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哲聽著李慧娟的哀嚎，腳步不停，心裏甚至生出幾分快意。

    當初逼周蔓最狠的人就是她，要不是她，周蔓怎麽可能離開？

    一想到原來的日子，周文哲低頭看看自己破舊的衣服，忍不住想要落淚。

    他後悔了，周蔓才是家裏最在乎他的人啊。

    隻有周蔓天天都在關係他冷不冷，餓不餓。母親忙著關心周文書，父親忙著照顧宋秀蓮，夫妻二人表麵上對他也關心，但從來沒有親自做過什麽，都是周蔓在照顧他。

    周文哲久違地想起自己病重那一次，周蔓給大院裏的嬸子在大冬天洗了不知道幾件衣服，才換來他想喝的麥乳精還有糖，結果他一轉手居然把好東西全部送給宋秀蓮。

    他現在光是想起來，都覺得萬箭穿心，恨不得回到那一刻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過去視作尋常的關心，卻成了如今不可觸及的夢。

    周文哲跟在父親身後，父子兩人都沉默著往住處走。

    他抬頭看了一眼周偉明，心裏也有些怨他。

    當初宋秀蓮排擠周蔓時，他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說？

    因為手頭上拮據，兩人沒有買車票，走了很久，從午後走到天色漸黑才回到住處。

    一進院子，大樹下乘涼的嬸子們目光齊刷刷看向父子二人。

    周文哲局促地避開她們的目光，可交談聲卻不能避開，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哦呦，這兩個是不是新搬來的？這男人叫周偉明？家裏沒個女人，不會是因為腿斷了女人也跑了？帶著這個小孩子，可憐啊。”

    “就是了，肯定是老婆跑了，這男人整天陰著臉，家裏那個小孩也陰滲滲的，有一次我在路上看見他，這孩子不打招呼就算了，居然還瞪我。這麽小一個孩子，居然瞪得我後背發涼，真嚇人。”

    “我都不敢讓我家小虎跟他玩兒，小小年紀就這樣，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去偷雞摸狗？太嚇人了。”

    所有話傳入周文哲耳中，他聽得麵上一抽，心裏不住地想起原來大院裏的人是怎麽誇他，當初所有人都說他雖然頑皮，但相當機靈，以後肯定比周文書還會讀書。

    可現在！

    他忍不住抬頭，狠狠朝著樹下瞪了一眼，&nbp;跟他眼神對上的嬸子們後背一涼，瞬間閉上嘴。

    周偉明也聽見了這些話，卻一句話沒說，等進門才冷下臉對周文哲罵道“我怎麽教你的？周文哲，這麽大一個人居然不知道懂禮貌，你不知道跟鄰居問好嗎？”

    周文哲冷笑一聲，“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們，我憑什麽跟他們問好！”

    周偉明壓抑許久的怒火在這一刻蹭地冒出來。

    “啪——”

    他毫不猶豫地在周文哲臉上甩了一巴掌，冷聲說“就是因為你不懂禮貌，他們才會這麽說我們！”

    周文哲捂著疼得發脹的臉，眼淚唰地往下掉，想要開口，卻對上周偉明此刻恨不得殺掉他的冰冷眼神，整個人瞬間僵在原地。

    他明白，自己是被遷怒了。

    “混賬！”

    周偉明看他一副髒兮兮的樣子就心裏來氣，“你這麽大，連衣服都不會洗？髒成這樣，你跟大街上的乞丐有什麽區別！”

    周文哲紅著眼睛，“我就是不會洗，原來都是周蔓幫我洗，現在你花錢找隔壁的寡婦給你洗衣服，怎麽不願意幫我的份也一起送過去！”

    他看著周偉明，心裏再沒了原來的崇拜，隻剩下滿滿的怨恨，“你都不管我，又有什麽資格罵我？”

    “你這個廢物！你會些什麽，你成天隻知道在大街上混！”

    周偉明在聽見周蔓的名字時徹底暴怒，臉上的青筋像是要爆開，一臉猙獰，“老子是你爹，周文哲，你怎麽跟你老子說話！”

    周蔓！離開周蔓他周文哲就不活了嗎！

    周偉明死死盯著周文哲。

    才短短半年，他記得半年前的周文哲還是白白胖胖的，又機靈又活潑，大院裏的人都羨慕他有一個好兒子。

    可現在，周文哲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個小乞丐，一雙眼睛陰沉沉，像是要咬人的野貓。

    可在他的夢裏，周文哲最後讀書讀得頂頂好，連部隊裏的領導都來找他請教怎麽教孩子。

    他腦子裏忽地一個激靈，瞬間意識到一件事——

    周文哲在夢裏讀書厲害，可今年因為周蔓的事，周文哲已經大半年沒有去學校了，他不去學校，又怎麽可能跟夢裏一樣？

    他想到夢裏讓校長上門，求著讓他不要轉學的周文哲，臉上的怒意稍散。

    “周文哲，收拾收拾，我明天聯係學校，給我回去讀書！”

    周文哲今年快十二歲，這次去了就要上小學六年級。

    “我不去！”

    周文哲反抗，“我才不去讀書！”

    他都不敢想，要是學校裏那些人知道他家裏的事情，會怎麽嘲笑他。

    現在，周家隨便提出一個人都能讓他顏麵掃地，李慧娟在牢裏，周文書下鄉之後沒了消息，周偉明成了瘸子，唯一優秀的姐姐周蔓，卻選擇跟他們斷絕關係。

    周文哲一想，就頭皮發麻，眼底抗拒更深，“我死也不去！”

    他才不要看那些人的嘴臉！

    周偉明大怒，又甩他一巴掌，不容置疑道“你不願意去，那就死！老子沒有你這種廢物兒子！”

    周文哲不敢置信地抬頭，“爸！”

    周偉明腦海裏隻剩下周文哲的成功，此時聽見他不願去上學，眼神瞬間陰沉，繼續說“你要是不去，從今天開始就別回家，別想吃家裏半口飯！”

    他冷笑一聲，“考不到第一名你也別回家了！連書都不讀不好，不如滾去要飯！”

    周文哲到底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此刻所有強裝出的鎮定都被周偉明碾碎，他哭著跑出家，在大院裏嬸子們驚愕的眼神中離開，滿心憤恨。

    他忍不住想，如果周蔓在就好了，如果二姐還在家，他肯定不會受這樣的委屈。

    原來周偉明教訓他，都有周蔓在前麵頂著。

    他越想心裏越疼，最後居然一瘸一拐地跑到了203廠，卻不敢進去，趴在不遠處的牆角邊緊盯著大門，盼望周蔓能看見他。

    他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夢裏是周蔓滿臉討好地看著他，叫他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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