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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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冷笑，而是略帶欣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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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難的童年與少年，奮鬥的青壯年，到如今，這個邁入不惑的男人，身處威福四方的權力世界中，像天下諸多雌雄領導者一樣，難免產生“萬事盡在掌握”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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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人的小女官，雖未在姿態與情緒上，表現得多麽諂媚，但她所進之策，以及對王上不隱不瞞的老實應答，都說明，她與她的公主，還有親漢的穆寧秋和葉木安，他們顯然非常清楚，當今大羌，最該被服從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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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懂事，真是一群懂事的好孩子。羌王滿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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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嵬名孝仍要馮嘯把話說囫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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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來找本王理論，怎麽辦呐？”嵬名孝故作為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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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恭敬道“王上，我們越人做糖醋魚時，要先將魚皮煎得皺巴巴的，去腥、入味。若魚的個頭很大，煎完一麵，給它翻身會很費力。沙州李家，就是一條大魚。他們扶持蒲類部落的叛變者失敗，又剛剛失掉德旺王爺這位親家，若還要在太子婚事上，不知天高地厚，來替大王您作主。大王再是寬宏大量，朝堂上下隻怕也不會再忍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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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嵬名孝的嘴角翹得更高了些，“你是說，李氏不會那麽蠢，一麵已經備受煎熬了，還要主動跳起來翻個麵，把自己整個兒都煎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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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大王，太子更不會在這時候犯糊塗，他必會感激您，將他從臣工們的疑慮中拉了出來，賜給他一段真正的好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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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怎麽回複北燕使者？”嵬名孝繼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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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以秦晉之好，迎故地歸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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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晉之好？這個詞有何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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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年前，漢人的天下四分五裂時，秦國的國主，將女兒嫁給晉國國主的兒子。此後，‘秦晉之好’就用來形容兩國聯姻，燕人一定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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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嵬名孝一琢磨，笑道“妙啊，燕人使者以為我答應聯姻，就萬事大吉了。到時候，本王便可以對莽氏那老婆子說，對嘛，秦晉之好，可不就是，你的女兒嫁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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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嵬名孝摩挲著腰間的珊瑚珠，又沉思須臾，對馮嘯道“不過，若本王今日采納了你們所獻之計，解頤公主，可得過一陣，才能被尊稱為大羌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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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點頭“公主明白，她與王上的大婚典禮，須等北燕那邊將宗室女送來，和太子的婚儀挨著舉行。否則，豈非露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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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不錯，你們都是聰明人，”嵬名孝的讚許中，越發透出父親權威式的俯視意味來，卻忽地又將臉一沉，森然道，“若最後，還是因此而惹惱了莽氏，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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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終秉持著尊卑禮儀、微垂雙眸的馮嘯，抬起頭來，直視這嵬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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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她才真正看清楚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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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運河的船上，康詠春曾根據穆寧秋的青年羌王繡像，完成了中年羌王的巨幅工筆畫。
    現下所見，馮嘯不由暗讚，詠春確實是丹青聖手，對於麵相骨骼隨著年紀的變化，對於歲月淬煉後的氣派神韻，把握精妙，描摹出的畫中人，與眼前真實的羌王，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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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麵高顴，目光銳利，縱然眉間眼梢和鼻翼唇角處，很有些不淺的皺紋了，依然蓋不住一代雄主的姿貌端華與殺伐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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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人，怎麽會怕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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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更不會怕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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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嵬名孝也看清楚了馮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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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清她的眼神，變得像阿爍一樣冷冽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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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若北燕非要把喜事變成戰事，那，就幹脆打一仗。大羌與我大越聯姻，不就為了把這樣的仗，打得更痛快麽？阿爍將軍鎮守的西平府以南，就是我大越從蕭關到靈州的萬餘邊軍。公主的妝奩匣裏，有我們聖上的手諭，事急從權，可在來不及奏報兵部前，調兵三次。聖上給公主的陪嫁，賞賜我大越將士，也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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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嵬名孝合掌道，“君無戲言，本王今日就答應你們，必以解頤公主為王後，北燕公主為太子妃。你，可以回去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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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另有一事，小使須向大羌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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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嵬名孝疑惑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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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使為了助葉木安王子誘捕部落的叛臣，闖入儺神守護的羌人祖先祭壇。”
    嵬名孝已經跟著閔太後信奉佛教，對儺巫這樣類似北燕薩滿的舊教，倒已不太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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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擺手道“闖都闖了，難道本王還能把你和穆樞銘活煮了，獻祭給祖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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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越人女官能如此在意與尊重羌地的風俗，嵬名孝還是滿意的，加之她今日表現不俗，值得實實在在的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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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嵬名孝於是鄭重道“野利術說，你的庖廚手藝很是了得，這樣吧，本王與解頤公主婚典上的美饌吃食，就由你來操辦。反正還有些時日，足夠你跟本王的司膳長，還有野利術和穆寧秋他們，討教討教，我們羌人愛吃什麽。再放一半你們越人的拿手菜進去，讓本王的臣工和族親們，吃點新鮮有趣的。本王會告訴大夥兒，宴席是公主準備的，你可得萬分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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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明白，這就是越人到了金慶城後，得到的第一份賞賜——許你們揚名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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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謝大王，公主與小使，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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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宮到了攝智門，雖不便當著曹德敬的麵細問，但穆寧秋一看馮嘯的臉色，就知道，北燕攪局的麻煩，依著昨日二人與劉頤商量的方案，解決得差不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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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辦婚典宴席之事，羌王會周知各方，自不必遮掩，馮嘯遂主動請教曹德敬“曹司長，大羌貴人們的結親婚典上，有啥特別不能少的講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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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德敬很肯定地道“甭管多少好酒好菜，你得記著三樣不能缺，一道甜肉，一道甜湯，一道甜糕，那是祝新婚夫妻甜甜蜜蜜的，若沒這三道，是不吉利的大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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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司長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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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與穆寧秋行禮告辭，剛走出宮門，葉木安就迎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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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兄，你阿媽，她，在路，中央。羅仙兒，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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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滿臉異色地指著樞密院方向的西街大道，磕磕巴巴地說漢話，隻為了馮嘯也能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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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類小王子當然還不曉得馮父樊勇與穆家的恩怨故事，但方才，那討厭的大寧令千金羅仙兒，去穆府把穆寧秋的母親帶進樞密院，說自己今日見到穆寧秋了。正與葉木安商量蒲類新王封授的野利術大人，自以為好心開解地為穆母說了一通馮嘯淵源後，穆母勃然變色的模樣，葉木安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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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仙兒從驚到喜的表情變化，葉木安已顧不上去嫌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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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趕緊往宮門口來等馮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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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寧秋沒想到，這個時刻說來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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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向馮嘯，探尋地問道“你……見嗎？或者，你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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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打斷他“如果我爹爹在這裏，他也會見的。走，我們現在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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