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專門為你準備的鴿子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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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金慶城西南角。
這裏是達官貴人府邸紮堆的地方。
太學學正郭瀚的家,也在此處。
郭瀚的祖輩,是前朝大湯時,鎮守安西北庭一帶的名將。
大湯多才臣,臣子們上馬能領兵打仗,下馬能揮毫成詩,是以,郭家的儒學底子,頗為不俗。
郭家經曆戰亂與遷徙,成為歸附西羌的漢人。
到了嵬名孝掌權、閔太後得勢的本朝,西羌全麵尊儒,奉孔子為文宣王。
孔門弟子、飽讀詩書的郭瀚,自然迎來仕途的春天,升任太學學正。
他的官品,雖不如同為漢人的穆寧秋高,但太學出來的羌漢年輕人,都得喊郭瀚一聲“老師”,其在朝堂內外的地位,著實不可小覷。
是日的近午時分,郭瀚穿著質地考究的紋錦常服,恭候於宅邸門口,迎到了平章院的主事大臣——宰相羅秉常。
同來的,還有羅夫人,以及那位豔麗姿容和刁蠻性子都聞名遐邇的羅家千金——羅仙兒。
貴客攜女眷來,說明這是一場可以進到郭府內院的親近家宴了。
“俄姆,這是我繡的旋領子,您的是連珠牡丹紋,姐姐的是寶珠火焰紋。”
羅仙兒像呼喚穆寧秋的母親楊氏那樣,親切地呼喚郭瀚的夫人鄭氏。
她口中的“姐姐”,則是郭家的兒媳、長子郭齊的妻子,平氏。
平氏能嫁入郭府,娘家底子自也不差,她父親領銜雜造局,負責的鐵器,從農具到騎兵鐵鷂子的披甲。
躋身金慶城名媛圈子的平氏,熟悉羅仙兒素來的行事風格。不過,羅家與郭家,交好已久,羅仙兒對郭家女眷,倒不會擺出鼻孔朝天的譜,平日往來,還算懂禮數。
平氏接過禮物,道謝之際,隻聽婆母鄭氏語氣柔婉、又帶幾分交心意味,對羅仙兒說道:“如今的針法,真是神乎其技了,這陣子還在跟楊夫人學麽?”
羅仙兒一臉坦蕩的賭氣:“沒錯,郭俄姆,我得讓金慶城上下都看看,這一回,我和穆寧秋,誰是不孝子,誰是大義女。穆寧秋被那越人勾走了魂、搬出穆府,幾天都不回去看他親娘。我這個楊氏的女紅學生,可不會那麽沒良心,我偏要常跑穆府,跟楊俄姆繡羌繡,陪楊俄姆說話。我,我膈應死那對半路鴛鴦!”
郭家兒媳平氏,聽到小仙女的最後一句,不由腹誹:果然本性難移,這腔調,哪有半點相府淑媛應有的體麵,比市井俗婦還不如。
“仙兒!”羅秉常羅大人,當然也聽不下去,立即嗬斥女兒,“編排當朝重臣,成何體統!”
羅仙兒的母親卻不以為意,橫丈夫一眼。
她看起來,倒比女兒更來了談興似的,拉著郭夫人鄭氏,開口道:“妹子,你給評評理,我們仙兒,哪點不是掐尖的好,穆寧秋那小子,真是不知好歹,放著咱們相府東床不坐,看上個南蠻侍女。他能光明正大地做出來,我們仙兒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說了麽?對不?”
郭夫人鄭氏看著羅仙兒:“唔,沒錯,咱們仙兒若點頭,便是太子妃也做得,又哪有北燕那宗室女什麽事兒。”
一旁的兒媳平氏,原本還在繼續暗中嘀咕,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羅仙兒出落成今日又傻又討嫌的作派,拜她母親的俗氣淺薄和驕縱子女所賜。
待聽到婆母鄭氏那句“便是太子妃也做得”時,心中驀地一動,開始猜測,今日公婆宴請羅大人一家的深意。
進到郭府華麗的宴飲花廳中,賓主落座,飲完開胃暖腹的駝蹄枸杞羹,婢女就端上一道芙蓉蒸魚片。
郭瀚端出世家叔伯的長輩慈藹,對羅仙兒道:“今日什麽紅燜麂子、火烤哈拉的,都放在後頭上,免得那些重口,耽誤了舌頭嚐鮮。仙兒,你看看,這是啥魚?”
羅仙兒打量盤中雪白魚片邊上的魚頭,這仿如鳥首的獨特模樣,可太好認了。
她驚喜道:“鴿子魚?”
鴿子魚是金慶城外的紅花渠中特有的魚,肉質極為細嫩鮮美,因產量稀少,朝廷有令,普通百姓不許捕撈,隻許皇家的仆從去捉。
郭夫人鄭氏莞爾道:“就是鴿子魚,今早還在水裏遊呢,此刻準備進你肚子咯。”
羅仙兒訝異:“鴿子魚,不是夏天才能捉到麽?如今寒露都過了,還有鴿子魚嗎?”
郭夫人娓娓道來:“有是有的,隻是不像夏天時那樣浮到水麵上來,目下都伏在河底,準備過冬呢。太子讓家奴潛到河底去捉的,三四十個漢子,在紅花渠裏摸了五六天,統共才捉上來七八條,都差人送到咱們府裏來了。”
坐在上首的羅秉常,眼中異色閃過。
不及相問,郭瀚已先開口,對羅秉常解釋道:“今歲夏天,太子來向老夫問些春秋經義的難點,老夫置備了這道芙蓉鴿子魚,太子嚐後,連連稱讚,還說起,仙兒妹妹既愛吃蛋清做成芙蓉花的湯羹,又愛吃鴿子魚腩肉,這道菜必合仙兒的口味。這不,那日祭拜完王陵後,太子看到愚弟給羅公拜了帖子,得知咱兩家要一塊兒吃飯嘮嗑,就問了一嘴日子,沒想到,竟是送這麽金貴的魚來。”
郭夫人順著丈夫的話,加料:“仙兒你瞧,俄姆說得沒錯吧,這魚,可是連剛封了太子妃的北燕公主,都吃不著。”
郭瀚又佯裝打住話題:“噯,噯,興許人家燕人,也吃不出這魚的好來。不說了,羅公,羅夫人,仙兒,趕緊動筷子。”
是夜,郭府兒媳平氏,料理完府中常務,走進丈夫郭齊的書房。
郭齊抬頭瞟了妻子一眼。
父母之命給他娶進門的嫡妻,相貌周正,舉止端雅,且同為漢臣家的孩子,談不上不好,但,也談不上多好。
過下去就是了。
故而,見到妻子不隻是進來收拾書籍,還在自己對麵坐了,郭齊也將手裏的書放下,問道:“有事?”
平氏輕聲道:“父親,可是想說服羅大人,讓仙兒妹妹,去做太子良娣?”
郭齊盯著妻子:“你猜出來了?”
平氏撇撇嘴:“這還用猜嗎?白日裏的席麵上,父親和母親,就差把‘太子定會獨寵仙兒’那句話,直接說出來了。我竟不知,原來一早送進府的魚,有那麽大講究。對了,太子一直尊父親為授業恩師,為何此前,父親不給羅仙兒和太子說媒呢?全金慶城的人都看得出來,樞密院的穆寧秋,根本不喜歡羅大千金。若早點說,羅仙兒就可以做太子妃了,太子豈非更感激父親?”
郭齊臉色一沉:“你這整日窩在後宅的婦人,能有幾分見識?還此前,此前哪個不曉得,沙州李氏盯著太子妃的位子。父親跳出來舉薦,豈非得罪李家?”
平氏佯作被凶得一怔,實際這正是她要得效果。
丈夫並不喜歡她,她心裏有數,她也對這位郭家長子沒什麽心動繾綣。
被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譏諷,平氏談不上多傷心。
及時了解公爹在仕途上的打算,與自己娘家的父兄通氣,才是平氏投注精力的事。
讓男人覺得自己蠢,從而放鬆警惕,更有助於打開他們的話匣子。
平氏於是現出卑微的喪氣來:“齊哥你教訓得對,我真是沒腦子,竟沒想到李家那邊的動靜。父親有大義,又有大隱忍,他一直忿忿於李家的猖狂,總算等到這回連王上也不姑息李家了,他才可以站出來,建言朝廷將李家的走狗,任氏一族餘孽,都翦除,對吧?而羅大人,始終是朝中清流,仙兒妹妹又是太子的心上人,若羅家千金做了太子寵信的良娣,李氏就再無翻身可能了,對吧?”
郭齊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婦人,囉囉嗦嗦一大通,越說越反了。
但是,這不也恰恰印證了,父親為他投靠的大樹所獻之計,確實是良策嗎?
看起來確實,像忠實的儒家純臣,在努力維護帝王的權威。
郭齊於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給妻子。
“這回對了,就是你所說的道理。希望這段佳話能成。仙兒妹妹做了良娣,若先於那北燕的公主生下兒子,就好了。燕人和越人一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就怕仙兒妹妹還癡情於穆寧秋,不願意。”
郭齊沒再接妻子的話茬。
心裏想的卻是:那羅大千金比你還蠢,隻要與她說,當了太子良娣,就可以一步步收拾那越人女官了,你看她願不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