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進退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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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慢著點......喝點湯......”
    小屋內,樂湛吃得狼吞虎咽,從妻子手中接過湯盅就猛炫起來。
    “香......香絕了......夫人手藝真是......”
    樂湛邊炫邊擠出一聲含糊的讚歎,也來不及把話說完,一大塊熬得酥爛的雞腿肉便進了嘴。
    樂夫人笑眯眯道:
    “一會兒吃完沐個浴,然後把衣服換了......”
    樂湛正擼胳膊挽袖,悶頭幹飯。聽到這句話動作一頓,抬起頭,鼓著腮幫子,難以置信地看向夫人,然後費力將口中食物咽下,不敢相信道:
    “沐......沐浴?還能沐浴?還能換衣服?!”
    樂夫人一邊為丈夫斟了一小杯菊花釀,一邊理所當然道:“能啊。”
    樂湛睜圓著眼睛,下意識接過酒杯,突然想起一事:
    “誒?不對,你是怎麽進來來著?孔長瑜允許了?”
    剛才聽說夫人來探視,太過激動,以至於沒有深究。現在想想,自己這可不是普通入獄,還能準許家屬探監?
    樂湛邊飲酒邊琢磨其中玄機。
    樂夫人輕描淡寫道:
    “誰用他允許啊,我找的巴東王。”
    樂湛差點一口酒噴出來!
    “你你你......你什麽時候認識巴東王了?”
    “剛認識的啊。”
    “啊?剛......可......”
    樂湛來不及繼續思考妻子是怎麽辦到的,突然哎呦一聲,一撂酒杯,酒水濺到身上:
    “巴東王見不得啊!!!”
    樂夫人用巾帕為丈夫擦拭濺出的酒水:
    “哎呀你反應這麽大做什麽,巴東王又不是毒蛇......”
    樂湛急道:
    “他現在比毒蛇還毒!他在謀反啊我的夫人!這怎麽能沾邊呢!!!”
    樂夫人眼神懵懂:
    “是嗎?不是天子下詔讓他聚兵平亂的嗎?”
    樂湛大為焦灼,卻又不得不壓低聲音:
    “那是偽詔啊!!!夫人你怎麽——”
    樂夫人好奇地看著丈夫:
    “你怎麽知道是偽詔?”
    樂湛激動道:“這不明擺著——”
    “你驗過詔嗎?”
    “這,這倒沒有,但天子詔敕必須有——”
    樂夫人眯著眼擺擺手,一副輕飄飄的模樣:
    “不要和我說這些,我一個婦人家又不懂......”
    “你怎麽不——”
    樂湛聲音一頓,冷靜下來,若有所思道:
    “是是是,你是不懂......”
    樂夫人微笑道:
    “我當然不懂了,夫君很懂嗎?”
    “我——”
    樂湛想了想,欲哭無淚說:
    “我不懂也不行啊!”
    樂夫人一笑:
    “那也未必。”
    樂湛疑惑:“夫人的意思是......”
    “先吃飯,吃完再說。”
    “不吃了,早吃飽了!”
    “把棗吃了。”
    樂湛飛快吃淨,樂夫人一麵收拾碗筷,一麵說:
    “你猜巴東王為什麽許我來?”
    樂湛想了想,不確定道:
    “讓你來勸降?”
    “有這個意思,還有就是讓我給你們透透外麵消息。如今王揖大敗,張玨被殺,永寧以南,各郡官長,或降或逃,巴東王長驅席卷,勢如破竹,如今大勝回城,正是誌得意滿之時,下一步,就要對士族下手了。”
    樂湛心咚咚直跳,不由得攥緊了酒杯,聲音裏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仿佛不願相信般問道:
    “所以王揖是真的敗了?張玨也是真的......真的被殺了?不是他們虛張聲勢胡吹的?”
    樂夫人將一應碗碟食具都收入食盒中,隻餘酒壺在食盒之外,沒有收起的意思,認真答道:
    “是真的,不是胡吹的。巴東、建平兩郡最先歸降,天門郡、南義陽郡不發一聲,相當於默認。南義陽小郡力弱,郡兵太少。天門郡為鎮蠻前線,不能他顧。巴東王就算征兵也不會征調他們。如今敢和巴東王為對的隻有汶陽一郡,但也隻是勉強自守而已。現在巴東王已掌控了大勢,荊州之內,再無敵手,江陵城已開了城門,雖然盤查嚴苛,軍卒不懈,但已不是像之前鐵桶一樣,消息斷絕......”
    樂湛聽得心中一片瓦涼,城門都開了,這是大局已定,有恃無恐了。
    他原指望著撐到巴東王潰敗,那時人心思變,城中之勢,自然瓦解。可現在看來,這次危亂,不是那麽容易解的。
    他現在不僅憂國,更憂家。憂國就不用說了,巴東王成勢,則邦國多難,自此始矣。不過他對此無能為力,憂也是白憂。
    相比憂國,憂家則是實實在在的。張玨吳郡張氏,說殺也就殺了。雖說是在戰場上,張氏也不是荊土本地世家,但巴東王這個人喜怒不定,行事無忌,又向來猖狂,如今挾新勝之威,更是不得了,真要到了那一步,哪還管你樂氏不樂氏的。自己兒在人手,妻雖然暫時無恙,但也出不了城,抓不抓不過巴東王一念之間的事,自己不降,一家人可能都要遭殃。可若是降了,將來巴東王一敗,朝廷清算起來,還是遭殃。
    進退之間,都是懸崖。
    難呐!
    樂湛舉杯而飲卻飲了個空,低眼一看才發現杯中沒有酒了。
    樂夫人拿起酒壺為丈夫斟了一杯,樂湛愁容滿麵,連盡兩杯。要第三杯時被妻子拒絕:“今天已經過量了。”
    樂湛歎道: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夫人呐,都這時候了,你就讓我多喝幾杯吧!”
    樂夫人柔聲說:
    “那我陪你飲一杯。”
    她取出個酒杯,把兩杯倒滿,搖了搖酒壺,笑道:
    “這回真沒酒啦。”
    然後不容分說,把酒壺放進食盒裏。
    樂湛隻剩一杯酒了,便沒有像上兩杯那樣草草飲盡,而是小口啜飲,眉間盡是化不開的憂慮。
    “夫君現在是不是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選?”樂夫人問。
    “是啊。夫人覺得該怎麽選?”
    “我說的話......不如不選。”
    樂湛愕然:
    “不選,可以不選嗎?”
    “可以啊,不選就是先看旁人怎麽選。如果有人來逼夫君表態,夫君不要硬頂,隻問一句:‘不知庾先生何意’。庾易乃荊州士族領袖,若是他還沒鬆口,你就算有心降,也‘不好爭先’啊。所以不管對麵說什麽,夫君都不要表態,隻問庾先生的意思,他們既然要人心歸附,那自然得讓庾先生點頭才算成事。”
    樂湛聽得精神一振,不由追問道:
    “然後呢?”
    “然後就看庾易撐不撐得住了。如果巴東王拿不下庾易,那隻能怨自己無能。如果真拿下庾易,逼著他降了,那夫君跟著降,也是為勢所逼,無奈之舉。畢竟連庾幼簡都降了,夫君又有什麽辦法呢?不過是隨了大流而已。
    荊楚世家,盤根錯節,下至郡縣,上至京畿,脈絡勾連,枝葉相扶。如世家皆屈,朝廷豈能盡究?綱弛於眾意,法屈於群情。若荊州鼎沸,亂局初平,正當廣開悔過之門,以安局勢。所以即便朝廷得勝,那也是隻問禍首,不會大行株連。
    就算真的要問夫君之罪,也不會深責,不過是丟個官兒罷了。故而一旦迫不得已,夫君不必顧忌,隻要不是勸進表,讓夫君簽什麽夫君就簽什麽,讓夫君以別駕府的名義發什麽令也都由著他們。但有三件事,夫君無論如何都不能做——”
    樂湛隻覺豁然開朗,心中憂懼去了不少,馬上問是哪三件事。
    樂夫人道:
    “第一,不寫書信勸人降。第二,不以部曲佐軍。第三,不獻策。若被問及軍政,夫君隻吟詩搪塞便好。”
    樂湛略一思索,頓時欣悅溢於言表,撫掌道:
    “妙妙妙!我得夫人,如魚得水也!”
    繼而神情一凝,又道慚愧,說自己枉為上綱,不如夫人遠矣。
    樂夫人斂了斂衣袖,學著州衙裏下官參見堂官的模樣,朝著樂湛行了個一絲不苟的官禮。
    然後笑盈盈道:
    “之前不是說了嘛,夫君是州部堂官,妾身如下屬小吏,小吏隻管條陳獻策,但到底堪不堪行,能不能用,還是得靠別駕大人明斷定奪呀!
    樂湛哈哈大笑,被扣押以來的驚懼愁鬱,仿佛都在這暢快一笑中煙消雲散。
    笑過後又想起自己那不省心的兒子,問道:
    “能不能想辦法給咱家的那小子也送些菜肴。”
    樂夫人想過辦法,但沒有成功,心中雖憂,不過沒在丈夫麵前沒有顯露,反而安慰道:
    “高兒年輕,吃點苦頭也好。何況他體胖,就當輕身(減肥)了。”
    此時王府中另一個小屋內,樂龐背著手,倚著牆,正百無聊賴地一下下向後撞,撞了一會兒問正在閉目默誦的庾於陵道:
    “你說我痩了嗎?”
    庾於陵睜眼看了樂龐一眼,繼而重新合眼:
    “沒有。”
    樂小胖不太敢信:
    “真沒有?你再看一眼!”
    庾於陵又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奇道:
    “你好像有點胖了。”
    樂小胖驚呆了!
    “這怎麽可能呢!你在逗我嗎?!”
    庾於陵漠然道: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晉時王戎之子王萬體胖,王戎就讓他吃糠痩體,結果沒想到越吃越胖。你可能也是這種。”
    樂小胖仿佛聽了什麽天方夜譚,張著嘴巴愣了一會兒,隨即麵露喜色,搖頭歎道:
    “沒想到我福澤深厚,竟至於此。到時咱們出去,你們一個個跟乞兒痩猴似的,就唯獨我身形威猛,麵現福態。知道的說我是被關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天請我吃席呢!相當有麵兒啊!哎呀呀,上天為什麽要如此厚待於我?”
    庾於陵和樂小胖相處日久,學問沒漲,但吐槽功力,卻日漸深厚,此時隨口接道:
    “可能因為你不要臉吧......”
    樂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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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冒姓琅琊》五十六章《奇怪的調令》:“天門郡地處蠻中,蠻子恐怕更加猖獗。但小人是兵戶,本來不該挑剔危不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