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所謂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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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揚知道柳惔說的叔父是誰。剛穿越那陣兒扯大旗作虎皮,提了幾次他二叔是散騎侍郎,不知怎麽就傳開了,後來通過蕭寶月才知道,朝廷裏還真有姓王的散騎侍郎!他也很快猜到了柳惔的來意,這是吹牛比到了該上稅的時候了。
    王揚沒有掩飾自己的手抖,而是很自然地把鴨蛋放到碟中,邊擦手邊看向柳惔,疑惑問道:
    “我哪位叔父?”
    柳惔目光訝異:“就是王散騎啊。詔書上個月已經下了,詔令叔持節赴蠻宣旨,專督汶陽蠻事。令叔早已啟程,算算時間,這幾天就到。你不知道?”
    王揚搖頭:“叔父很少和我談公事。”
    柳惔沉默不語。
    王揚知道,柳惔是有些拿不準自己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因為不想沾邊所以找的托辭。
    他看著柳惔,真誠說道:
    “我也不瞞你,我和叔父雖然名為叔侄,論親卻早出五服,平時也見不到麵,如果說有如何親近,那肯定是騙人的話,不過在柳憕的事上,隻要我能幫忙,我一定盡力。”
    柳惔聽王揚自曝家事,頓時覺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忙拱手賠禮:“是我唐突了,還望王公子海涵。”
    王揚一笑:“柳大人不知我族中事,難免有疑惑,這也是人之常情。這樣,等我叔父到了之後,我便及時趕回來,咱們一起商量一個對策。”
    “趕回來?”
    “是,劉先生之前去南平郡學講學,當地郡學祭酒托劉先生邀我也去講一次,我已經應了,原本是三天前要動身的,可我生意上有點手尾,暫時走不開,就耽擱了。昨天把行裝已經備好了,今日不能再拖了。”
    劉昭去南平郡講學的事柳惔是知道的,再加上王揚方才的自白鋪墊,柳惔也不疑有他,便道:“那我送你。”
    “不用,我沒幾天就回來了,至於我叔父那邊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奉旨救人,豈會不用心?說不定已經有了成策......”
    王揚聲音一頓,沉吟片刻說道:
    “我也再琢磨琢磨,這樣,隻要我想出了辦法,便第一時間告訴你。”
    柳惔立即站起,向王揚行了個大禮。
    在這件事上,他和他父親的意見是一樣的,一紙詔書加一個口頭約定,恐怕換不回柳憕;王揖人物才學倒是沒得說,又知蠻事,然性優遊自逸,未必能有什麽奇招妙略。但若是有王揚相助,成算或許會大很多。
    柳惔走後,王揚立即叫道:
    “阿五!讓你爹收拾行裝,備車,要出遠門!跟你陳阿姊說,帶上槊,馬上出發!”
    小阿五也不問去哪,去做什麽,馬上跑去傳令。
    王揚則開鎖取錢,心中想著走之前得去郡學一趟,和劉先生套好辭。
    沒辦法,要是別的琅琊王氏,自己還能周旋拉扯一番,可這個是自己“二叔”,基本上就是見光死,嗯,基本上......
    正收拾間,王府侍衛上門,說是巴東王相召。
    王揚道:“我要去郡學辦點事,你回稟王爺,我稍遲片刻再去。”
    侍衛躬身道:“不知公子要辦什麽事?可否讓小人代勞?王爺有急事,說請公子即刻赴府,越快越好。”
    “什麽急事?”
    “小人不知。”
    王揚想了想,便道:“那走吧。你們在外麵等我。我交待幾句。”
    他見幾名侍衛躬身而應,退出院子,心安了一些。和準備隨行的小珊道:
    “你留下,繼續整理行裝,輕車快馬,別帶太多,我一回來咱們就走,如果我三個時辰後還沒回來,你去找一個人,和他這麽說......”
    王揚和小珊附耳說了,小珊先是下意識地點頭,動作帶著幾分機械,而後才仿若找回自己一般,鳳眸中滿是憂慮:“不會有事吧?”
    “不會!”
    “那你還說......”
    “以防萬一嘛。”
    陳青珊執拗道:“我還是陪你去吧,讓黑漢去傳話。”
    “他有他的事。”王揚說到這兒一笑:“放心,你公子我什麽時候吃過虧?”
    陳青珊見了王揚的笑容,隻覺被燙了一下,有些慌亂地挪開目光,不過心中卻感覺安心了不少。
    “黑漢。”
    黑漢彎腰抱拳:“公子吩咐!”
    “如果我三個時辰後不回,按照乙計劃走。”
    “小人明白!”
    “阿五。”
    小阿五舉著折扇:“折扇來啦!”
    “今天不帶折扇,你去把五天前宗先生送我那壺竹葉酒拿來,我路上喝。”
    陳青珊疑惑道:“路上喝?”
    王揚點頭:“不光喝,還得灑點......”
    ......
    薄醉輕衣漫步,身上酒痕新汙。
    醉眼望朱門,王府威嚴如虎。
    休怵,休怵,琅琊公子來赴!
    王揚被侍衛引入一間屋內,見巴東王正與一人說話。
    王揚也不看那人,隻是直視巴東王,略顯疏狂地一拱手,大咧咧道:“王爺。”
    巴東王見王揚麵有醉色,問道:“之顏,你喝酒了?”
    王揚看著巴東王的眼睛,醉笑道:
    “應休璉說:‘鬥酒當為樂,無為待來茲。’路上無聊,小酌一杯,讓王爺見笑了。”
    巴東王笑道:“你這是喝了多少,連你叔父都不認識了?”
    草!
    就知道!!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王揚心中“懷情徒草草”,臉上先是茫然一愣,然後才把目光轉向另一個人。
    隻見一位中年男子,年紀四十左右,穿一件素紗薄鶴氅,手執羽扇,神情散朗,觀之有出塵意。
    王揚忙下拜見禮:“侄兒見過叔父。”
    王揚低著頭,不知道王揖現在的表情,隻知道王揖沒有回應。
    一秒,兩秒,三秒!
    還是沒人說話!
    巴東王疑惑地看向王揖。見王揖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王揚,仿佛定格。
    王揚的心咚咚直跳,後背開始冒汗,巴東王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叫道:
    “王散騎?”
    王揖好像從夢中醒來一般,麵容生動了幾分,聲音略有感慨:
    “想起了一些舊事,讓王爺見笑了。”
    他再次看向王揚,不鹹不淡道:
    “起來吧。走近點,讓我看看。”
    沒有拆穿?
    王揚心上緊繃的弦陡然一弛,兩側太陽穴泛起絲絲酥麻,好似把全身浸入溫泉後的那個瞬間,很暢快,又有些恍惚。
    不過這短暫的舒緩並未讓他真正放輕鬆。
    此時他心裏已經有了幾種猜測,而幾種猜測之中,最有可能的那一種,對於他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王揚在巴東王好奇與王揖審視的目光中,走上前去,拱手做家人禮道:
    “侄兒不知叔父駕臨,多飲了幾杯酒,一時失禮,還望叔父恕罪。”
    王揖微微眯起雙眼,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揚一番,旋即舒展眉頭:
    “無妨,自家人不講這些,我們有幾年沒見了吧。”
    “是。”
    “幾年沒見?”王揖盯著王揚問。
    王揚有些不會了。
    這王揖應該是知道他是假的,所以之前故意打的配合,可現在又擺出一副拷問的樣子是什麽意思?
    王揚想了想道:“七年。”
    王揖馬上否認道:“不,八年。”
    ???
    這麽玩是吧?
    王揚開始由被動轉為主動,看向王揖:“其實我們一個月前才見過。”
    這下輪到王揖不會了。
    他看著王揚的眼睛,似乎在捕捉什麽信息。
    王揚笑道:
    “蔡伯喈說:‘相見無期,惟是書疏,可以當麵’。馬融雲:‘賜書,見手跡,歡喜何量,見於麵也。’尺牘書劄,千裏麵目。見字如麵,展信如晤。叔父上個月才給我寄的書信,不算見麵嗎?”
    王揖先是一怔,然後眼角的細紋微微泛起,笑容一點點展開,笑指王揚,看向巴東王道:
    “我這個侄子不錯吧?此我家騏驥也,興其宗者,必此子。”
    巴東王目光落定在王揚身上,眼神複雜,輕聲道:
    “是不錯......”
    王揖話風突然一轉,看著王揚,輕搖羽扇,一臉惋惜:
    “可惜長得沒小時候好看了。”
    王揚一笑:
    “侄兒小時是徒有其表,腹內草莽,與族叔完全沒有相似之處;長大後才得了族叔幾分神韻。”
    王揖羽扇微微一僵。
    這話乍一聽是好話,但怎麽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呢?
    巴東王看看王揚,又看看王揖,不解道:“你倆也不像啊。”
    王揚悠悠道:“神韻者,在神不在貌。”
    王揖淡淡說:“在骨不在皮。”
    王揚眉飛:“聲同則處異而相應。”
    王揖色舞:“德合則未見而相親。”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所謂家風,不過如是。”
    巴東王都看傻了,心想這他娘的真是一家人啊,擱這兒對暗號呢?!
    他費解問道:“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麽親戚啊?”
    王揖一歎:“一言難盡。”
    王揚一籲:“說來話長。”
    巴東王往後一靠:“沒事,本王挺好奇的,說說嘛。”
    王揖道:“這麽說吧,他太祖父堂侄的嫡長孫的表姑,和我烈祖父二房庶子的外家從侄的元孫,是同宗遠親......”
    巴東王:啥????
    王揚續道:“我曾曾曾祖母表兄的堂妹的元孫之女,又和叔父祖祖祖太翁的從叔的表從侄女,是同枝近戚......”
    巴東王:啊????
    王揖微微凝望虛空,似乎在感慨家族變遷:
    “他們那一支早年分宗的時候輩分就亂了。本來我祖父與他高祖父同輩(大兩輩),後來他們那房承嗣大宗,兼祧小宗,平白漲了一輩,這才叫我族叔,若按照沒分宗前的原譜算,他還得叫我一聲叔公哩!”
    巴東王隻覺頭越來越大!
    王揚靜靜摩挲玉佩,似乎在追憶舊日滄桑:
    “難怪族叔當年在祠堂,站的是西首第七位,原來要避開昭穆之序。”
    王揖點頭歎道:
    “不錯,我天祖堂侄的元孫之女,和你烈祖二房庶子的堂侄,出了同宗五服,所以——”
    “停!”巴東王猛地一聲吼!
    王揖、王揚一起看向巴東王。
    巴東王深吸一口氣,露出個勉強的笑容:
    “本王弄明白了,你們是......叔侄。”
    叔侄齊道:“王爺英明!”
    巴東王黑臉:英明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