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想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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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扶了扶眼鏡框,突然像被點燃的炮仗,尖利嗓音劃破空氣,理直氣壯:“他們再不濟也隻是青春期躁動,而你——”
    尾音陡然拔高,“是基因裏帶的卑劣!”
    整個教室的空氣驟然躁動。
    元幼蜷在桌下的指節泛白,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她清晰看見對方嘴角抽搐時帶起的法令紋裏,藏著某種扭曲的快意。
    元幼眯起眼,回憶她是否跟這位女講師有什麽過節。
    很可惜,並沒有。
    那對她的惡來自何處?
    女講師胸膛起伏很厲害,嘴唇一啟一合,看上去想說更惡毒的話,卻終究顧忌著身份,半天憋出一句:“你的人生沒救了!”
    話落,折身回去。
    元幼靜靜坐在位置上,恍惚一瞬,思緒仿佛回到她十五歲的夏天——
    那些個幸災樂禍的眼神。
    她狠狠閉上眼,甩開紛亂回憶,慢條斯理撿起屏幕蛛網密布的手機,指尖劃過深深裂痕。
    元幼霍然起身,腳底碾過屏幕碎片。
    走廊穿堂風掀起她藍色裙角。風掠過,帶著刀鋒般的冷意。
    剛才還八卦元幼對她男神冷漠的女生條件反射捂住肋下未愈的淤青——
    前兩天元幼踹她身上那一腳的餘威猶在。
    走廊旁位置的男女生也繃緊了身體,紛紛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元幼的暴戾事跡,大家都有所耳聞。
    隻是近日被#名媛元幼竟是司機女兒#這一風靡校園的八卦新聞衝散了對她的忌憚。
    女講師背靠黑板,警惕防備的睨著元幼。
    吳琦則興致勃勃,看熱鬧不怕事大。
    然而元幼的反應注定讓心存惡念的始作俑者失望。
    她沒任何出格舉動。
    隻佇足盯了女講師三兩秒,冷冷扣上帽兜,提醒:“我這手機,新買的,一萬二,您記得賠!”
    說完,旋身走向教室前門。
    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打量女講師胸前銘牌。
    吳琦看在眼裏,幸災樂禍:“元幼你什麽意思?想求你的金主爸爸讓我們老師失業啊?”
    “你他媽張口閉口金主,對床事這麽興趣,我改天把你送八十歲老禿子床上成全你!”元幼猛地撐住吳琦課桌,發梢垂落,幾乎戳進女人驚恐放大的瞳孔。
    帽簷陰影遮住少女半邊麵容。
    她環視一圈教室,目光掠過陳星竹時稍作停頓,又直直掃向吳琦——
    “造謠轉發超500次,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需要我幫你們數數校園論壇的點讚量麽?”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元幼冷笑一聲,轉過身,女講師鏡片後渾濁的眼球死死鎖住她。
    她不怕,逼近,指尖輕點教師銘牌,“明天中午之前,錢轉我,過時我報警。”
    女講師顫抖的手指指向她,“你想訛我?”
    少女帽簷陰影下唇角微翹,“怎麽?沒錢?或者您現在跪下來,舔幹淨這些玻璃渣?我發發善心,少收您點。”
    滿室倒抽冷氣聲中,元幼踹門離開。
    女講師粗重的喘息著,氣憤摘下眼睛,英語教科書重重拍在桌上。
    吳琦吃了癟,元幼一走,她恨恨道:“老師你不用怕,是元幼擾亂課堂秩序,同學們都看見了!她還想‘動手打人’,您‘躲避’的時候,她自己失手沒拿穩手機!跟您沒關係!”
    吳琦坐的板板正正,鼓動同學。
    “同學們,你們說是不是?”
    “琦琦說得對,老師你不用怕她!”
    “她爸就是一司機,沒外麵傳的那麽厲害…!”
    蔫巴怕事的年輕男女又重新鬥誌滿滿。
    “老師我們都給您作證!”
    “…元幼也太囂張了點,每次期末考都墊底,拖我們班後腿。”
    “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蒸鍋粥!人品差就算了,虛榮心還重!一身A貨!”
    “……”
    七嘴八舌。
    女講師臉色好轉許多,一臉欣慰望著吳琦,轉向元幼背影時,又恢複厭惡,“真不知道這種無所事事靠別人施舍渾噩度日的人,活在世界上有什麽意思!”
    教室哄堂大笑。
    隻有陳星竹麵色冷然。
    他怎麽感覺…電話那邊的女聲,十分熟悉!
    –
    暮色如鏽,氣溫驟然下降。
    元幼搓了搓凍得發青的指尖,走進學校附近一家便利店,輕車熟路拿了三明治,前台結賬發現餘額不足。
    手機屏幕歪歪曲曲的裂痕下,顯示餘額僅剩7.21。
    有零有整。
    她看了眼日曆,這個月二十號。
    微信餘額幾乎全部自動轉賬到了某個賬戶。
    “要買快買!“身後穿海大校服的男生跺腳催促。
    玻璃櫃裏素包子騰著白霧,元幼隻拿了一個素包子,墊肚子。
    剛出店門,微信彈窗炸開,連收到南雅三條消息——
    [安全到家。]
    [卡號發來,我先湊了五十萬。暫時頂一下。]
    元幼咬開塑料袋,大口咀嚼包子,往出租屋走。
    騰出手,在時而斷觸時而正常的手機屏幕上快速打下幾個字:
    [不用,賬我平了。]
    這個點,海大校外一條街正熱鬧喧嘩,水果店大型折扣零食超市人滿為患,元幼混跡在人海裏,往前走——
    素菜包三兩口咽下,元幼低著頭翻開微信通訊錄,刪好友。
    熟人、舊人、恨她的、厭她的。
    有過故事的。
    完全陌生的。
    直到係統提醒頻繁,她才停下。
    風聲呼嘯,元幼大步朝前走。
    她奔入人群,擦著車輛,迎過風暴,闖進泥石流。她越跑越快,越來越遠。周遭一切如亂了幀的老電影,卡頓,瘋狂閃現。
    她在那豔陽光下,看見了她的十五歲——
    那些傷痛,她早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回到出租屋是六點。
    全靠兩條腿。
    窗簾關的嚴,房間裏不見一絲光亮,冰箱裏的酒上次喝了光,煙盒也是空的。
    元幼煩躁的抓了抓頭發。
    她環視整個雜亂房間,目光尋找什麽東西,半天,記起,彎身從床底扒出一個陳舊的畫架和一盒早已幹裂的顏料。
    去衛生間接了水,兌顏料。
    隨後拿起塑料桶裏小號鋪色筆,抵住長發繞了幾圈,固定在發頂。
    沒有煙酒時,元幼靠畫畫發泄枯燥乏味的生活。
    她總是,白天沉浸在酒精和幻想裏,然後在夜晚,嚐試理解加繆。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她畫中的主體,永遠停留在墓地。
    哭泣的孩子,池水中打圈的魚,斷掉的筆,殘缺的紙張,仿佛在昭示,藝術家被魚吃掉,畫也失去價值。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