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9 追授朝散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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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府廨直堂中,禦史大夫崔隱甫神情複雜的望著在場一眾河南府官員,幾度張口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有關周良的案事,在他晝夜鞫問、連續提審河南府一眾官吏以及事發現場的鄉人之後,基本上已經梳理清楚,甚至就連當時府中決定讓周良背黑鍋的過程也都調查了出來。
    了解事情真相後,崔隱甫自是憤怒不已,但這些人多數都是他的舊僚,也讓他許多訓斥的話語都說不出口。
    “洛南水患,本是一場意外,若能就事論事,追究緣由、妥善補救,縱有微錯,不至此日。如今事白於上,周良忠勤死國,群屬誣以罪過……”
    講到這裏,崔隱甫便長歎一聲,旋即便又說道:“今我唯將案情奏於聖聽、恭待聖裁,府事至此,我亦難脫罪責,歸後將素服待罪。你等、你等各待府中,等候發落吧……”
    “崔大夫……”
    在場眾人聞聽此言,各自都神情劇變,有心想要央求崔隱甫為他們稍作求情,然而話還沒有說出口,崔隱甫便神情轉厲,拍案怒聲道:“事已至此,更複何言!”
    “還、還有一事……”
    這時候,一直埋首坐在下方一席當中的倉曹參軍劉貴舉起手來,壯著膽子開口說道:“日前入捕周錄事家眷時,由其家中抄得輕貨諸類,都作贓物收繳。
    此番審之無罪,自應發還其戶。然、然則卑職審閱卷宗,卻發現贓物有悖實得。日前下官留司,贓物入庫前略有盤點,具簿於此,請大夫審度。”
    “還有隱情?”
    崔隱甫聽到這話後頓時一瞪眼,而那些涉事的官吏聽到劉貴主動舉報此事,一時間也都臉色驟變,咬牙切齒的怒視劉貴。
    待到接過劉貴遞上來的名簿,崔隱甫將其上內容與卷宗內的記錄稍作對照,臉色又變得嚴肅起來,語調都氣得有些發顫:“劉倉曹能保證所錄是真?”
    “這隻是下官那日所見諸物錄成,是否全部仍需與周氏家人對照方知。”
    劉貴聽到這問話後,連忙又垂首答道。
    “好得很,爾等群徒當真令人刮目相看!不隻膽大妄為,誣蔑同僚,竟還別有器量,偏能藏言匿事!”
    崔隱甫這兩天主要隻是調查洛南水患的真想,對於周良家中收繳的東西並沒有太多關注,沒想到將要結案了,當中還隱藏著案情。
    他當即拍案而起,望著同樣神情忐忑的河南尹張敬忠沉聲道:“此事未見周良家人訴訟,仍需府中自察。張大尹且先仔細推問,事若不白,立案另審!”
    說完這話後,他便直接收起其他的案卷,將劉貴所奏告的名簿和河南府的卷宗留在了堂上。
    河南府贓物管理失當本身並不屬於禦史台查案的範疇,隻有發還苦主數額不對、苦主對此加以舉劾時,禦史台才會再介入調查。
    崔隱甫查出的其他人事弊病已經讓他很頭疼,若再夾雜上一個官吏貪贓,無疑會罪加一等。所以他直接將還未發生的案事留在堂中讓張敬忠自己進行糾察,也算是事留一線。
    張敬忠登堂看到劉貴所記錄的輕貨價值起碼要三千貫,但府簿記錄的贓物卻隻有一千貫出頭,便也理解了崔隱甫何以如此震怒,當即拍案怒聲道:“爾等涉事群徒,究竟有無納贓?”
    “使君恕罪……周錄事隻是九品卑員,家中藏物眾多,必有蹊蹺啊!”
    那首當其衝的法曹參軍忙不迭出列作拜,口中疾呼道。
    “有無蹊蹺,事未問你,隻問你有無納贓!”
    張敬忠聽到這人還在顧左右而言他,當即更加惱怒,再次沉聲發問道。
    那法曹參軍聞言後忙不迭頓首於地,顫聲道:“有、是有一些……”
    “還有誰?誰還私匿贓物,速速出列自認。若待糾出,嚴懲不貸!”
    張敬忠又怒聲喝道,他自知此番罪責難逃,如果在這件事情上還有含糊,必然要遭受更加嚴重的懲罰。
    隨著他的連番逼問,堂中又有幾人主動出列承認,他們也都和那法曹參軍一樣的心理,隻道是周良官職卑微,家中這麽多存貨並不合理,而且認為其家此番必定入罪,於是在經手的過程中便都私自藏匿了一部分。
    看著這些同僚們果真不幹淨,劉貴心中也是暗罵幾聲,同時又不無慶幸。原本他才是動了最大手腳的人,結果因為早早投靠張岱、主動揭發其事,到如今可以站在一旁看戲。
    幾人雖然主動承認罪過,可是他們各自招供卻與差額仍然懸殊甚大,這不免讓張敬忠越發惱怒,隻覺得這些人當真死鴨子嘴硬,於是便喝令用刑。
    “下官等既已認罪,又怎敢再隱瞞數額!差額何在,委實不知……是劉倉曹,劉貴那日獨留府中,他一定做了手腳,他……使君應當鞫他,刑問劉貴!”
    法曹參軍等見到府吏取上刑具來,一個個越發惶恐,一邊叫冤,一邊指著劉貴惡聲說道。
    劉貴聽到這些人還要拉自己下手,忙不迭擺手道:“下官若有貪贓,又豈敢書錄奏上?那不是自揭罪狀?”
    “狗賊,若不是你,又是誰人!必然是你……張燕公孫為周良家事奔波甚急,這些錢貨或是燕公寄存,劉貴你欲附從免禍,所以虛報數額!”
    幾人眼見大難臨頭,一時間腦海中也是思緒飛轉,有一個人甚至直接喊出了真相,嚇得劉貴臉色都青白不定,撲通一聲跪地喊冤。
    “冤枉啊!請使君明鑒,下官實在難攀燕公,否則東封之時亦應扈從受賞。而今燕公權勢不複,下官、下官又怎會……總之下官絕無虛報,贓物多少,周氏家人自知。”
    哪怕隻是為了免除自己的罪過和嫌疑,劉貴也要咬緊牙關、抵死不認,更何況如今他還暗藏著幾百貫的贓物,那就更加不會吐露實情。
    張敬忠見這幾人還在胡亂攀咬狡辯,心中也是憤怒不已,當即便勒令用刑,並派遣府吏前往各家查抄一番。
    河南府這裏為了查贓而鬧的雞飛狗跳,張岱來到河南府別館時,正逢醫師前來為周夫人診斷病症,情況很是不容樂觀,周朗不免淚流滿麵、悲痛不已。
    周夫人多年疾病纏身,早已經看開了,隻是丈夫名譽仍未恢複清白,讓她不能釋懷。
    幾人在這裏聊到午後,忽然有官使入此來召周朗往皇城南省去。張岱猜測可能是周良案事有了一個結論,於是便帶上丁青、陪同周郎一起往皇城去。
    過了洛水天津橋,周朗在官使的帶領下自左掖門進了皇城,張岱兩人則在左近等候著。
    時間過去了約莫有一個時辰,周朗終於走出來,除了幾名官使陪同之外,後方還有一駕馬車拉著物品。
    周朗出了皇城後便左右搜尋,見到張岱後便疾奔上來,撲通一聲跪在張岱麵前,口中悲呼道:“郎主、郎主,我耶冤屈得雪!朝廷裁定我耶無罪有功,追授五品朝散大夫……”
    經過禦史大夫崔隱甫的調查,河南府錄事周良並非引發洛南水患的案犯,反而還是救災死事的功士,兼其有獻計於國之功,追授五品朝散大夫、賜緋魚袋並蔭一子為官,賜絹百匹以助治喪,並著洛陽縣給宅一區安置功臣遺孤寡妻。
    張岱在聽完朝廷對周良的追授獎賞之後,一時間也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眼泛熱淚。
    雖然最終讓周良獲得這一係列封賞的主要還是自己所獻漕運改革之計,但張岱也並不覺得可惜,單單周良那一份憂民疾苦的情操和事跡就值得這一份獎勵。
    五品官乃是大唐中低官員的分界線,官達五品便稱通貴、並可蔭一子為官,意味著周朗隻要治喪服闋即可獲得官員預備役的身份,前往吏部待選。周良從生前的九品下吏被追授為五品之官,這一份獎賞倒也算豐厚。
    張岱攙起了周良,當即便要回去將這好消息與周夫人一同分享,然而這時候左掖門處又有一隊官員行出,為首一人神情落寞,便是被貶官遠謫的李林甫。
    李林甫見到將他迫害至此的張岱,頓時也是神情激動,直向此間衝來,遠遠便指著他怒罵道:“張氏小兒,陰毒刁邪,弄奸害我……”
    張岱瞧著左近還有巡邏的甲兵,想是李林甫不敢把自己怎麽樣,便示意抽刀護在身前的丁青收起佩刀,望著李林甫微笑道:“李中丞、李君這麽說,是怨南省相公們刑賞不公?不妨學我前事,投書銅匭,乞達天聽。”
    這話不說還好,李林甫聞言後頓時更露竭斯底裏之態,恨不能入前生撕了張岱,哪怕被後方追上來的親友給阻攔下來,仍然止不住的怒聲咆哮著。
    後方一個麵有威容的中年人走上前來,視線上下打量張岱幾眼,旋即開口道:“張氏小兒辭鋒甚利,傷人不覺。可惜前夜台中非我在直,否則此日豈容爾輩猖獗!”
    張岱聽到這話後,便知此人乃是令其祖父深惡痛絕的宇文融,他收起臉上的笑容,叉手向宇文融稍作見禮,旋即便對宇文融說道:“宇文中丞此言,請恕不敢苟同。中丞久處憲台,應知朋黨之惡。小子秉直而行,無懼李某,亦無懼中丞。”
    宇文融聞言後冷笑一聲,旋即視線便越過了張岱落在後方的周朗身上,抬手著令家奴遞給周朗一份名帖,口中說道:“周氏子,你耶所獻遺計我亦有覽,當真是才堪謀國、可相論道的賢士。
    他今死於事,讓人惋惜。來日除服,你若患無出頭之地,持此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