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雲觀,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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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多月後。
    初冬。
    今年的第一場雪後,廣安府城外的青雲觀圓台。
    幾十名身穿青色道服的孩童和少年,按身高排序,在年長道士的帶領下,進行著繁瑣的入門儀式。
    遠處圍觀者上千,一些是看熱鬧的香客,一些是這些孩童的父母親人。
    看著那些年紀不大的孩童少年,有年長中年目露羨慕:“能加入青雲觀,這些娃娃可真是好福氣,以後不僅可以學道,還可以習武,過個十幾二十年,往來不是富商就是權勢,真是一輩子衣食無憂。”
    旁人聽聞,不屑一笑:“兄台,你因果弄錯了,不是加入了青雲觀才衣食無憂,而是要先衣食無憂,家中有錢有勢,或者天生聰慧、資質過人,才有加入青雲觀的資格,好的道觀寺廟皆是如此,沒錢沒勢,信什麽佛,修什麽道?”
    年長中年被反駁,隻覺丟了麵,怒目而視:“你說什麽?”
    “別吵別吵。”,一位年長的老者連忙低聲勸阻:“亂了儀式,惱了道長們,可就麻煩了,不過這位小兄弟說的也沒錯,你有所不知,青雲觀不是那些荒山野林的野狐觀,是廣安府數一數二的名勝道觀,早年...”
    中年見老者打岔,給了台階,默然無言,不再言語。
    其實他哪裏不知道青雲觀在廣安府的地位呢,隻是單純被反駁了、覺得沒麵子罷了。
    見狀,老者牽了牽自己孫子的手,也不再多言,隻是歎息了一聲。
    青雲觀五年一收徒,他原本也想將孫子送進去,奈何孫子年幼好玩,文心不足,筋骨養的不錯,卻又缺少了一些善緣。
    主要還是善緣不夠。
    這緣,就講究了。
    認識合適的人,有引薦,那就是緣分夠了。
    但那些有資格的人,不是府裏高官,就是世家子弟。
    他家就城裏幾個臨街小鋪、城外百來畝田地,富裕有餘,富貴不足,哪裏有機會認識那些人?
    有認識的,也沒那個臉麵讓人家引薦啊。
    當然,除了引薦,捐贈以示心誠,也是可以的。
    這捐贈,千兩白銀起步。
    之後排序。
    青雲觀每次收徒,都有名額限製。
    運氣好些,少捐贈點,花一兩千的銀兩,也能進去。
    運氣差點,那數額就大了。
    關鍵進不去,捐贈給道祖的錢,總不能退吧。
    你退,豈不是侮辱道祖?
    這種模式,就形成了一道無形的門檻,阻隔了那些普通富商和地主來湊熱鬧。
    一代代下來,青雲觀門下的弟子不是天資聰慧、資質非凡,就是家裏有權有勢,一起形成了一個特殊的上層人脈圈和利益鏈。
    青雲觀借著這些弟子人脈,也注定了不會混的太差。
    “看似有教無類,實則層層是階級、步步是枷鎖,我們這種普通人想要翻身,難難難。”
    老頭隻覺索然無味,幹脆拉著孫子離開人群。
    爺孫倆坐上了在外麵候著的馬車。
    車上,一個和老者孫子差不多大、隻有八九歲的少女,正小心地維持著爐子的暖意。
    見爺孫倆上來,連忙退到角落,低頭小聲道:“老爺,小少爺。”
    老頭看也不看她,隻是身子往後一仰,將腿伸了過去。
    侍女立刻識趣、乖巧地將腿放到自己胸前,小心揉捏起來。
    老頭舒服地眯起眼睛,哼起了戲曲:“走,回城。”
    “好的,老爺。”
    馬車外,年老的車夫,吸了吸鼻涕,哆嗦地抽出馬鞭,頂著寒風小雪,在車內老爺舒服的哼哼聲中,驅趕起拉車的駑馬,漸漸遠去...
    ...
    忙碌了一中午,青雲觀的收徒儀式終於結束。
    人群漸漸散去。
    那些新弟子們,也在老弟子的帶領下,前往各自分配的院門。
    其中,一個身形高大似成人、膚色略顯黝黑、五官端正的青年,也穿著入門道童服,混跡其中,跟著其餘幼童、少年,好奇地打量著這建於高山之上的龐大道觀。
    有意思的是,他手上還拎著一個竹籠。
    籠子內,一隻黝黑修長的小狗,正呈大字型、軟趴趴地趴在籠子底部,不時抽搐兩下,吐著酸水泡泡,有氣無力。
    一旁隨行的年幼道童見狀,終於忍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師兄,為什麽你還可以帶狗進來啊?”
    青年聞言,翻了個白眼:“花錢了唄。”
    “它有名字嗎?”
    “有,八兩。”
    “它看起來黑不溜秋,為什麽不叫小黑呀?”
    一大一小聊了起來。
    前麵帶路的道士聽到動靜,回頭瞪了兩人一眼。
    幼童被嚇得低下腦袋,不敢再問。
    青年則是朝帶路道士嘿嘿一笑:“這位師兄,小道上山前,帶了些家中釀的酒水,師兄等會有空,不如帶著院內師兄弟過來鑒賞鑒賞。”
    聞言,帶頭道士眼神一凝,沒有言語,隻是重新專心帶路起來。
    倒不是貪圖那點酒水,而是對方話裏吐露的信息,讓他不想因為一點小事就得罪對方。
    山上規矩很嚴,剛入門的道童輕易不能下山。
    看來這位新入門的師弟,對山上情況很清楚,而且能將寵物和酒水帶上來,說明在道觀內也有熟人,也不知走的是哪位的路子..
    ...
    青雲觀很大。
    層層建築之中,又有各個院落套著,每個山頭,還有不一樣的區域。
    不過他們都是新入門的道童,也去不了那些地方。
    走了小半個鍾,一群人也是陸陸續續散入了道觀之中。
    提狗青年和那幼童,是最後一批沒分開的人。
    在領路道士的帶領下,他們三人一路深入,最後到了一堆依山而建的建築前,才停了下來。
    這裏早就有人候著了。
    見帶路道士帶人過來,連忙迎了上來。
    兩人先互相行了個道禮:“見過道兄。”
    行禮過後,帶路道人讓開身位:“這是兩位新入門的道童,接下來就交給道兄安排了。”
    說著,他又看了眼提狗青年:“酒有機會再喝,貧道先回道院。”
    青年點頭:“師兄慢走。”
    青雲觀規矩多,他剛入門,還是道童,叫道兄有些不合適。
    ...
    等人走了。
    那位迎接的青年道士,才拿出名冊:“誰是顧言。”
    提狗青年上前笑了笑:“師兄好,我是顧言。”
    青年道士點點頭,看向另外一個幼童:“那你就是盧瑾?”
    幼童估摸才五六歲,有些拘謹地點點頭。
    青年道士也不在意:“貧道通善,是巡照院的冠巾道士,你們可以叫貧道通善師兄,盧瑾你年幼,等會貧道會讓人將你帶到幼堂,先識文習字學禮儀,那裏都是和你一樣大的小道童,你應該能習慣。”
    盧瑾明顯不是普通孩子出身,年幼知禮,彎腰致謝:“謝謝通善師兄。”
    “嗯。”,通善笑了笑,看向顧言:“顧言,你已有十五,讀文識字,看著也健壯,就不必去幼堂了,等會貧道會帶你去道童院,並讓雜役帶你熟悉規矩和環境,貧道知你是走寧誠師叔的路子進了門,但來了道觀,修道習武才是正事,院主也很看重你,你不要自誤。”
    顧言躬身:“謹師兄教誨。”
    ...
    又是一番忙碌,領取寄存物資、熟悉地形。
    等顧言回到自己住處躺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進個道觀真累,比我這一個多月來到處溜達,淨化那些亂葬崗都累。”
    顧言喂完狗之後,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終於順利進入道觀了。
    自從得了念雲老道的遺物之後,見有法門卻難以修行,顧言意識到自己的文化水平還是太低,又沒社會地位,難以接觸到那些上層人才知曉的隱秘。
    作為一個有上進心的壞人,他痛定思痛,找尋可以依附的勢力。
    能拿度牒的道觀,自然是首選。
    可是廣安府寺廟不少,道觀真不多,有的大多數也是子孫觀,要麽就是違法的野狐觀,能滿足顧言需要的就更少。
    他隻能一邊掃蕩著府內的亂葬崗、村鎮祖墳...一邊打探消息。
    最後才選中了青雲觀。
    青雲觀,是廣安府最有名望的幾個大道觀,整座青雲山脈,都是道觀的封地,名下良田物產無數,往來都是府內大商大官,完美符合顧言的需求,關鍵青雲觀五年一收徒,自己運氣不錯,正好等著了。
    之後,就是買消息,砸錢了。
    砸錢也不容易。
    你一個沒根底的山民,想送錢都不知道往哪裏送。
    送了,人家說不定還嫌髒。
    關鍵還露富,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好在顧言不是真的15歲山野少年郎。
    他很快從一堆消息販子裏麵,找到了合適的牽橋搭線之人,隨後又花費上千銀兩和一張‘祖傳’的釀酒良方,投其所好,搭上了青雲觀三都五主中的都管家人,又是一番運營,得到引薦,才順利進來。
    ...
    進來也有波瀾。
    有人引薦,隻是有進來的資格,能不能行,還有考核。
    考核分兩類。
    一個是身份,一個資質。
    身份還好,顧言原身雖然是山民,但沒犯過事,身份清白,隻有錢財來曆用了些春秋筆法。
    這事可大可小。
    但他走的是賄賂,又不是捐贈,也不好放在明麵上說。
    都管隨口打個招呼就過了。
    資質,才是顧言真正能順順利利進來的主要原因。
    他的武學資質逆天!
    學武,資質很重要。
    而學武的資質,一講究年紀。
    年紀太大,筋骨就定型了,練不出什麽東西。
    所以,不能超過16歲。
    顧言摸骨隻有15歲,符合。
    二講究先天筋骨,也就是骨頭有沒有長歪,身子是不是健康強壯,有沒有什麽賦異稟之處。
    前者,富裕家庭出來的正常孩子,隻要沒有先天缺陷,吃好穿暖,基本都可以達到。
    後者就真看老天爺賞飯吃了。
    顧言不才,單手托舉五百斤石磨,一身‘天生神力’震驚全場,當場就搞得測試現場群魔亂舞,一眾道觀中高層拳腳相加,最後還是巡照院的院主技高一籌,打趴一眾師兄弟,搶走了顧言。
    如果不是臉上有傷,有損儀容,剛剛顧言入院的時候,接待的人就不會是那個通善師兄,而是巡照院的院主。
    一想到當時那場麵,顧言就有些想笑。
    他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搖頭晃腦:“誒,是金子,在哪裏都可以發光,人生真是毫無挑戰,寂寞如雪...”
    “呼嚕嚕..”
    床下穿來的打鼾聲打斷了顧言的自戀。
    他心中不爽,斜眼一撇,卻是八兩吃飽喝足了,正四腳朝天睡得正香。
    想到小破狗這段時間陪著自己折騰,顧言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彈指神通。
    算了,它還小,才一個多月大,不懂狗情世故是狗之常情,自己大人不記小狗過,這次就算了。
    等大些了,還是要好好調教。
    熟睡中的八兩,似有有感,打了個冷顫,小雀雀跟著失控,衝出了一條弧形水柱,砸在了它自己的嘴巴裏...
    顯然,在一個多月的年紀,八兩既控製不住情緒,也控住不住膀胱。
    顧言:...這傻狗。
    瑪德,八兩銀子買貴了。
    死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