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準備切書了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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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水網密布,一葉輕舟一路南下,山巒疊翠,江水浮黛,萬千風光盡收眼下。
    寧姚坐在小舟前,俯身就能觸到水麵,溫如玉負手立在一旁,船夫在後撐了楫,船身順流將江麵剪開薄薄一層,江風回溯,卷來一兩聲鵑啼。
    她抬頭問一句,“師父,我們去哪兒?”
    “金陵。”
    寧姚漫聲一應,去哪兒她也不在意,能跟在他身側就心滿意足。
    山遙水闊,一眼望去是浩淼江流,江上薄霧尚未消歇,影影綽綽。
    船夫輕哼的吳語小調,清嫋婉轉,寧姚回頭笑問,“葛翁唱的是什麽歌?蠻好聽的,也教教我吧。”
    葛翁卻靦腆了,忙擺手道:“故鄉的小調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肯再唱了。
    寧姚循著適才的聲調輕哼了起來,倒也有模有樣,婉轉悠揚,飄進籠浮的霧氣中去。
    溫如玉抿唇淺淡一笑,瞧得出來,她是真開心。
    順流而下,一日千裏。
    山體緩緩壓近,江麵漸窄,兩岸山勢巍峨雄奇,若躬身相揖,將遼闊天幕擠做一線。
    “過了這山,前頭就是石頭城了。”
    葛翁說一句。
    日暮之前,小舟駛入金陵的渡口。
    兩人進了城,恰逢城內的燈會,熱鬧得不可思議,各式各樣的花燈極盡精巧,在江南的氤氳水汽間擠滿城裏的縱橫街巷,單等著入夜。
    後找了一間酒樓,二樓坐下。
    這怕是金陵城規模最大的酒樓,雕梁畫棟,滿堂聲色,甚至還請了戲班子助興——一樓中間搭的台子,青衣小生在台上唱一回帝王將相,唱一回離合悲歡,有看客往上砸金銀珠花,更有人為瞧戲特意來的這酒樓。
    寧姚在樓上一偏頭,也瞧得清楚。
    樓下正是一小生與青衣扮戲,沈辭細聽了半晌,竟然是依那話本子《風煙舊》排的戲,果如柳懷盛所言,這話本子甚是風靡。
    台上,正演到趙生與月娘在一艘畫舫相會,獨他二人,畫舫行至江心,月華獨照。
    縱生戀慕,月娘仍直言自己不過一風塵女子,不值得他如此相待,配不得其不惜開罪強權的奮不顧身,更配不得其金榜題名三書六禮的虔肅鄭重。
    趙生篤決,言此生非月娘不娶,矢誌不渝。
    月娘動容,為其再作一回綠腰舞,臨別以一玉鐲相贈,聲言自己滿身金翠皆是恩客所賞,隻這玉鐲是亡母遺留,還算幹淨。
    楊柳拂岸,兩人惜別一回,趙生遠赴春闈。
    窮酸迂直的書生,為一花魁娘子傾心,不惜得罪城之中豪強;月娘淪落風塵,貪權戀勢下不過是身似浮萍的自輕自棄,得遇一心人,也有傾盡一切的決絕。
    店小二端茶水酒菜上來。
    一本戲太長,到此打住了,小生青衣謝幕,座下有人叫好,紛紛往台上撒錢。
    外麵不覺已是夜色正濃,寧姚見對麵鋪子結了彩燈,說道:“師父,我們一會兒去看燈吧。”
    溫如玉望望窗外,半晌,看她一眼,淺聲說可以。
    再往樓下看去,戲班子已撤了,角落裏怯怯抱琵琶的少女顯眼起來。
    少女身側是一身形佝僂的老頭,粗布衣裳粗陋打補丁,看模樣是爺孫倆,窮得快吃不開飯了。
    少女撥弦,淒淒琵琶聲乍然躍出,似一聲哀苦的歎息。
    滿樓的人望過去,少女埋低頭。
    老頭迎上一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可要聽曲?”
    那錦衣男子越過這副枯骨一樣的老頭,望向那少女——十六七的模樣,生得倒也清秀。
    一錠銀子丟過去,“近前些,彈一曲。”身側小廝替他酒樽裏斟酒。
    老頭接銀子,喜笑顏開帶孫女坐過來,纖白玉指撥琵琶,吳儂軟語唱了支小調。
    一曲終了,少女抱著琵琶起身福了福,低聲說:“謝賞。”
    老頭恭恭敬敬作揖,又去踅摸其他生意了。
    少女回身欲走,不料那人一把抓在她手腕上,“不急,那一錠銀子,買春和樓花魁娘子一晚都足夠了。”
    少女羞惱,欲掙開他,懷中琵琶慌亂間落了地,弦音斷絕。
    老頭回身陪著笑湊來,還未開口,就被小廝一腳蹬開了,仰摔在地上。
    少女愈發急切,“還要聽什麽曲,我唱足了一錠銀子的數便是。”
    那人哼笑一聲,“怕是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都償不清,”一手竟捏了她下頜,“嘖,這般姿色,入了春和樓,再一曲琵琶可就值錢多了。”
    寧姚看得真切,眸光一凜,手還沒摸上劍柄就見樓下一店小二端一碗熱湯經過,手腕一抖,一碗湯潑那咄咄逼人的富家哥一身,洇濕了大片袍子。
    那人怔一瞬,還未發怒,店小二一塊兒抹布已糊到他臉上,亂抹一氣,“實在是對不住,小的沒端穩,請恕罪。”
    怒不可遏,一腳將店小二踹倒在地,幾個小廝圍上去,一頓拳打腳踢。
    一陣子,他顧著自己的袍子,沒了調風弄月的心思,領著人揚長而去,店小二從地上爬起來,仍嬉皮笑臉地送出去,“慢走。”
    回身拿抹布胡亂擦了擦嘴角鼻孔的血,拾了琵琶起來,遞給女孩兒,“這些人有錢有勢,為非作歹慣了,得罪不起的,今後別招惹就是。”
    少女含淚接過琵琶,道了謝。
    寧姚有些意外,她料想店小二迎來送往,都是極勢利的,不想還有這般俠肝義膽。
    老板斥他,一個小跑堂的,渾身骨頭沒二兩重,敢挑千斤的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