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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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是那位和離的明四小姐?
    縱馬飛馳時如風馳電掣的烏雲踏雪眼下幾乎是散步般跟在行進速度極其緩慢的馬車旁,正好給了裴鉞放任思維隨意發散的機會。
    枉他之前在酒樓上見到那一幕時,還武斷認為明四小姐的一輩子就這樣了。
    如今看來,她要比世上大多人都殺伐果斷的多,知道丈夫不可靠,立馬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和離。
    裴鉞見多了委曲求全,也見多了退一步以求日子安穩,殊不知旁人見你退一步,就要步步緊逼上來,最終逼得你毫無立錐之地才罷。
    還有明侍郎和明夫人,對這個女兒看來也是真的疼愛,連和離這樣的大事都同意了。
    裴鉞一路胡思亂想中,道路漸漸暢通,這條通向棲霞寺的道路恢複了川流不息的模樣。
    棲霞寺能成為京都香火最繁盛的寺廟也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尋常的寺廟多建在山中,修著長長的台階,非要敬香之人一步步走上去才顯心虔一般。
    這棲霞寺卻反其道而行之,雖然占據了京郊最高的一座山頭棲霞山,卻把建築都落在山腳下一處地勢平緩的所在,乘車來上香的婦人們甚至連車都不用下,可以從專供馬車進出的側門直入寺中再下車步行。
    京都多豪門大戶,多得是上了年紀的老夫人和尋常不多走動的太太奶奶,棲霞寺既然這樣的方便,又有高僧坐鎮,除非有特殊的偏向,不自覺便往棲霞寺來了。
    棲霞寺的好處卻還不止這一樁——雖把主體建築都落在了山腳下,寺中僧人們卻也沒放棄對山上的經營。
    廟中有錢有人,如今把棲霞山打理得春來花開似錦,夏日濃蔭遍地,秋至漫山紅遍,哪怕是冬天裏也有大雪壓鬆之景可以一觀。再加上山中處處有石凳涼亭可供歇腳,常年遊人不絕。
    明家一行人也正是基於這樣的理由直奔棲霞寺,馬車直入寺中,又行了一段時間才停住。
    在路上時不方便問,一眾人下了車聚在一處,明夫人才招來明棠:“你那車上怎麽還帶著那些東西?”
    “有備無患嘛,這不就用上了?”明棠眨眨眼,心中暗道,都是上輩子車壞在高速上卻又沒辦法修帶來的心理陰影啊。現在雖是馬車,既然帶個車字,出行時候就有可能壞,自然應該預備著。
    明夫人含笑讚許:“倒也是這樣的道理。”
    還沒說笑幾句,知客僧人已經迎上來,明夫人自帶著其他人去敬香,明棠卻是要走另一條路上山轉一轉。
    棲霞寺向來看重名聲,對所轄地界兒一向管得嚴格,明棠身邊又帶著人,明夫人便沒什麽不放心的,隻叮囑她算好時間,早些下來跟她們一起回家便罷。
    知道今天小姐必是要上山的,折柳二人具是學著明棠的打扮,極方便行走。
    耳邊是清脆鳥鳴,眼前是野趣盎然,三人說說笑笑,沿著山上的青石台階慢慢向上,肺腑間皆是山中清爽的空氣,一時都覺得心曠神怡。
    山中正是清靜,山下寺院卻是處處人聲鼎沸,就連各家高門大戶雲集的講經會上也是如此。
    住持果慧大師還沒到,這裏便成了天然的社交場所,處處都是說笑聲。
    然而這聲音卻在明家幾人進來時霎時一頓,隨後重又響起。
    幾人當然有所察覺,明夫人心知肚明,卻是不動聲色,上前去拜見了今日輩分最高、身份最貴的幾位,又與相熟之人略略寒暄幾句,便在自家的位次中坐下。
    明家兩位少奶奶也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麵,做足了心理準備,陪在明夫人身邊服侍了一回,便低聲回稟之後各自帶著女兒往娘家母親的位置過去。
    這邊兩人剛走,就有人笑道:“怪道我常聽人說明夫人待兒媳婦如女兒一般,這樣的場合都不要媳婦陪著。”
    她身後一左一右,正有兩個低眉斂目的少婦站著,說話時恰好就有一位摸了摸茶盞,給她添了些新茶。
    明夫人遠遠看著,認出這是早些年被自家丈夫彈劾過的一位黃大人的妻子。她輕輕抿了口茶水,不疾不徐道:
    “媳婦是娶進了門,卻又不是沒有父母親人了,在家時誰不是嬌嬌女兒?平日裏在府中服侍我就算了,當著親家母的麵讓媳婦端茶倒水,我怕親家母對我有意見,女婿上門也不願管飯,那不是苦了我兒子?”
    話音落下,也在席中的兩個親家母立時幫腔,一個道:“就算你待我們家章茹不好,我那好女婿可是不跟你一般。看在你兒子不錯的份上,也隻好不跟你一般見識了。”
    一個說:“聽見沒?凝心。這話可是你婆婆說的,若是你受欺負了,回頭告訴我,我也苦一苦她兒子。”
    這幾句話說得有趣,座中霎時就傳出一片笑聲,先頭說話的黃夫人幹笑一聲:“明夫人說的是。”
    到底不甘心就這樣住口,看了眼明夫人,不陰不陽道,“想來若是明夫人的兒媳婦多年無出,明夫人也會如今日一般疼惜。”
    在場眾人都是一句話也要翻來覆去思量的人,誰聽不出她的意有所指?屋中便是一靜。
    明夫人冷了臉:“我勸你還是多關心自家的事才好,別一味的把眼孔放在別人身上。沒發生的事便是聖人都無法預料,我隻知道我如今子孫繞膝得享天倫,不像你,兒子在芙蓉巷一擲千金的事連街頭乞兒都能說笑兩句!我若是有個這樣的兒子,愁也愁死了,難為你,還有心思說別人的閑話。”
    說完,明夫人轉頭便跟身旁的夫人說笑起來,眼角餘光都未分給那人半分。
    黃夫人臉上掛不住,卻再不敢回嘴,有些不爽地瞟了眼身後一言不發如木樁子一般的大兒媳婦,恨聲道:“你是個死人?看著人罵你男人也不為他說句話?”
    再看看人家,說句話就一個二個出來幫忙壯聲勢。按說門第相差不多,怎麽明夫人就能給她兩個兒子結下好親,真是丈母娘不長眼!
    被指為不長眼的丈母娘之一,明家大少奶奶的母親宋夫人與明夫人相視一笑,互相點點頭,回過神再看女兒時,還是不禁有點憂愁。
    要說女兒這親結的是真不錯,明大人那時候官位不很顯,女婿明讓那時候也不過是個秀才。宋夫人肯嫁女兒,多半也是看在明夫人治家嚴明、談吐大方,看著是個清明人的份上。
    宋夫人以自己的經驗來看,這女人婚後過得如何,丈夫頂多占一半,婆婆好才是真的好。
    今天可不就是應驗了?要是把女兒嫁給那等一味讓兒媳婦端茶倒水彰顯威嚴的婆婆,宋夫人真要慪死了。
    如今女兒兩子一女,已經慢慢接手家事,單看麵容就知道日子過得舒心,宋夫人心中也是感激的。
    隻是她這親家母待兒媳婦好,待女兒更好,見女兒在婆家過的不好,竟是說和離就和離了。
    將心比心,宋夫人自然不能說親家母做錯了,隻是這家裏有個和離的姑姑,她的親親外孫女阿琬可該怎麽找婆家喲!
    把幾個女孩子支到外麵玩兒,宋夫人低聲問:“你婆婆對你家那位四姑奶奶有什麽打算?”
    宋章茹微微搖頭:“暫且看不出來婆婆有什麽打算。”
    頓了頓,接著道,“不過阿棠是個好姑娘,向來會做人,她手中又有銀子有產業,哪怕就一輩子留在家中,也沒什麽不好的。”
    明棠回來後便照著她的份例往公中送了銀子,現如今雖說是跟府中花銷都在一處,不過是借了個名頭罷了,實則都是用的她自己的錢,公中卻是沒什麽多餘的開銷。
    這也就罷了,還時常指點著幾個姑娘,宋章茹還真是心甘情願想著明棠一輩子留在家中也不錯。
    “你那小姑子自然是好的。”宋夫人也是見過明棠的,的確也說不出她的壞話,
    “隻是畢竟是和離了留在家裏,這名聲上不免有瑕。阿琬現如今也是十三歲的年紀了,再過兩年就及笄了,可以尋摸著找婆家了。這養女隨姑可不是一句空話,有個和離在家的姑姑,那說親的人心裏就不免要掂量掂量,若是耽擱了阿琬可怎麽好?”
    宋章茹有些默然,婆婆心疼女兒允她和離,她這個當嫂子的就是想到了這些,難道還能阻止不成?那還怎麽在夫家做人?
    見女兒不說話,宋夫人不由繼續道:“你還是多想想,若是你小姑子就這麽待在家裏了,明家怕是要一直被人議論,阿琬也逃不脫。若是想法子把她再嫁出去,那說來說去與明家關係就不大了,過上幾年,就也沒什麽風波了,正好給阿琬找婆家。”
    見宋章茹有些意動的模樣,宋夫人再接再厲,“何況你婆婆心裏說不定也想再給她尋個婆家。這女人家一輩子住在娘家總不是那麽回事兒。我也是當娘的,她心裏恐怕也擔心以後女兒跟著兄嫂不好過日子呢。”
    宋章茹想想婆婆待明棠的好,不由點頭:“母親說的是,我想法子敲敲邊鼓。你也仔細尋摸著,若有合適的,送信給我。以我看來,阿棠並不在意男方家世如何,隻要那人肯敬重她,不幹涉她怎麽過日子就是了。”
    說完,宋章茹自己倒先一怔:這不就是跟丈夫各過各的?阿棠這脾氣,說來倒有幾分像太華長公主。
    隻是長公主畢竟身份在那裏,對駙馬不管不問,駙馬也不敢過問長公主的事,阿棠卻怎麽好跟長公主比?
    想得頭痛,就不由微微抬頭,輕輕揉捏了一下後頸,正看見門口處,知客僧人畢恭畢敬引著一位夫人進了會場。
    她衣著不見繁複,首飾不見華貴,麵上帶著笑意,目光掃過之時卻讓人不禁肅然。
    明明場中也多的是主持多年中饋,當家做主的夫人,與之相較,卻還是少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韻。
    宋章茹微微一驚,連忙提醒身旁還在思索的母親:“定國公夫人來了。”
    先前明家眾人進來時隻是略有騷動,現下定國公夫人緩步而來卻是真正席卷全場,不知多少人起身向她致意。
    定國公夫人環視四周,對眾人含笑點頭,一路走來正好趁這個機會光明正大把整個會場看了個遍——尤其往明夫人的方向多看了幾眼。
    那小姑娘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