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挺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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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岸仍見山體積雪環繞,而順著那一根竹竿往前看,水麵之上竟漂浮著一葉小舟。
舟上有一人,身披蓑衣,姿態閑懶地側躺於舟板上,雙腿一屈一放,一手撐著腦袋,另隻手正執著那支筆直勻稱的青黃竹竿。
鬥笠之下,響起的是一道年輕女子的聲音:
“我還以為是條大魚,原來是隻小水鬼啊。”
這聲音過分慵懶,仿佛在這荒山野水處,見了口中“水鬼”,卻不懼不慌,隻是失望。
她的失望嫌棄表露得也十分直白,未留給少微喘息開口的機會,她手中竹竿便敲在了少微腦袋上,驅趕道:“小鬼退散,休擾我垂綸。”
沾著水的竹竿抽打在頭上尤其疼,少微痛得腦袋一縮,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身體隨之不受控製往下一沉,待她咕嚕嚕再浮出時,又狠狠挨了兩記敲打。
少微生氣了。
那竹竿打她不說,探入水中時還總能巧妙攔住她去路,實在是欺人太甚,討厭得要命。
她大可以不要這條命,但怎麽死是她的事,被人這樣戲弄欺淩卻是死也不能忍的!
眼看那竹竿又探尋著敲了下來,少微伸手牢牢攥住,身體隨之往前壓去,雙腿用力一蹬,猛然遊向了那小舟。
距離本就不遠,少微動作又快,幾個喘息間攢了些力氣,全用在了一件事上——少微一手扒著舟沿,一手攥住那女子一條手臂,二話不說便將人從舟上用力拖拽了下來!
說她是水鬼她便做一回水鬼,拉個墊背的一起死,黃泉路上剛好拿來揍著解悶!
少微一手扒著船,一手按著對方的腦袋便往水中溺去,那女子撲騰掙紮著,沉浮間大喊:“墨狸,唔,救我救我!”
岸邊傳來一聲少年人的應答:“噢,來了!”
一道細長高瘦的黑色身影從岸邊奔來,踏著岸邊連接小船的粗繩飛身而至,一手拎起一個,將在水中撕扯掙紮著的二人提溜到了小船上。
少微爬著還要撲過去打,被那黑衣少年製住了雙臂。
那女子坐在那裏,摘下了鬥笠,喘著大氣,露出一張白皙的鵝蛋臉。
少微邊在那少年手下掙紮著邊問:“你是何人!”
“我啊。”女子濕透的臉上露出笑意,答道:“四海漂泊垂綸客,薑太母是也。”
“……”這胡說八道的模樣愈發叫少微覺得被耍弄,她低頭狠狠咬了一口黑衣少年的手,趁機掙脫而出,又要向那女子撲去。
“好凶的一隻小鬼啊。”
那女子話音落,隨著一枚飛來的細細銀針刺入頸部,少微倏然撲倒,渾身失了力氣。
女子收回出針的手,擰著衣衫上的水。
少年墨狸甩了甩被咬破出血的右手,忙蹲身下去幫著擰水:“家主,很冷吧?”
“無妨。”女子雙手撐到身側,一臉甘之如飴,沒有任何怨言地道:“人在做壞事的時候,再苦再累都會覺得很值得。”
墨狸一臉費解:“可是家主救了她,不是在做好事嗎?”
女子看著那昏迷的女孩:“她不欲求生,我強人所難,焉知不是在辦壞事呢?”
墨狸聽不懂,隻問:“那她是家主要等的人嗎?”
墨狸問罷,看了看那女孩的身量,像評價一隻果子那樣道:“她也太小了。”
“是啊,也太小了。”女子往少微身邊挪了挪,伸手摸了摸少微的額骨與後枕骨,又仔細看了看眉眼,而後才看向那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歎道:“簡直是又小又破的一隻狸貓啊。”
在女子的歎息聲中,小船緩緩歸了岸。
墨狸跳下船去牽牛。
女子彎身,雙手將少微提溜起來,身形卻往下一彎,不禁道:“啊,竟還挺墜手。”
她複又將昏迷的女孩掂了掂,總算滿意了些:“雖小而破,勝在有些分量,養著縫補一番,想來可用。”
說話間,女子將少微托上了牛背,自己也側坐而上:“先離開此處,尋隱蔽處生火。”
墨狸牽著牛,問:“家主,往哪個方向走?”
女子從牛背上馱著的包袱裏摸出一物,托於左手中。
那是一隻銅漆栻盤,整隻星盤由天盤與地盤組成,地盤在下為方形,天盤在上為圓形,正中心由軸貫聯,天盤可以轉動。
“地盤固定,是為地辰,不可挪移也。天盤可旋,是為天綱,變故隻可出現在此間……”女子握起少微垂落著的右手手腕,道:“小鬼,便由你來旋這天綱,定前路方向吧。”
隱有微弱覺知殘留的少微,縱是在昏迷中也下意識地要將手腕抽回,動作間,仍在滲血的手指恰撥動了那天盤。
一點血跡蹭在了其上繪刻的北鬥星鬥柄圖案之上,星盤在大雪中旋動,發出不可聞的聲響,卻似與這方天地在共振著。
星盤指路,少年牽牛,就此南行。
大雪中,女子姿態閑適地坐在牛背上,回首最後看了一眼天狼山的方向。
天狼山上火把閃爍,如同雪夜裏的星辰。
山寨中的局麵已被控製住,劉岐立於寨門中,看著寨中的婦孺被有序帶出,小聲問一旁的長平侯:“舅父,那位娘子果真是魯侯府上的女公子嗎?”
淩軻似有如無地歎了口氣,輕點頭。
劉岐:“大難不死,幸甚至哉,魯侯與夫人若知家中女公子尚在人世,定要萬般歡欣慶幸!”
淩軻再次點頭,隻是聽到外甥的說話聲略帶含糊,不禁轉頭看,這才見到劉岐半邊臉及嘴角的腫傷,抬眉問:“麵上為何人所傷?”
劉岐下意識地並不想暴露那個女孩的行蹤與舉動:“……是一頭受了驚的小狼,不慎將我撞翻在地。”
淩軻豈會聽不出其中蹊蹺。
隻他這小外甥雖因過於有主張而有些不服管教,卻勝在足夠有分寸,做舅父的便也不必在這等小事上非要刨根問底。
且淩軻此時另有心事。
劉岐有所察覺,試著問:“魯國之亂已平,現又除去了此地匪患,救回了魯侯府上女公子,歸京在即,舅父何故並不開顏?”
淩軻深深看了小外甥片刻,終是道:“思退,你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