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真正降臨金慶城時，從王公貴族到平民百姓都發現，城外紅花渠的上遊，越人工匠，以驚人的高效，建起一排夯土與木結構融合的宮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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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樓、前廳、廡廊、正殿、寢殿、柴灶間，仆婢、工匠住的平房，侍衛們集中的帶有馬廄和武備庫的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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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人大大方方地告訴好奇打探的羌人，因為你們的大王同時答應北燕的和親請求，我們越國的解頤公主有些生氣，決定在金慶城外，單獨給自己建造住處，再過個把月，大婚之後，羌王可以來，但公主不會住去羌王的西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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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已經是顧全越、羌兩國關係的最為大度的做法了，羌王自覺理虧，並未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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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對葉木安，馮嘯也是如此口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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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奉陰違地封北燕公主做太子妃的安排，出了羌王嵬名孝自己外，隻有曹德敬、穆寧秋和公主劉頤的幾位親信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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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受過越人莫大的恩惠，自要為越人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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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閣長，穆大人不給你家公主去理論一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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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兩國之間的大事，又不是我與他的親事那麽簡單。他有他的難處，他是迎親的大使，但更是樞密院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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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好吧，”葉木安撓撓頭，“若是你們越來越覺得委屈，連這處行宮也不想住了，就去我們蒲類王庭，那裏是你們的避風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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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風港？”馮嘯覺得有趣，“你這漢話，跟誰學的？很地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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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穆大人學的，”葉木安的眼裏泛起一絲憧憬，又揉進幾分得意，“他說起你們越國的都城，江裏的大船，停泊的地方，就叫避風港，浪再大也不怕翻船。馮閣長，我讓他用漢話和我講這些，我的漢話，是不是也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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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莞爾，點點頭，但立刻恢複了正色，對他說道“葉木安，你現在是蒲類的新王了，講話、做事，都更要小心。比如避風港這樣的說法，不能隨便出口。你那裏是避風港，那金慶城是什麽？你讓大王的左夫人去蒲類部落，是不把大王放在眼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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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馮嘯這樣一說，原本麵上還有幾分少年郎赤子純摯氣的葉木安，目光變得比馮嘯還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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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壓著嗓子道“阿嘯姐，我既然已將你當作莫逆之交，你的主人如果有麻煩，我很願意出力。我已不是小娃娃，並不是對誰，都像現在和你說話這樣，不防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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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嘯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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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葉木安頭一次這樣稱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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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類部落從西到東，各支部眾加起來，控弦能戰者，超過五千，算羌國羈靡小國中，力量不可小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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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類部的新王，明確表現出與自己拜把子的交情，馮嘯當然要為越人，抓住這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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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於是莞爾一笑，收起說教的語氣，對葉木安道“與我稱兄道弟？好啊，等著，我去拿酒水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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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罷，轉身往灶房走去。
    葉木安盯著馮嘯的背影，略帶黯然的嘀咕誰與你稱兄道弟，我喊的，明明是“姐”，其實，也……不是姐弟的姐，哎，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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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因為愧疚，而及時止住了自己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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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念頭，都不知道是啥時候鑽進他心裏的，但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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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想什麽啊！一個多月前，在樞密院門口的大道上，他還為穆寧秋幹脆利落地昭告眾人要娶馮嘯，而真實地歡喜與祝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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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隻因為，駐留金慶城的孤獨，引導著他總往越人營地跑，帶著蒲類護衛們幫助越人蓋房子造宮殿的同時，與馮嘯朝夕相處，參與到她的忙碌奔波中，就對她，在敬佩之外，生發出其他……其他什麽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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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心神不定地徘徊了一會兒，馮嘯回來了，身後跟著康詠春收留的阿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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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半年，身心都得到康詠春悉心照料與保護的阿燕，不再是豆芽菜似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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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日子，她一麵跟著康待詔學畫，一麵繼續發揮自己的廚藝，與馮嘯和蘭婆婆共同張羅公主婚宴的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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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燕將竹編的食盒，放在馬廄邊的木墩兒上，端出一疊肉、一盤點心，酒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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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則拔開皮囊的木塞，往杯子裏斟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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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韋勒大司農，馬師傅，釀的葡萄酒。大桶的都獻給羌王了，這是他從長安帶來的最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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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知道馮嘯說的馬遠誌，一個和他一樣，被羌人視作胡種的人。韋勒部，早在他們蒲類部崛起前，就已經消亡了，而這個馬遠誌，看起來精神抖擻，拉著馮嘯在紅花渠周圍探勘種葡萄的地方，馮嘯也耐心地幫他招募附近的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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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這個酒，在金慶城的貴人裏，已經傳遍了，”葉木安與馮嘯碰杯後，抿了一大口葡萄酒，指著兩盤肉和點心道，“這兩樣吃的，倒很新奇，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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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肉，叫夾沙肉，阿燕的拿手菜。把豬肉先用醬汁煮熟，再去油鍋裏炸，最後夾著我們越國的紅糖，鋪在糯米上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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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一邊解釋，一邊用筷子拈了幾片紅亮油潤的夾沙肉，放在葉木安麵前的碟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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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早就觀察到蒲類王不會用筷子，馮嘯給自己夾完肉，是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送進嘴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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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明白馮嘯顧及他的習慣，心裏一暖，幹脆抓起筷子道“你說的那些漢話，太快了，我沒怎麽聽明白，不過，你們漢人用筷子吃東西，我可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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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笨拙但努力地操縱一副竹筷，好歹把帶著沙糖粉和糯米粒的肉片，成功送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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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嚼了咽下後，猶如發現了寶藏般，眼神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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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這就是豬肉的味道！比牛羊肉還好吃！”葉木安舔了舔胡髭上的豬油，去就了一口葡萄酒，由衷讚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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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類一直來都是遊牧部落，牧飼牛羊，此前西平府附近那個被馮嘯用竹子飲水灌溉、緩解旱情的蒲類小村，倒是在轉為農耕生活後，養了豬，葉木安匆匆幾日，也未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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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嚐了馮嘯端出的這道菜，著實是新鮮又驚豔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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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則略有些詫異地問道“豬肉是金慶城附近農人養的黑豬，倒的確比我們越國的豬肉，騷味輕，更嫩。但我們這個做法，很甜，是為了迎合羌人婚宴要有一道甜肉的習俗，而準備的。你吃得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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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得慣呀，”葉木安毫無遲疑道，“阿嘯姐，我們蒲類人，也有一道很甜的肉菜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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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比劃著說了，馮嘯轉頭對阿燕道“有趣，天下之大，庖廚的法子，真是五花八門，回頭咱們也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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