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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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小院裏箱籠流水似的被抬出去,偷偷摸摸躲在一旁觀看的陳家下人們無聊之下甚至開始數到底搬出去了多少。
    明家派來的人倒是個個胸中憋著一股叫他們看看氣派的念頭,一個個走得目不斜視,昂首挺胸。那整齊的舉止,肅然的表情,竟真的讓圍觀眾莫名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雖然根本沒在比較。
    一群人正竊竊私語,有個秋香色衣裙,頭發緊緊挽起,發間僅簪了支銀簪的婦人含笑直奔他們,詢問道:“不知哪位是陳太太院裏伺候的?”
    慌亂半晌,便有人左右看看,七手八腳地便將竭力往後麵躲的桃花推了出來,討好道:“這位媽媽,她就是太太院兒裏的。”
    桃花欲哭無淚,早知道被姨娘支過來探消息不會有好下場,隻能硬著頭皮道:“媽媽好,我雖是太太院裏的,卻隻是個二等丫頭,現在又被指給了雅姨娘,在太太麵前說不上話的。”
    柳婆子上下掃了她一眼,見她衣飾整潔,目光清明,雖然為難,但話倒還回得清楚,不由暗暗點了點頭。
    “這倒是正好了,我們家小姐有些東西帶不走了,囑咐我們送給陳太太院裏住著的雅雲姑娘。既然你在這,也省的我們跑一趟,恐怕陳太太也不願見我們家的人。”
    沒等桃花反應過來,柳婆子便將手中挎著的包袱交到桃花手裏,轉身回了東小院。
    手中沉甸甸的,桃花忽視了身旁人讓她打開看看的挑逗話語,彎著腰一溜小跑,進了正院的東廂房。
    雅雲正扶著腰在屋子裏散步,見桃花慌慌張張進來,不由疑惑:“你這是怎麽了?”是打聽到了什麽大事?
    桃花喘口氣,將那包袱放在桌上,謹慎地後退兩步,低聲道:“回姨娘的話,外麵的人都是明家的。少奶奶跟少爺和離了,明家來人搬少奶奶的嫁妝。這包袱是少奶奶家裏人說,少奶奶東西帶不走了,把它轉贈給您的。”
    她一口氣說完,又有些不安地往後挪了半步,頭深深低著,絲毫不敢抬起來。
    隻聽見幾聲粗重的喘息,隨後那個陪在姨娘身邊最受信任的丫鬟小紅短促驚叫了一聲,然後是雜亂的腳步聲,椅子被碰到的摩擦聲。
    再然後,有人在椅中坐了下來,長長喘了口氣。
    桃花聽見雅姨娘喃喃道:“少奶奶……居然和離了……”
    聲音苦澀,像是接受了現實,卻又不想相信。
    這下她往後可該怎麽過?
    陳家會把她接進來,不就是因為少奶奶不能生,而她懷了孕。眼下不能生的少奶奶和離了,少爺又不可能一輩子不續弦,新的少奶奶總不可能也生不了。
    雅雲整日裏思量的都是往後怎麽教導孩子,怎麽討好少奶奶,好把孩子記到少奶奶名下,等孩子長大了,自己作為親娘未必不能跟少奶奶分庭抗禮。
    誰能想到明棠根本沒有要跟她糾纏的意思,直接掀翻了桌子?這下好了,所有的籌碼都摔得稀碎,眼下她肚子裏可不是什麽陳家的獨苗,而是影響少爺續弦的庶孽!
    雅雲稍稍一想,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連忙平複了心緒,示意小紅把那包袱打開。
    極簡陋的包袱皮裏竟是一頂繡了百子千孫的床帳,繡工極精致,上麵的孩童更是活靈活現,可怎麽看,也就是頂普通的求子婦人用的帳子。新倒是挺新的,看起來沒怎麽掛過的模樣。
    雅雲不解其意,揮手叫桃花過來:“這帳子可有什麽講究?”
    桃花小步上前來,擰眉想了想:“少奶奶是從來不用這種帳子的…啊,記得聽姐姐們說過,太太曾經送了頂這樣的帳子給少奶奶,不過少奶奶不喜歡,少爺也幫著少奶奶,太太因為這個生了好幾天的氣。”
    雅雲目光閃動,立時吩咐兩人把這帳子疊起來,帶著去了正房。
    陳太太正坐在窗邊炕上,看著東小院的方向生悶氣,見了雅雲,也沒什麽好臉色,淡淡問:“有事?”
    雅雲上前,動作略顯笨拙地行了禮,順勢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秀眉擰起,顯得十分不安:“太太,方才少奶奶命人送了這帳子給妾,妾本想掛起來,卻蒙人提醒,這是太太賞給少奶奶的。妾不敢擅用,所以拿來呈還給您。”
    小紅順勢把帳子捧到陳太太眼前。
    陳太太目光一凝,將那帳子接到手中,撫著上麵精細的繡樣,心中更多了幾分對明棠的怨氣。
    她也是真心盼過兒媳婦能給自己生個大胖孫子的。這帳子可是花了她不少錢,還親自放在送子觀音像前供奉了四十九天。
    婆婆都做到這份上了,誰知道她是一點都不領情。
    見雅雲身子笨拙,誠惶誠恐的模樣,對雅雲也多了幾分憐惜:“這有什麽敢不敢的?你現懷著我們陳家的孩子,這帳子給你用倒是正好,安心掛著吧,菩薩必能保佑你生個聰明的好孩子的。”
    陳太太目光真摯,雅雲心弦一鬆,小心奉承了陳太太一回,回屋後立馬就張羅著把帳子換上了。
    雅雲早就不是信菩薩保佑的年紀了,倒是太太的話讓她心裏生出幾分希望。
    她能看得出,陳太太就是個盼孫子的尋常老太太,並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她畢竟是在太太院裏住著,現下得了太太一句話,更是多了幾分香火情,與其盼著菩薩保佑,不如盼著太太能保佑她的好。
    念頭閃過,雅雲覺得嘴裏有些發苦。
    這帳子,可是少奶奶命人給她的……少奶奶不會連她現下是什麽處境都想到了,故意把這帳子送到她麵前,好幫她保住肚子裏的孩子的吧?
    還好這位厲害的少奶奶不屑於跟她鬥,要不然以後哪有自己的活路?雅雲看了看正房,打定主意,以後要更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奉承陳太太。
    嫁妝都是明棠提早就叫人整理好的,陳家又沒人敢阻攔,自是順順利利地被抬回了明府。折柳聞荷許是想著反正帶了那麽多人去,除了明棠指明不要的那些,連家具都一樣樣給明棠抬了回來,收在府中庫房裏。
    連入庫帶整理花了整整一天,終於把一切安頓好後,明棠猛然想到今天是府中固定的休息日,就把不用上課的侄女們請過來玩兒。
    此時,安樂居裏,明棠斜倚在軟塌上,朝裏麵靠了靠,給幾個侄女留出靠外麵的一塊空間。
    聞荷笑著在那裏鋪了墊子,又捧了個匣子出來,輕輕放在那塊墊子上,隨後手腕輕輕一抖,隻見一片華光閃耀傾瀉而下,頓時吸引了幾個女孩子的目光。
    女孩子嘛,哪有不喜歡珍珠寶石這種亮晶晶的東西的,明棠從小到大,看著喜歡又沒做成首飾的各種寶石積攢了滿滿一匣子,現下一次性通通倒出來,簡直讓人為之屏息。
    明琬年紀大些,隻是目露喜愛,明瑾明瑜兩個已經靠在塌前,雙手捧著臉頰,眼巴巴看著明棠。
    被幾個漂亮小姑娘看著,明棠心裏輕飄飄的,滿足地摸了摸雙胞胎細軟柔滑的頭發,尤其玩了玩兩人的雙丫髻,鬧得上麵的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玩夠了,明棠故意吊著胃口,聲音拉得長長的:“想不想要姑姑給你們做首飾玩兒?”
    雙胞胎連連點頭,明琬也不禁有些期待,就聽明棠笑眯眯道:“姑姑可不是白給你們的,聽說你們最近在學針線,阿琬學的多,就給姑姑做個荷包,阿瑾阿瑜就各給姑姑編個絡子,到時候拿來跟姑姑換好不好?”
    三人連連點頭,明琬帶著兩個妹妹將各色寶石按顏色分開,明棠就順勢跟她們講怎樣辨別各色寶石的區別,以及怎樣分辨寶石的好壞。
    “姑姑要是永遠在家裏就好了。”明瑜忽然感歎。
    家裏的老師都不像姑姑一樣,又好看又博學,還會帶著她們玩兒。
    明棠摸了摸她的小臉:“姑姑就是不打算走了呀,阿瑜以後下課了就來陪姑姑玩兒好不好?”
    這話一出,明棠就見眼前多了三隻啄米的小雞,一個個都迫不及待點了頭。
    明棠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隻恨一雙眼睛不夠用,更恨現在沒有個手機之類的東西。
    這要是能把這三隻同步點頭的樣子錄下來,該多有趣啊。
    而且還能一物多用,現在留著當紀念,以後還能拿去當高清黑曆史,到時候該多好玩兒。
    正是笑聲陣陣,安樂居外,一道頗有威嚴的嗓音響起:“你現下還笑得出來?”
    聲未消,人已至,整間屋子都仿佛隨著這人的進入而亮了一瞬。一個衣著華貴,端莊大方的婦人踏著聲音出現在明棠眼前,正是她長姐——明家嫡長女,刑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章尚書家的嫡長媳,明芍。
    明芍素來威嚴,因與明棠年紀差得大,長姐如母在明棠這裏素來不是一句空話。
    她進門的功夫,明棠早已經從塌上端端正正坐起,見了明芍,起身行禮,一舉一動莫不端莊優雅,端的是行雲流水。
    明芍點點頭,示意身邊人先帶著幾個小輩去玩兒,看了明棠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怎麽和離也不跟我說一聲?”
    “這不是想著怕打擾姐姐嗎?”
    章家是江南世家,家教向來森嚴,尚書夫人更是不近人情,明棠想著姐姐畢竟與她的事關係不大,她和離後也是回明家,能不打擾自然是不打擾的好。
    “你呀。”明芍點了點她額頭,“你既要和離,就不要想著怕打擾我,不然我怎麽知道的?你搬嫁妝那隊伍浩浩蕩蕩的,陳家又不是鐵板一塊,現下消息稍靈通些的都知道你跟陳文耀和離了,外麵說什麽的都有,你可是出了大名了,你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