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逃亡階段的葉木安，不再像被饑饉裹挾時那樣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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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憶著穆寧秋用飯時的斯文模樣，放慢了嚼咽夾沙肉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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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光盤裏的肉片後，他把筷子伸向另一盤白白胖胖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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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倒是直接伸手去抓“不用那麽講究，咱們的手也不髒。主要是，這饅頭，和饃饃、饢餅的，很不一樣，若拿筷子夾扁了，吃起來，便沒有軟乎有趣的口感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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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從善如流，學著馮嘯，用收力的手勢拿起大白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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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觸的瞬間，他就“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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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真的像在摸羊毛似的，軟綿綿，”葉木安驚詫道，“青稞和麥子，怎麽能做出這樣的饃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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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它的皮子，根本不是用青稞麥子做的呀，”馮嘯咬開點心，給葉木安看，“這是用雞蛋清，加上天竺的糖霜，打成泡沫，就好比皂豆放進水那樣，然後裹入已經蒸熟的豆沙餡兒，在油鍋裏炸成白饃饃的樣子。你覺得它像羊毛？那就對了，我們錢州人，的確叫它蛋清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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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遷就著葉木安，在解說的漢話裏，也夾入不少羌語詞匯，比如“皂豆”、“糖”、“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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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木安聽明白了，趕緊也咬一大口，滿足地眯眯眼睛，又睜開，抬頭望向藍天中雪白如棉的雲朵，讚歎道“像在嚼它們，但，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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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吃吧？羌國習俗，婚典上要有一道甜肉、一道甜點、一道甜湯。這個蛋清羊尾，我就準備作為甜點獻上。羌人喜歡白色，草原又多羊群，貴客們定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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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嘯姐，你和公主，真不覺得羌國給你們委屈受了嗎？還這樣用心地給他們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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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又啃了幾口蛋清羊尾，盯著葉木安道“我們和羌王，就像你和羌王，憋不憋屈的，別用愣頭青們比摔跤的法子來看。再說了，婚典上，還有閔太後，還有阿爍大將軍，還有野利大人和穆大人，他們不也是羌國這邊的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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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倒也是，”葉木安點頭，又問道“阿嘯姐，甜肉有夾沙肉，甜點有蛋清羊尾，那，甜湯用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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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指著馬廄邊的一大片竹籠“用我們隊伍帶來的桂圓幹，加上羌國的紅棗和枸杞，燉鵪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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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相談甚歡之際，遠處佛塔前的馬車邊，楊氏目光森然地望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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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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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傳來語氣殷勤的招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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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轉身，辨清來人的刹那，眼睛裏的戾色也已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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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執衣，”楊氏溫言道，“蘭婆婆說，蔽府上回送來的若羌大棗，公主很喜歡。今日，老身再補一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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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小將熱切又不失恭順的表情，捏得足足的“哎這大熱的天，還勞動夫人親自出城！公主那日還吩咐，讓我拜個帖子到府上，與夫人周詳地議一議，馮閣長與穆大人的婚事，如何張羅。夫人，我們解頤公主，與馮閣長，不僅是君臣，更情同姐妹。呀，你看我這囉嗦勁兒，夫人既然來了，晚輩陪夫人去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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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擺手道“拜見公主是大事，今日老婆子來，未與寧秋商量，更未置備大禮，就這樣去到公主駕前嘮話，寧秋必要訓斥於我。蘇執衣，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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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忽然止言，輕輕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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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小趕緊抹了滿頭滿臉的熱乎勁兒，故作小心地探問道“夫人怎麽了？若有什麽差遣，吩咐晚輩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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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緩緩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蘇執衣，其實，老婆子我明白，寧秋的眼光，錯不了。兩個孩子既已這樣投緣，那般陳年舊事，我便不去多想了。隻是，你們馮閣長，官威在哪裏，不怕你笑話，我這將來要做她長輩的，倒不太敢親近於她。好在寧秋的叔叔，買賣做得大，南北貨鋪子裏，不缺好東西。聽聞羌王婚典的宴席，是讓阿嘯來操辦，你們若缺什麽，告訴蘭婆婆，老身給你們分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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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小正色聽完，連連頷首，動容地對著楊氏褒揚一番，又貼心地詢問“夫人可要去與閣長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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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再望一望馬廄方向，和氣道“不去叨擾她議事，你們忙，老婆子我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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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時辰後，馮嘯仔細查驗穆府送來的紅棗後，對蘭婆婆道“比前次的更大、更香，寧秋阿媽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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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婆婆連聲附和，讚美楊氏的溫善，打心眼裏歡喜阿郎的婚事，看來不會磕絆了，婆媳倆，都是通情達理的好人。
    走出行宮的炊事院子，與馮嘯並排漫步的蘇小小，將楊氏與自己的對話，複盤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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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了直言道“阿燕給你和葉木安搬桌子的當兒，穆夫人就從馬車上下來了，瞅著你們，我去撩撥她嘮嗑時，起碼得過了小半炷香。大白天的，她就和羌人宮殿上的鴟吻雕像一樣，真是有些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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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回望紅花渠那頭的草原，霍庭風正領著精銳的越國侍衛，與葉木安的屬下們切磋各種布陣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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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地看了一陣，馮嘯開口道“她得習慣，兒媳在外公務奔波，與她兒子以外的男子打交道、議事，不論是羌國貴人，還是羈靡部落的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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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小語帶深意道“阿嘯，她若隻是膈應你將來不肯居於穆府後宅傳宗接代、非要拋頭露麵的，倒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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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點穿摯友的憂慮“你是覺得，寧秋的母親，根本就還是把我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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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小幹脆道“沒錯，阿嘯，人心裏有許多坎，是很難過去的。不瞞你說，魏吉那臭小子，自洛陽起，對我就與從前不太一樣了。但我那好姐妹喪命於沈琮的事，我就算捋清楚魏吉不是應當背負罪責的人，也無法做到，眼下便與他有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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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嘯看著蘇小小，悵然道“你不必擔心我嫌你的話不中聽。我也不相信，寧秋的阿媽，真的已經釋然。她有積年的仇恨，就像嵬名孝，時隔多年仍執著於東邊舊部的歸順。他們的這些念頭，是開了凍的河水，堵不住的，隻能讓他們發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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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嘯，你是不是估摸到，楊氏要給你使什麽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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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們把繩子遞給她，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麽，”馮嘯道，“聖人說，事父母幾諫，見誌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那就讓聖人去做那樣的愚孝晚輩吧。我做不了，我相信寧秋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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