,眼神平靜無波,如同在看一塊路邊的頑石,一片水底漂浮的枯葉。
沒有驚訝於他的“傑作”,沒有厭惡他的瘋狂,甚至沒有一絲一毫因他千年執念而產生的情緒波動,隻有一種徹底的、深入骨髓的陌生。
那眼神,如同最毒的火焰,瞬間點燃了水月澈僅存的理智。
“為什麽!!”
一聲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尖嘯從水月澈喉嚨深處爆發出來,帶著靈魂被徹底撕裂的劇痛。
他所有的謀劃,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痛苦和殺戮,在她這陌生的的一瞥下,徹底成了一個天大的、可悲的笑話。
千年癡狂,化為齏粉。
“夠了。”
謝琢光冰冷的聲音如同神諭,清晰地斬斷了水月澈的嘶嚎,也宣告了終局的降臨。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身影在原地驟然消失。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撕裂水流的軌跡,謝琢光仿佛直接融入了這片被太虛劍氣主宰的空間。
水月澈隻覺眼前金光一閃,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足以凍結萬物的恐怖劍意已如九天星河傾瀉,將他牢牢鎖定。
謝琢光的身影已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水月澈的麵前。
兩人的距離很近,真正的劍靈與扭曲的模仿者,兩張幾乎相同的臉孔在幽暗的水光下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謝琢光手中無劍,亦無需劍,他並指如鋒,指尖吞吐著純粹到極致的太虛清輝,
那光芒比星辰更冷,比日月更耀,沒有絲毫猶豫,更無半分憐憫,那凝聚著無上劍意的手指,直刺水月澈的心口。
水月澈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千年的血腥廝殺和邪術修為在生死關頭被本能催發到極致,他口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周身潰散的黑氣瞬間重新凝聚,變得粘稠如墨汁。
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皮肉如同水波般劇烈地、詭異地蠕動起來。
“萬象!”水月澈嘶吼著,發動了他最後的保命禁術。
刹那間,祭壇周圍幽暗的水域被徹底扭曲,無數張慘白、扭曲、帶著不同表情的人臉虛影,如同從地獄深處被強行召喚,密密麻麻地從水月澈周身的黑氣中蜂擁而出。
這些臉孔,男女老少,美醜各異,卻都凝固著極致的痛苦和怨毒,正是千年來被他剝下臉皮、吞噬魂魄的那些修士。
這些人臉虛影尖叫著、哭嚎著,形成一層層扭曲蠕動的“臉盾”,層層疊疊擋在水月澈身前。
每一張臉都在瞬間幻化,五官瘋狂地扭動、重組,竟在刹那間都變成了謝琢光的模樣。
成千上萬張酷似謝琢光的臉孔,帶著詭譎的獰笑或哭嚎,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視野,形成一片足以讓任何人心神崩潰的恐怖人臉之牆,
這是邪術“萬象”的極致運用,以竊取的魂魄和麵容,製造出足以混淆真實、汙染神魂的屏障。
然而,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邪祟詭變,皆是虛妄。
謝琢光那並指如劍的一刺,去勢沒有絲毫停滯,指尖的太虛清輝驟然暴漲,如同開天辟地的第一縷光。
純粹、灼灼、無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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