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十年前就該說的話,希望現在還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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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你嫁給裴徹。”
茶樓廂房,薑時願剛坐定,崔大學士便再次重複了那句話。
崔思危年近中年,衣著簡樸,但神色冷峻,如十年前看她的那般,眸底是明顯的不喜。
但薑時願並不畏懼,她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那棵雜草。
“我們兩個人的婚事,裴徹同意,我同意,不需要崔大人同意。”
崔思危冷笑了一聲:“你還是跟十年前一樣,膽大包天。”
薑時願抿了一口茶,權當他是誇獎:“我確實比普通人大膽一些。”
崔思危:“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膽大妄為會害死人?十年前,你的故意糾纏,讓裴徹險些誤入歧途。”
薑時願亦冷笑:“崔大人是在指責一個八歲的孩子誤人子弟嗎?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喜歡一個八歲的孩童,罔顧人倫,難道不是歧途?這是裴徹最大的汙點,而那個汙點就是你。”崔思危冷聲訓斥道。
薑時願僵住,不知崔思危在說什麽。
崔思危看著她,義正嚴辭道:“因為你,他背負了十年的道德枷鎖,他無法麵對你,現在你卻要嫁給他,這無異於是對他日日折磨,所以我反對這門親事。”
這就是裴徹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
這就是裴徹一直不肯現身的原因?
因為十年前,十六歲的他‘喜歡’八歲的她?
薑時願覺得很荒謬。
太荒謬了。
“薑時願,你是他痛苦的來源,所以請你放過裴徹……”
崔思危還在那義正嚴詞,薑時願抬眸:“這是你繼鞭笞,人靶之後,又想出來的新招?”
“讓他背負道德枷鎖,磨煉他的意誌,摧殘他僅剩的一點人欲?”薑時願冷冷看著他,眸底是濃鬱的憎惡。
崔思危忽地被她眼中的淩厲驚住,神色一愣。
砰——
薑時願起身,直接一把掀了桌子——
一聲巨響,桌子傾倒,桌上的茶盞點心滾落一地。
這桌子,她十年前就想衝進裴徹的書房,給他掀翻了。
“裴徹沒有汙點,裴徹也不需要完美,除了學問,他可以有感情,他可以有欲望,十年前他對我的‘喜歡’,是對父母雙亡的我的憐愛,是對他枯燥人生的不滿,絕不是你口中所謂的‘不倫’!”薑時願憤怒道。
她為裴徹憤怒,她隻知他的生活過得很苦悶很寂寥,卻不知過去十年他還因為她的闖入,背上了一道莫名的枷鎖。
“十六歲,他隻有十六歲,別人的十六歲還在縱馬尋歡,他已經高中奪魁,傳道授業,包容萬物,他十六歲便成了人人都稱讚的模樣,你還希望他怎麽樣?”
“他不過是稍稍在你規劃的道路上偏離了一絲,你本該作為師長,對他引導關愛,可你沒有,你粗暴地審判他,給他冠上這麽一個十惡不赦的罪名。”
薑時願越想越覺得憤怒,為何要對裴徹那麽苛刻?
先不說裴徹品格貴重,絕不會對自己有那樣有失分寸的念想,那即便是有了,那又如何?那不是因為他童年的缺失,不是他這個夫子教養失當導致的嗎?怎麽就成了裴徹一個人的錯?
“崔大學士,縱使你博覽群書,學識淵博,可高高在上的你,對他的了解,甚至不如當年八歲的我。你看過他一個人枯坐時了無生機的表情嗎?你看過他從書院回來時疲憊厭棄的眼神嗎?你沒見過,因為你不允許他有這樣的情緒,因為你說這是弱者,這是無能,這是心思為外物所迷惑的表現。”
一想到裴徹過去十年的煎熬,薑時願心底那股憤怒又變成了心疼。
薑時願難以想象,那樣克己自律的裴徹,被自己最信賴的夫子冠上這等卑劣罪名之後,會是多迷茫,多煎熬。
“你明知道他背負著十年的枷鎖,為什麽不幫幫他?”
“你是他最信賴的夫子,你每次跟他對弈,每次當人靶,即便讓他精疲力竭,即便讓他痛苦不堪,他都不曾怨懟過一句,依舊對你奉若圭臬,你為什麽就不能憐愛他一些?”
“難道因為他出色,就不能得到一些憐愛嗎?他想要的不過是偶爾也能像普通人一樣,嚐嚐街邊的煙火,看看夜市的風景,而恰巧,我的頑劣讓他體驗到了這些普通人的快樂。這也有錯嗎?”
薑時願的質問一聲比一聲激烈,崔思危似乎大為衝擊,怔忪在原地,竟說不出一句反駁。
而薑時願在那一聲又一聲的質問裏,不知不覺紅了眼眶,她心疼裴徹,也懂他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確認她的心意,一遍又一遍地詢問她的許可。
他有什麽錯,半個多月前,他才真正的敢靠近她。
她要見裴徹,她要告訴裴徹,他沒有錯。
薑時願轉身快步走向廂房門,打開房門的瞬間,卻見門外站著一個早已紅了眼眶的男人。
薑時願忽地熱淚奪眶,幾步上前,把他抱住。
“裴徹,你沒錯,我都知道,當年,你對我是慈悲的憐愛,是對生活另一麵的好奇,你把我當成了缺失的另一個自己,無關所謂的男女。”
隻有經曆過至暗的人,才知道那束願意偏愛自己的月光,有多麽珍貴。
他們恨不得把月亮供起來,隻想著它永遠發光發亮,怎麽敢褻瀆半分。
當年她看裴徹,便如裴徹看她,她年幼,卻再分明不過。
“是崔夫子教錯了,是他教錯了,你不用信他。”薑時願哭道。
裴徹緊緊擁著她,在她一聲聲的哽咽中,忍不住低頭也落下了淚。
聽聞薑時願被崔思危帶走,他便慌張趕了過來。
他惶恐又害怕,甚至做好了被她嫌惡的準備。
卻不想,在門外聽到那樣一番令人動容的話語。
薑時願沒有厭惡他,也沒有誤解他,她懂他。
她雖年少,但心思通達遠在他之上。
房間裏的崔思危也站了起來,看向門外的裴徹,目露疼惜與自責。
“阿徹,她說的對,是夫子教錯了。”
是他矯枉過正,是他視一切欲望為洪流猛獸,把裴徹變成了非人模樣。
裴徹什麽都沒做,隻是在自己要求把薑時願送離的時候,說了一句‘她很好’而已。
是他這個古板又自私的夫子,把這當成了他修行上的障礙,用粗暴的方式強行蓋棺定論,把他打入了萬劫不複。
這個錯誤,他在蜀州,看著裴徹渾身是傷,淡漠地幾進幾出與悍匪廝殺時就意識到了。
把裴徹推入歧途的不是薑時願,是他這個從小教導他的恩師。
“阿徹,你做的很好。”
十年前就該說的話,希望現在還不算晚。
崔思危又看了看薑時願:“她確實比我更了解你。”
“我很抱歉,當初沒有正視你的需求,一味的灌輸我的想法。”
“忘了夫子那些話吧,做你自己。”
崔思危說完,欠了欠身,跨步走出了茶樓。
崔思危剛走出茶樓,一輛馬車停下,裴老夫人探出身來:“有勞崔夫子了。”
崔思危麵有愧色:“是我來遲了,我愧對老夫人所托。”
裴老夫人搖了搖頭:“都不遲,除了學問,這也是阿徹的人生修煉,就當是他重塑自我的淬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