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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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入夜,愈發熱鬧起來,煌煌燈火映得滿天星月灰頭土臉,貴人黎庶擠滿了一條銅駝街,溢目的繁華。
    有一隊金吾衛攬轡緩緩經過,明光甲、吞顏盔,車水馬龍也騰出一條道,馬蹄漫不經心踏在磚地上,有小孩落了麵具在街心,被踏得七零八碎。
    金吾衛共有精兵不下萬人,拱衛京師,職責重大。
    京城東南一所深宅,府門前高懸了兩盞燈籠,上頭各書有一“王”字。
    王修子息艱難,上月才終於得了麟兒,每日一回府就去逗弄孩子,樂在其中,不足兩月的小孩兒,隻躺在乳娘懷裏咧嘴笑。
    此時,府內下人來報,隻說有人登門拜訪。
    王修懶得支應,他官拜金吾衛上將軍,巡衛京師,得聖上青睞,自然多的是人巴結,不外又是求他給謀個差事的。
    他擺擺手,低頭顧著看孩子,打發人下去。
    下人會意,正回身要尋個由頭將人打發走,不料那不速之客已自行闖進來。
    來人披鬥篷,快步往堂前走,身側有人護衛,五六個家丁攔不住,被踢翻在地。
    王修正欲發作,那人已進到屋內,一眼看見乳娘和懷裏的孩子,“王將軍,久違了。”
    他摘下鬥篷,白淨一張臉,清貴非凡。
    齊王景桐。
    王修心頭一驚,天子屢次詔其入京,他拒不奉詔,如今卻秘密來他府上,他不怕死,自己可經不得天子見疑。
    仍是不失禮數地圈臂深揖下去,“見過王爺。”
    景桐一笑,自顧自到一側圈椅坐下,目光落至孩子身上,“還未賀過將軍喜得麟兒,將軍何等英豪,官爵榮身,此子日後定也貴不可言。”
    王修心頭慌亂,背後打個手勢,著乳娘抱著孩子退下,再躬了腰回話,“王爺客氣,下官惶恐。”
    乳娘匆匆福個身要退下,景桐身側一侍衛上前一步將人按下了。
    “本王來的倉促,隻這扳指還算名貴些,送與這將門虎子,做個見麵禮。”
    侍衛將乳娘推至近前,景桐摘下羊脂玉的扳指,壓到孩子胸口上,乳娘無措地福個身,惶惶看向王修,肩上始終有一隻手鉗著。
    王修臉色愈發灰白,齊王的來意他已猜個八九分,拱手回絕,“王爺心愛之物,下官愧不敢受。”
    “無妨,”景桐伸了一指輕撫著孩子臉頰,一臉愛憐,“粉雕玉琢的小家夥,本王若能有王將軍這般福分,縱棄去這王爵也心甘情願。”
    王修緊緊盯著乳娘懷裏的孩子,心尖都在顫。
    景桐收手,雲淡風輕望他一眼,“本王此來,還給將軍備了一份厚禮。”
    他拍拍掌,有兩名侍衛抬了一隻大木箱子進來,擱在堂前,看分量不輕。
    “這、這是……”王修驚疑看向景桐。
    “將軍打開看看。”
    王修喉頭動了動,近前去,雙手扶在木箱蓋子上,齊王懷有不臣之心滿朝已是心照不宣,他這時秘密找上自己,所圖就是他手下的金吾衛——要自己助他謀逆。
    這箱子裏裝的該是金銀珠寶,一旦露在他麵前,還回得了頭嗎?王修額前沁出汗,謀逆篡國,那是滅九族的死罪呀!
    景桐盯著他麵上神色,輕笑一聲,“將軍弓馬嫻熟,莫不是揭不開這箱子?”
    自己的孩子還在他手上,王修心下一沉,一把打開了箱子。
    乳娘瞧見立時尖著嗓子驚呼一聲,驚得懷裏的孩子開始啼哭,饒是王修也心頭一緊。
    那箱子裏裝了一個人,一個死人。
    脖子上深深一道勒痕,麵色慘白,眼睛都未闔上,仔細一看,才認出是都察院的右副都禦史鄭挽。
    “王爺,這是何意?”
    景桐看向他,“此人自詡朝中清流,正具本要參劾將軍,”看王修神態變幻,他不由一笑,“
    他多方搜尋了將軍這些年賣官鬻爵的罪證,要一紙奏疏,直抵聖案。”
    “以權謀私,賣官斂財,將軍猜聖上見了此奏疏,該如何震怒?”
    景桐起身,扶著那箱子蓋子狠狠拍了下去,一聲巨響,砸得人心驚肉跳,箱子裏的人有口氣都要嚇得蹦起來。
    孩子哭嚎得愈發高了,乳娘心驚膽顫地哄著。
    王修心頭驚惶不已,恰因為他所說正是實情,句句掐在他七寸上。
    “革職下獄都是輕的,合該處死的!”景桐咬牙一句,挑眉看著王修。
    見他已完全慌亂才緩了聲音,溫聲道:“將軍也不必過於驚慌,人,我已經替將軍攔下了。
    奏疏,我也一並替將軍處理了,此事傳不到聖上耳中,將軍還是金吾衛的上將軍。”
    王修不蠢,聽出弦外之音了——人是死了,奏疏卻未必處理了。
    那奏疏成了齊王手中拿捏他的把柄,一念之下,就能讓他這所謂的金吾衛上將軍萬劫不複。
    衡量再三,他艱難作了一揖,“多謝王爺,”頓一頓方咬牙道,“相救之恩無以為報,下官日後旦憑差遣。”
    齊王挾持了他的孩子威脅,另有一紙奏疏,若他不妥協,隻怕明日就家破人亡了。非是他不忠,實在是逼不得已。
    景桐微微一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將軍是有福之人,日後定可平步青雲,封侯拜相。”
    王修心中苦笑,“借王爺吉言。”
    景桐回身去看乳娘懷裏那孩子,“本王與這孩子投緣,想帶在身邊身邊教養,將軍以為如何?”
    豺狼相謀,豈可盡信。
    這是以孩子為質,哪容得他說不,王修低眉下去,仿佛一夕蒼老了十歲,許久方沉聲道,“是他的福澤,下官感恩涕零。”
    景桐甚是滿意,“王將軍通達,叨擾已久,該告辭了。”
    侍衛鉗了乳娘的肩往外走,乳娘回首惶惶不安地看向王修,懷裏的孩子咧嘴笑了。
    王修眸光一遲,沉沉點點頭。
    哪裏還想得了許多,隻得先顧眼前了。
    瞥見屋心那箱子,不由蹙眉,“王爺,這箱子……”
    景桐會意,遞個眼色,侍衛又將箱子抬下去,再歎惜道:“都察院的鄭大人遊船不慎墜水身亡了,公忠之臣,可歎天不假年。”
    王修聞言心頭生寒,再埋首作揖,“恭送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