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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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離這事本朝還是頭一例,京城人又向來喜歡看熱鬧,往年甚至聽說有人為了看夫妻打架掉到河裏的。明棠打定主意和離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後果,此時被長姐提出來了,也不覺得意外。
    “這不好嗎?現在恐怕人人都知道我不好惹了。”
    明芍看著她不以為意的樣子就來氣:“你可知道,有人說你當初低嫁本來就是因為有不足之處,眼下說是和離,其實就是被陳家給休了,不過是看在明家的份上,換了個體麵些的說法而已。”
    明棠攀上明芍肩膀,好奇道:“就隻說了這些?沒說我生性善妒,既不能生,又不願意主動給陳文耀納妾?”
    “自然也是有的。”明芍十分無奈,“你若是早點跟我說了,起碼我能幫你放點風聲出去,怎麽也不該讓你一個人背了這偌大名聲。那陳文耀私自養外室,本就是私德不謹,眼下倒好,你被千夫所指,他卻清清白白一個人了。”
    明棠自然知道長姐心疼她,朝她甜甜地笑了笑,問道:“那外麵的人知不知道,陳文耀養的外室以良妾的身份進了門,還住在陳太太的正院,跟陳太太起居在一處?”
    明芍一驚:“這倒是不曾聽說。”旋即心中更怒,“那陳文耀主動說要給她良妾的身份?”
    那就怪不得幼娘一定要和離了。
    明棠搖搖頭:“是我提的。”她朝明芍眨了眨眼,“不過,世間女子,哪個會‘主動’給外室提身份?長姐相信有這樣的大度女子嗎?”
    明芍略一思索,唇角笑意就止不住地溢出來,點了點她額頭:“真是個鬼機靈。”
    既然外麵有的是人不知道,她就好好地在相熟的幾位夫人那裏宣揚一番,她倒要看看,陳文耀家中又有寡母,又有懷了孕的良妾,日後能娶到什麽樣賢惠大度又得體的好媳婦!
    至於那邊會不會放出消息說是幼娘主動……
    就像幼娘說的,誰會相信她會“主動”給個懷了孕的外室提身份?
    這樣一來,因無孕受陳家逼迫,又被迫同意妾室之事,明棠不堪受辱決意和離,總歸也成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雖然總不免有些長舌之人說明棠的不是,閑言碎語怕是要少上好些。
    見明棠隻是笑,明芍又有些愛憐,撫了撫她臉頰:“過幾天就是浴佛節,姐姐帶你去棲霞寺敬香,也好去去晦氣。”
    白費三年的功夫,發現丈夫竟是個蠢的,還要花功夫脫身,可不就是晦氣!
    “姐姐,我都二十出頭了,不用你帶著了~”明棠眨眨眼,“況且你們家老夫人那天肯定是要去的,你作為老大媳婦,真不陪在她身邊?”
    明芍雖然沒說,但她是尚書家的嫡長媳,尋常不大出門,就在家中幫著處理家事、相夫教子,哪有聽外麵什麽風聲的功夫?明棠不用想就知道長姐怕是從她的幾個妯娌那裏聽了些“不好的話。”
    浴佛節這樣章老夫人一定會去的場合,長媳不在身邊,總歸不大合適,若是有人說些什麽,那就更不好了。
    明芍說要帶著她,本意也是怕她不自在,自己照應著總歸好些。但轉念一想,別說有母親在,這事暫且還輪不著她,妹妹願不願意見人也是一回事,還不如就放她痛痛快快地去玩一場。
    “那就罷了。不過你可別呆在家裏不動彈,出去走走,心情也能好些。”
    “知道啦——”
    展眼就是浴佛節。
    浴佛節是佛教再重要不過的節日,從不知多少年起,京都附近大大小小的寺廟都會在這一天用香浸水灌洗佛像,並烹煮糖水當作浴佛水送給路人。又因為僧人們念佛號時常常用豆子用來計數,略富裕些的寺廟還會把豆子煮熟分發給善男信女用來結緣。
    王朝會斷絕,皇位會換人來坐,但最兵荒馬亂的時候,這些京都附近的寺廟也少有受到影響的,這習俗便世世代代地傳下來。
    現如今大夏風調雨順,正是太平盛世,京都向來閑人最多,佛教又興盛,因而浴佛節這天,天還沒亮,京城往各大寺廟去的路上就陸陸續續有行人朝那邊行去。
    有專為了討些浴佛水和佛豆好當個好意頭的,有專挑了這一天去寺院布施的大戶人家,還有挑著滿滿的小吃飲品專為了今天做筆大生意的。就算是什麽目的也沒有,現如今正是芳菲四月天,不冷不熱的天氣,處處生機勃發綠意盎然,寺廟更是幾乎都在山明水秀,綠蔭環抱之地,出來踏踏青、散散心也是好的。
    抱著各種各樣念頭的人卻有著差不多的目的地,乘車的、坐轎的、騎馬的、步行的,遠處地平線剛顯出一道金黃耀眼的弧線,路上就已經是川流不息,竟有了幾分堵車的跡象。
    明棠因著也想好了今天要出來玩兒,亦是一大早就收拾停當。因不想應酬,隻把頭發從上至下編成發辮。本來稍顯簡陋,卻因她編發時把一條穿著各色寶石的銀鏈編在裏麵,更在額前垂了顆小小的藍寶石額飾,就平白多了幾分異族般的華貴。
    她鮮少做這樣打扮,在花廳跟明家女眷集合時,頓時就讓眾人覺得有幾分被驚豔到。明瑾更是恨不得現把自己的雙丫髻散開,也照著姑姑這樣打扮一番。
    幾個小姑娘羨慕驚豔的目光讓明棠頗為受用,有些臭美地朝三人眨了眨眼:“姑姑也很想你們跟我一樣打扮的,可惜你們今天得去見見人,也隻好讓我一個人這樣了。”
    一眾人笑鬧一番,各自上了馬車,一旁候著的車夫齊齊跳上車轅,輕輕揚鞭,四輛車子便整齊前行,不過片刻,拐出巷子,平穩地融入了一片車水馬龍中。
    明棠向來不大喜歡馬車,因為就算路麵再平整,車夫手藝再好,也總有幾分顛簸。但再不喜歡,她也知道,自己是絕對不可能被允許騎馬伴在馬車身邊的,也隻好在車上鋪了厚厚的墊子好減輕不適感。
    薄薄的車廂木板擋不住外麵沸反盈天的喧鬧聲,明棠聽著聽著就趴到了窗邊,掀開簾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外麵的景象。
    正估算著還有多長時間才能到,馬車卻是緩緩停下,最終竟完全不動了。
    明棠不由疑惑,剛要著人去問。她向來用的那個車夫吉祥是一慣的機靈通透,已經翻身下了車轅,叮囑在車邊護持的侍衛看好馬車,自己一溜煙順著人群往前方竄去。
    他動作極靈活,在人群中如一尾靈巧的活魚,沿著再明顯不過的停住不動的各種馬車、驢車的地標,輕輕巧巧在擁擠人潮中撥出一條隻有自己通行的小路,轉眼就到了堵車開始的地方。
    那裏有輛瞧著有些舊的板車,一對父子正蹲在車輪邊小聲說著什麽,在還帶著寒意的清早流出了滿頭的大汗。
    吉祥拱拱身邊人的肩膀,笑著打聽:“大哥,這是什麽情況啊?”
    那人身形高壯,一點被打擾的神色都沒有,正是趁人多想湊熱鬧的京城特產——閑人。他嘿嘿一笑道:“喏,車子舊成那樣還要拉那麽重的石頭,可不就把車壓壞了,現在人又這麽多,挪都不好挪的,大家也隻好在這堵著了。”
    說完,他有些幸災樂禍道,“不知他堵在這一上午得耽擱多少大戶人家的事,可別明天就被人找個借口下大獄了。”
    這對父子也著實是倒黴,京城道路四通八達,不少街道都寬闊到能容四輛馬車並行,偏他們壞了車的這一帶因著道路兩旁的居民往路中間私自加蓋房子,要比尋常的道路窄上許多。眼下這輛板車連著上麵沉重的青石往路中間一停,還真是人能過,馬能過,馬車不能過。
    吉祥聽罷,盯著那停在路間的車仔細看了幾眼,拱手一道謝,如魚歸大海,轉身就順著人群離去了。
    正如那閑人所說,這車堵了不少馬車的路,定國公夫人的馬車也是其中一輛。
    定國公世子裴鉞護持左右,自然要命人打聽消息。然而饒是他聽完消息也不由皺起了眉梢:這要是早知道這裏堵車,繞條路也就行了,偏偏是走到中間得了消息,現下真是進退不得。
    按理說修車的人並不難找,公府的車夫就會修。可出行前按例都查過車輛,又不過是去趟棲霞寺,哪會有人特意把修車的東西帶上以備不時之需?
    “去附近找找工具,讓老李去把那車修了吧。”日頭漸漸升起,裴鉞白玉似的麵龐被曬得有些發紅,竟比平常更添三分顏色。
    反正大家都在堵車,裴鉞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有這樣的好機會,不看白不看。各種各樣的目光有意無意飄過來,看得裴鉞竟有些羞惱。
    要不是男子向來不興佩戴幕籬,他真想給自己來上一頂。
    那長隨領命而去,心中卻也有些苦惱——這一時半會兒的,也不知該去哪裏找?
    在人群中穿行時,他想了又想,覺得與其如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倒不如直接回公府拿去,反正也算不上多遠。
    打定主意,他便瞅準方向,在人群中緩慢移動。
    然而剛走到人流量稍稀疏的邊緣,就聽見似是有歡呼聲響起,再一看,堵塞了半晌的車流居然緩緩恢複了移動。
    “那輛破車被人修好了!”有人這樣喊著。
    長隨不由訝異,本能向發出聲響的地方走了兩步,正要打聽,就聽見有個身材頗高大的漢子大聲道:“有個兄弟走了一趟,又拿了東西過來,叮叮哐哐敲了一陣,那破車就給修好了,我看著那個壞了車的老漢給他磕了頭的!”
    “是誰家的人?”有人把長隨想問的話率先問出口。
    “應該是明侍郎家的吧,我看他腰上有個牌子,上麵寫的‘明’字。”
    那人說著,忽然指了指不遠處一列車隊中的第四輛,“喏,就是那個趕車的小兄弟。你們看他臉紅的,幹好事兒臉紅什麽啊,沒出息!”
    長隨既是定國公府人,消息自然是靈通的,以往就清楚知道明家的家庭情況,何況明家剛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他心中暗暗猜測著,按次序,那第四輛車上怕不是坐著那位和離的明家四小姐?
    雖不解為什麽這位小姐的車上常備修車的物件兒,還是連忙回了國公府的馬車旁,將事情如實稟報。
    一一說完,他略微欠身,退到一旁。裴鉞正因為終於可以走了隱隱鬆一口氣,就聽見自家母親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興味:“還以為小姑娘臉皮薄,近段時間不會出門來著,莫非今日就能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