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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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這就是和離書嗎?”
    在一旁候著,密切關注陳文耀行為的折柳聞荷二人在他離去之後,第一時間便湊了上來。
    聞荷更是把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細細看著上麵的一字一句,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這也太簡陋了吧。
    “怎麽,覺得就一張輕飄飄的紙,顯得不大莊重?”明棠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聞荷點點頭,她還以為,起碼要跟婚書一樣,用那種最厚最精美的紙張,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東西很重要。
    “重要的從來不是形式,是裏麵的內容。”
    就算是用草紙寫的,隻要上麵有她父親的印章,有陳文耀的印章,那這就是一封正正經經的和離書,誰來了都沒辦法否認這封和離書的效用。
    單看程序,這比現代離婚還要簡單些。
    折柳上前一步,不知從哪裏取出個扁扁的匣子,將那和離書放在裏麵收好,眼神中透出幾分喜悅:“可得好好保管著,萬一弄丟了,保不齊那姓陳的就要賴賬呢。”
    自從和離之事確定,折柳心中對陳文耀的稱呼早就從姑爺變成了“姓陳的”,現在終於頭一次光明正大叫出來,心中還小小暗爽一下。
    聞荷也重重點頭:“小姐,我們什麽時候去把你嫁妝拉回來啊?”
    今天她們回府,隻把最重要的契書和銀票帶了回來,剩下的東西都還堆在陳家沒動。
    明棠看了看天色,已是半下午:“明天吧,多帶些人。”
    聞荷會意,嘴角勾起抹笑:“小姐放心,等稟了夫人,我和折柳一定把家裏最強壯的家丁婆子們都帶上。”
    陳家要是不阻攔就算了,要是敢有什麽動作,先打了再說。
    想到這裏,聞荷竟然有些躍躍欲試。
    也許是心有靈犀的緣故,聞荷不過是就那麽一想,陳家正院裏,陳太太乍然得知明棠不過是出了一趟門,竟然已經不聲不響地把天捅了個窟窿,氣得當場就要點人上明家討個說法去。
    “和離什麽和離!她還有臉提和離!自己生不出來還不讓別人生,就因為丈夫納了個小妾就要和離,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這‘七出’她至少也占了倆!她想和離,我還想休了她呢!”
    陳太太將桌子拍得“砰砰”響,看向陳文耀的目光簡直是咬牙切齒,“你這就去,寫封休書給她送去!他們明家當官的是多,也沒見有人當上探花啊!仗著有個好爹罷了,哪裏及得上你在朱雀大街遊街的體麵?”
    坐在她麵前的陳文耀隻是一言不發,聽到這話,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陳太太,擰緊眉頭:“娘,那叫誇街。”遊街的,那是犯人。
    陳太太不說還罷,一經提起,陳文耀便想到當年他高中探花,天街誇官時,明家一家人就在朱雀大街一側的酒樓上看著他。
    陳文耀經過那裏時抬頭一望,正與含笑看著他的明棠對上目光。
    那時候他們已經定下婚事,陳文耀正是最得意時,知道以後明棠會成為他的妻子,不知道有多高興,連在明棠身邊極力揮舞著手臂的親娘都忽視了,滿心滿眼隻有明棠一人。
    而今物是人非,會為他的榮耀與有榮焉的明棠寧願和離也要離他遠遠的,陳文耀隻覺過往種種皆是一場大夢,醒來後,他還是隻有眼前這個一臉凶狠,會把誇街說成遊街的母親。
    陳文耀揉了揉眉心,竭力平複情緒,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要那麽生硬:“娘,木已成舟,現下再做什麽都是沒用的,不如幹幹脆脆把這事辦了,不要再想這些東西,徒惹人笑話了。”
    “不是已經辦完了嗎?”陳太太又有些不爽,“你現在翅膀硬了,連這種大事都不用回來問你娘一句,自己就給辦了,還有我什麽事?”
    哪怕是十年前,家裏的大事也都是陳文耀說了算,此時他隻當沒聽見,慢慢道:“今日不過是寫了和離書,代表兩家人都同意我們分開罷了。明棠的東西卻都還在這裏,總要帶回去的。不出意外,明日明家就會有人上門來了。娘你明天隻不要管,讓他們按照單子一樣樣把明棠的東西都帶回家去就是了。”
    明棠的東西?
    陳太太眼珠子一轉,頓時便想到了她前兒媳婦嫁進來時那連預備好的庫房都放不下,以至於要在東小院裏加蓋兩間房子才能存放下的豐厚嫁妝。
    若說聽說明棠不聲不響把和離辦好後的憤怒是一分,此時想到那些東西都會隨著明棠被帶回明家去,陳太太的憤怒就是一百分。
    那些蓮子米大小的珍珠、雕成盆景的大塊玉石,還有鋪子、莊子,雖然以前也不在陳太太的手裏,但是在陳家庫房裏,早晚有一天還是要用在陳家人的身上,如今想到那些東西都沒了,陳太太覺得自己的心肝都要被剜走了。
    “不許!”她聲音尖利到讓陳文耀都有些驚訝的份上,“和離的婦人還有臉搬嫁妝?那都是我們家的東西!我們家的!”
    她眼球充血,隱隱有些外突,表情難看到有些凶狠,與陳文耀印象中那個抱著自己垂淚的母親大不相同。
    陳文耀措手不及,沒想到陳太太反應會這麽大,擰眉道:“娘,那是明棠的嫁妝。”本來就與陳家無關。況且,也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罷了,何必在意?
    見陳太太固執地不肯低頭,陳文耀心生不耐,隻得恐嚇道:“明家人本就有氣,若是我們攔著不放她的東西走,娘你覺得他們有可能放過我嗎?我現下不過是剛入仕,若是有人彈劾我‘謀奪家產’,少說也要背上個治家不謹的名聲,以後還怎麽在朝為官?”
    沒想到會被上升到這個層麵,陳太太這才有些慌了:“不會吧?”
    “哪裏不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連家事都處理不好,誰會相信我有治國之才?”想到這裏,他補充道,“現在的定國公,不就是因為寵妾滅妻,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被人彈劾,惹得聖上不喜,連前軍都督府掌印的位子都丟了。要不是定國公長子戰死邊關,次子又是個武藝超群的人才,國公府的敗落說不得就是這一兩代的事了。”
    陳太太啞口無言,國公府在她認知中,那是比大官兒還要厲害的大官兒,隻要不斷子絕孫,世世代代都吃穿不愁。就是這樣的人家,還會因為這種家事鬧得快出事,她就算對兒子再有信心,也不敢拿這種事來賭啊。
    隻是就這麽承認她想錯了,麵子上到底有些過不去,陳太太低著頭,嘀咕著:“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想著大家都這樣幹,肯定沒事嘛。既然你都說了,明天明家來人我什麽都不管,隻把他們當瘟神送走就行了。”
    陳文耀放下心,隻覺心力交瘁,無心再與她說什麽,略略關懷幾句,離開了正院。
    下意識往東小院方向走去,卻是剛走了幾步,就覺得心中煩悶,默默看了眼那座掩映在黑暗中的小院,轉身去了前院書房。
    事情既然已經無可挽回,他更應該在仕途上下功夫才是。
    隻有他有朝一日位極人臣,眾人提起他,才不會是那個大夏朝頭一個跟妻子和離的人。
    陳文耀靜下心,將那些需要慎重回複的拜帖和信件取出來,挑燈處理到三更鼓響,方才歇下。
    翌日一大早,果然不出他所料,明家一行數十人剛過卯時便敲響了陳家的大門。
    門房打開門時,嚇得腿都有些軟了。
    這一群人男的膀大腰圓,女的瞧著也是有把子力氣,個個都一副不好惹的模樣,該不會是光天化日之下來打家劫舍的吧?
    好歹是被明棠選出來當了門房的人,自然也有他的過人之處,好懸穩住了心情,看見人群裏竟然混著他們少奶奶身邊的貼身大丫鬟,折柳和聞荷,連忙便讓開路,點頭哈腰讓這群人進去,自己卻小跑著追上聞荷,賠著笑臉道:“聞荷姐姐,這是怎麽一回事啊?少奶奶是又要起房子嗎?怎麽請了這許多人來。”
    聞荷叉著腰,滿意地看著自己帶來的這支隊伍在陳家造成的震撼性效果,看了門房一眼:“往後別叫少奶奶了,我們家小姐跟你們家少爺和離了,我們這是來搬小姐的嫁妝的。”
    門房覺得自己腦筋都不會轉了,少奶奶和離了?
    既然聞荷姐姐都這麽說了,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跑不了了。門房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醒過神來,隻見自己身邊圍著不少來看熱鬧的人,個個都等著問發生了什麽事。
    門房苦著臉一說,這苦澀的表情就傳染一般,蔓延到了周圍所有人的臉上。
    若是他能聽到周圍人心裏在想什麽,就會絲毫不驚訝地發現,身邊所有人的腦海裏竟然回蕩著同一句話:少奶奶要是走了,他們的月錢還會不會按時發啊?
    已經進了東小院的聞荷才不管陳家人想什麽,看著折柳指揮家丁去庫房搬那些早就整理好的箱子,自己就帶著幾個做活麻利的婦人進了正房,指點著哪些東西要帶走,哪些東西就不要了,還有哪些東西要毀了方才幹淨。
    比如箱子裏那頂百子千孫的床帳,雖然明棠隻掛過一天,可因著是陳太太送過來的,又有最近這些事情,這帳子就成了聞荷的眼中釘、肉中刺,非要拔了才好。
    隻看了一眼,聞荷便毫不留情道:“拿去剪碎了燒了。”這樣的東西,還是不要帶回去給小姐添堵。
    那將帳子拿過來的婦人誒呀一聲,不由覺得有些可惜,滿麵遺憾地拿著往外麵走過去。
    行至院中,卻被折柳攔下腳步。知道是聞荷讓她把這東西拿去燒了,折柳不禁笑說:“就說有什麽東西忘了。這東西小姐來之前有過吩咐,聞荷那時候在挑人,估計不知道。小姐說了,要把這個拿去送給正院裏那位雅姨娘。”
    按小姐的話,繡工這麽好,燒了怪可惜的,不如送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裏,也好發揮發揮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