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也可以和你一樣,成為一陣無拘無束的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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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梨落……”
    薑時願站在火海之外,親眼目睹她的墜落,心一下像是什麽狠狠捶了一下,連呼吸都跟著一窒。
    薑時願明白了,沉香坊的掃空,不隻是道歉,還是蘇梨落的道別。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嗓子裏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倒是眼淚止不住的一直往外流。
    她不知道她是在哭蘇梨落,還是在哭什麽。
    大火越燒越旺,整個京城的軍巡鋪與火兵丁都趕了過來,現場混雜著各種聲音,哭喊聲,議論聲,還有風聲和火燒草木房梁的爆裂聲。
    薑時願有些耳鳴,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封閉燃燒的書房,火舌無情地炙烤她全身,她想著就這樣算了,又想著有人來救救自己。
    就在她快要分不清現實與過去時,有人伸手抱住了她。
    裴徹察覺她的異樣,毫不猶豫將人抱進懷裏,帶離了火場。
    “願兒,你先回府。”
    裴徹將她送上馬車,又親了親她的額頭。
    薑時願終於回神,卻聽裴徹神情凝重道:“這幾日我會有些忙,在家等我,不要亂跑,聽到了嗎?”
    外頭人聲鼎沸又混亂不堪,薑時願點了點頭。
    “乖。”
    裴徹摸了摸她的頭,這才放心放下車簾子。
    點了幾個親衛護送之後,裴徹便轉身投入到了救火之中。
    “大人,屬下在火場裏發現了這個!”
    一個侍衛突然從火場裏跑出來,呈上了一些賬冊模樣的東西。
    裴徹看了一眼,“先滅火,其他的本太傅會麵呈聖上。”
    “是!”官兵領命,轉身帶著人投入到滅火中。
    薑時願人回到太傅府,心卻一直念著蘇家這場大火,一宿未眠,終於在天光破曉的時候收到消息,火滅了。
    但人沒了。
    那閣樓原是廢棄的庫房,底下堆得全是易燃的舊物,蘇玉堂一家,包括蘇梨落全都葬身火海。
    紅豆也將外麵聽到的傳聞一一道來。
    “聽說那蘇小姐的外家在江南,她被送去的時候,還有個外祖母疼著,後來沒兩年老人去世了,她落到了她舅父舅母手中,但那舅父舅母待她也不怎麽樣。”
    “還有,那蘇玉堂原先也就是個窮書生,是他的原配夫人,琴藝高超,成了各府的座上賓,一步一步助他平步青雲的。誰曾想,這蘇玉堂竟是這麽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渣!發妻屍骨未寒就另娶不說,對原配的孩子還這般苛待。”
    所有人都跟著唏噓,但不等她們唏噓多久,外麵又傳來了新的消息。
    在蘇家滅火途中,有人疑似在蘇玉堂燒毀的書房裏,發現了幾個秘匣,匣子裏藏著幾卷賬冊。
    賬冊上記錄了許多官員隱秘和金錢來往,名單涉及六部,其中指向最多的是五皇子謝景俢與瀾貴妃的兄長陸峰。
    這幾卷賬冊當即被送達禦前。
    皇帝龍顏大怒,五皇子被連夜召進宮,至今未出禦書房。
    薑時願忽地明白裴徹說的那句‘會有些忙’和‘不要亂跑’的意思了。
    她沒有亂跑,叫人守好太傅府各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心等著裴徹回府。
    也不算‘安心’,薑時願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縱使再遲鈍,她也能感覺到京城的風聲鶴唳——五皇子要倒了,瀾貴妃和陸家要被清掃了。
    她守在太傅府,想著蘇家的賬冊跟裴徹有沒有關係?皇帝又是什麽態度,裴徹的行動是皇帝默許的嗎?五皇子黨的清掃是皇上樂見的嗎?
    姑母在宮中還好嗎?表哥會不會被攻訐?
    她亂糟糟想了很多問題,但想的更多的還是蘇梨落。
    她閉上眼就是蘇梨落一躍而下的身影。
    她想,如果當年沒有遇見裴徹,她會不會就成了現在的蘇梨落……
    縱然蘇梨落很不討喜,她又想,如果蘇梨落也能遇見她那個‘裴徹’,該多好。
    京城局勢頗有風雨欲來之勢,老天也似有感應一般,陰沉沉的好幾日,北風肆虐,已有寒冬之勢。
    一直到第三日的夜裏,裴徹才從宮裏出來。
    薑時願已經睡下,迷迷糊糊間,身後貼上來一個人。
    懷抱溫暖,輕柔的輕吻落在她的臉頰,還帶著好聞的柑橘香。
    薑時願那沉沉浮浮的心終於落定。
    “回來了?”
    她要轉身,卻被後麵的人緊緊抱住。
    “嗯。”
    他輕聲應著,把她緊緊攬在懷裏,靜靜地感受著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很想你。”他在身後道。
    短短幾個字,除了繾綣溫情,還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是慶幸。
    裴徹很慶幸。
    慶幸十年前,義無反顧地衝進了書房,雖然疑惑不解,但還是憑著本能,把那個淚流滿麵的薑時願從火海裏拉了出來。
    薑時願無法轉身,隻能伸手握住了他環抱自己的手,“我也很想你。”
    “還很想你的雪梨湯。嬤嬤和我都煮不出你的味道。”她又道。
    輕聲細語,瞬間將裴徹緊繃的情緒撫平。
    “明日給你煮。”
    裴徹輕笑一聲,鬆了鬆臂彎,將人撥了過來,低頭含住她的雙唇。
    這一吻格外的輕柔又綿長。
    沒有什麽濃烈的情緒,倒有些劫後重生的溫存和珍惜。
    不知過了多久,裴徹將人鬆開,轉身從床頭的小幾上拿來一個東西。
    臥房裏留著一盞燈,即便燈光昏暗,薑時願還是一眼就認出了。
    裴徹手裏拿著一個穗子,是蘇梨落一直執念的那個琴穗。
    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煙熏火燎。
    薑時願驚喜地坐起身,伸手去接那個穗子,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裴徹。
    “是我想的那樣嗎?”她問道。
    雖然沒有直言,但裴徹明白她的意思,他點了點頭:“已經送出城了,她說她想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薑時願握著那個穗子,因為過於驚喜和震驚,神情有些呆怔。
    裴徹將她重新拉回懷裏,掖好被子。
    “當年,因我幹涉,蘇玉堂對她嚴懲,把她關進暗室,每日隻有三碗涼水果腹,出來後還差點染上了鼠疫。”
    裴徹語氣一頓:“蘇李氏,讓人往暗室裏投放了鼠蟲。”
    “蘇梨落帶病被送去外家之後,勉強過了兩年安穩日子,她外祖母去世之後,又落到了她舅母手中。她舅家有個癡傻的表哥,她舅母養著她也不過是要拿她作配。蘇梨落數次寫信哀求蘇玉堂想要回京,但都被蘇玉堂拒絕,直到蘇梨落及笄說自己可以為妹妹招攬婚事,這才被接回。”
    裴徹長歎了一聲,他不敢說自己全然無錯,他確實在某種程度上不經意地介入了蘇梨落的命運。
    “今日這場火,算是修正我當年的失誤。”
    “現在她自由了。”
    “她也可以和你一樣,成為一陣無拘無束的風了。”裴徹道。
    薑時願忽然很想哭,她緊緊握著裴徹的手,哽咽道:
    “真好,裴徹,你又救了一個‘薑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