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偷吃我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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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帶著侍女菩哥和家生護衛,穿行在葡萄園中,往燕國營帳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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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特意放慢了腳步,不急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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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賀蘭山麓,白晝裏是宜人的景象,藍天澄澈,層林盡染,起伏較平緩的草坡上,羊群慢慢移動,像天空裏被金風吹著走的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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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穿粗布衣袍的趙茜薇,漫步於越國人的地盤裏,竟是大半年來頭一回如此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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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菩哥見主人神色頗有舒悅之相,也助興道:“公主,奴婢見府裏的畫上,貴人們酒宴上的葡萄,果子都像羊眼睛那般大,怎地越人種的葡萄,比咱們大燕的野果子還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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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家立國後,將前朝大湯的珍玩,分賞給宗室成員,趙茜薇的祖輩得了不少好畫,皆是描繪西域舞樂宴飲的場景,裏頭出現的許多食物,燕國人從舊朝讀書人口中,知道了名字,卻不知道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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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被菩哥說得,童心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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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嚐過畫上那些晶瑩剔透、如瑤池仙果的葡萄,嚐嚐眼前這些小巧可愛的葡萄,也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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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那馮女使若不是被臨時叫走,也會吩咐仆從,給自己端上一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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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在府裏時就沒什麽主人的架子,此際也不吩咐侍女動手,自己就湊到一株葡萄樹前,俯身折了七八顆的一嘟嚕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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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絲帕稍稍擦去浮塵,趙茜薇挑了一顆放進嘴裏。
    燕國出產的野莓等,都是連皮吃,趙茜薇對葡萄這種漿果,自也不會撕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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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皮這麽厚,裏頭汁水卻比莓果豐沛得多,立時浸出了皮上的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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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之猝不及防地咬破一嘴葡萄籽,澀味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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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秀眉一皺,下意識地將嘴裏的葡萄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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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在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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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後一聲斷喝響起,趙府護衛倏地轉身,還未看清來者時,已擋在趙茜薇麵前,手也按在了腰間彎刀的刀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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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護衛並非青澀新手,耳力素來了得,卻未聽見附近有人,待對方開腔了才發現,立時判斷,那是個練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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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睛瞧去,男人身坯高大,但不肥壯,一身沒有布丁、質地不錯的厚實布衣,露出的前臂上都是緊實的腱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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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麵貌,看著比此地的羌人,更為高鼻深目,祖上定是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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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也在須臾間,看清了馬遠誌的神貌與衣著,又聽他說的漢話,估摸著他也是葡萄園的越人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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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她想看看馮嘯的手下們,是何風紀做派,以推測馮嘯是否有擇人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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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於是語音輕柔、但語速很快地吩咐護衛和菩哥:“先莫亮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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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遠誌幾步近前,盯著羌人衣衫的趙茜薇,:“你們,是附近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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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裏,就是這小娘們兒吃了葡萄,還往地上吐,不先問她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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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現學現賣馮嘯說過的訊息,胡諏道:“我們是黑水城過來的,那邊無田無地了,我們也不會放牧,聽說這裏要人,就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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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遠誌鼻子裏哼一聲:“想來找份糊口的活計,卻先偷莊子的葡萄吃,偷就偷吧,偷了還不好好吃,糟蹋在地上。你們這樣不講究的人,哪裏的主家敢要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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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菩哥何曾聽過千金貴體的趙茜薇被一個糙漢這般訓斥,立刻邁前一步,要張口罵回去,被趙茜薇抬手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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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把咱們教訓得是。在下一時好奇這葡萄是何味道,想著那麽大一片,吃兩顆無妨,這念頭和舉止的確很不對。至於吃一口就吐了,實在因為,它,太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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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姑娘如此爽快地認錯告罪,馬遠誌騰起的火氣消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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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略鬆眉頭,甕聲道:“這是釀酒的葡萄,皮厚籽多,皮籽都澀得很,你們若牛羊嚼草似的胡亂一咬,可不得苦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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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罷,大剌剌地從趙茜薇手裏扒拉過那串葡萄,摘下一顆,小心地撕掉外皮,放在唇邊,用牙齒輕咬,叼出葡萄籽吐了,再將剩下的果肉喂到舌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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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這麽吃才行,”馬遠誌吸溜著葡萄汁,怒意早已變成得意,毫不掩飾驕傲,“釀酒的葡萄,汁水必須更多更甜些,我老馬帶人種出的果子,才能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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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看這高大粗獷的漢子,啃葡萄皮、叼葡萄籽時,牙齒和嘴巴的配合卻靈巧細膩,簡直就像燕國的皇室宴飲上,女眷們嗑瓜子的模樣,不由被這頗不搭調的情形,逗得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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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遠誌卻對這笑顏,起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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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難過來的邊民,他最近可見得太多了,都有種被黃連般的日子浸出的絕望感,就算被收留後,笑起來也總有種憨憨討好的苦相,哪有這般明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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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遠誌於是又恢複了肅然之色,打量一遍三人,沉聲道:“你說你們是逃荒來的?衣服挺幹淨體麵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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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茜薇笑容一抹,佯作落寞道:“吾家並非佃農,祖上原是田產不少,家父樂善好施,錢財不夠了就賣幾塊地,不想被歹人誆了,官司也打不贏。家父氣急病故,我便帶著兩個忠仆,離開傷心地,往金慶城來。囊中羞澀,但幾件像樣衣裳,總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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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遠誌聽著聽著,驀地唏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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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難免思及自己的亡妻,當初也是小康人家的閨秀,闔家被神陽教所害,她逃到關中樊川縣、被自己搭救時,身上衣衫也是幹淨清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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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這樣打小經曆過好日子的女娃,體麵、愛整潔,是刻在骨子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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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錯就認的教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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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遠誌的麵色,完全和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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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成,你們若打定主意來種葡萄,隨我去登名造冊,編戶。我姓馬,承蒙公主和馮閣長抬舉,封個司農郎將的官兒,管著葡萄園和釀酒坊。你們來幾天了?馮閣長聽說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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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趙茜薇得了囫圇的判斷,馮嘯這個屬下,行事有度,更沒有狐假虎威、拿羌人當賤民的低劣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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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於是抿嘴道:“馬將軍真是心善之人。好教馬將軍曉得,孤不是羌人,是大燕貽芳公主。你說的馮閣長,一炷香之前,我正與她敘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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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遠誌聞言,神色霎那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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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馮不餓一樣,脖子微微左偏,又略略右偏,一對眼睛瞪著趙茜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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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還是大燕的公主?
    老子剛才訓馮不餓似的,訓了她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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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今日,出門沒看黃曆啊,咋那麽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