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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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流曆九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葉城之戰終於以飛廉一方的撤退而告終。
    據說,有人在城破的那一夜、親眼看到了破軍少帥來到葉城,和試圖帶兵撤離的飛廉少將交手。軍中雙璧的第二次直接交鋒,依舊還是以雲煥占絕對上風而告終
    ――據目擊者說:那一戰裏,雲少帥以個人之力、幾乎將葉城裏的鎮野軍團消滅殆盡,一個個戰士都如砍掛切菜般地被殺死在統帥的麵前,而雲煥卻偏偏不殺作為統帥的飛廉。
    到了最後,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勢若瘋狂,完全不顧什麽章法、不顧一切地殺向破軍。
    然而,他的力量和破軍相比無疑螳臂當車,雲煥的黑暗之劍幾次切過他的身體,然而仿佛有意容情、每次都沒有深入要害,隻是盡多的給予痛苦。不一會,飛廉身上已有十數處大小傷口,整個人仿佛血池裏出來一樣可怖。
    甕城裏的軍隊已經奔逃一空,剩下滿地屍首狼藉。雲煥站在一地的屍首之中,掉轉劍鋒、架在了最後一名少年戰士的咽喉上,定定看著同僚,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飛廉踉蹌著站住,滿臉都是血和汗,眼神慢慢變得頹敗而絕望。
    “放了他!”他忽然大聲吼了起來,“雲煥,你這個瘋子!殺這樣的無名小卒,不嫌汙了你的手麽?放了他,來殺我吧!”
    然而,雲煥根本沒有理睬他,隻是帶著殘忍的笑意,將劍鋒一寸一寸的割入那個少年戰士的咽喉,看著一旁臉色慘白的飛廉,眼裏充滿了陰暗而璀璨的金色光芒:“我就是不殺你……如何?”
    “瘋子!”飛廉厲喝一聲拔劍刺去,全身空門大露、竟似已不顧生死。
    “真的想死麽?”雲煥看著他,低低吐出幾個字,冷笑,“可是求死不得的滋味,你還沒體會夠呢!”黑色的光芒在他手心凝聚,他看著昔日的同僚,金色的眸子裏殺氣充盈:“廢了你的手,就不會總想充英雄了吧?”
    兩人的身形,在瞬間交錯。
    飛廉踉蹌而過,隻覺膝蓋再無力氣,低下頭就看到血從左臂直流下來。
    雲煥站定,施施然轉過身:“接下來是右手。”
    他步步逼近。然而,半空裏忽地風聲大起,一道黑影從巫羅府邸後院無聲騰起,壓頂而來,銀色的閃電細細擊下,轉瞬抵達雲煥的後心!
    破軍根本不為所動,手一回,手心便凝聚出了另一把黑色的劍,反手割裂了夜空――有金屬撕裂的響聲,那架銀色的機械在一擊之下便被摧毀,隆隆墜地,化為一團火光。
    “愚蠢。”雲煥唇角浮出一絲冷笑,然而眼神忽然變了――仿佛鏡像,天空中出現了另一隻一模一樣的銀色機械!
    “走!”另一道銀色的飛索從天而降,精確地卷住了飛廉的腰,在瞬間將那個陷入絕境的人救走。
    雲煥大怒,手心黑暗之劍化為閃電,向著那架比翼鳥投擲而出。然而對方在空中以不可能的角度折轉,動作精確而迅捷,竟然能和瀟媲美!光劍隻損傷了一翼,比翼鳥一個踉蹌,卻很快重新穩住了身形,隻是一瞬便掠過了葉城的外牆,消失在西方的晨曦之中。
    居然有人、駕駛著比翼鳥從他眼皮底下救走了飛廉!
    眼角餘光裏,他看到了駕駛著比翼鳥的傀儡。那個傀儡也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隻是一瞬、他就從那熟悉的眼神裏認出了對方――
    湘!居然是湘!那個鮫人,居然還活著!
    那一瞬,殺氣從心中再也無法控製的湧起,目眥欲裂。
    太陽躍出慕士塔格的時候,宣告了一夜的激戰終於結束。
    那一戰慘烈異常:外有鐵桶似的包圍,內有強敵入侵,為了掩護同僚從空中撤退,駐守甕城的鎮野軍團浴血奮戰,直至天亮。
    然而,最終能成功逃離葉城進入博古爾大漠的,不過十之一二。
    城破之日,這個雲荒大地上最繁華的城市一片狼藉,三分之二成為了廢墟。外城、甕城裏層層疊疊都是軍人的屍體,城內街道上也是蕭條無比,到處都有空戰後墜毀的風隼殘骸,一些繁華的街坊被戰火燒成了一片白地。
    當迦樓羅緩緩盤旋於葉城上空,巨大的雙翼遮蔽住日光時,幸存的百姓們紛紛從地窖裏走出,在被戰火熏得烏黑的街道上匍匐下跪,將雙手舉向上天。
    破軍少將始終不曾走下迦樓羅,隻是在半空裏望了一眼、便返回了帝都。
    按照他的命令,十巫中僅剩的巫羅繼續成為葉城的負責人――這樣的決定多少讓人有些吃驚,然而,在列隊進入葉城的帝國將領們見過巫羅後,才恍然大悟。十巫之一的巫羅坐在府上,眼神卻是呆滯的,手足僵硬,每一句說出來的話都刻板如鸚鵡學舌。
    在看到巫羅身側站著的那個帝都密使時,所有將領恍然大悟:
    ――昔日高高在上的巫羅大人,如今竟然成了一個被傀儡蟲控製的傀儡!
    葉城重新落入了破軍的控製,扼守的門戶被打開了,帝都從此不再孤懸一地。經過一輪血腥的洗牌後,新十大門閥誕生――那些少壯派的年輕人掌握了帝都的軍權和政權,列隊跪於迦樓羅下聽命,有著不同於昔日舊門閥的勃勃野心。
    講武堂開始大量的招收新生,打破門第的界限遴選精英、培訓新的戰士。十大門閥在平定了族內的紛爭後,為了在新政權裏出人頭地、紛紛開始積極表現自己,主動請纓出征,試圖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四月開始,帝都的調令一道道簽發,十大門閥依次被派往雲荒各地,分別和冰族亂黨、鮫人複國軍和空桑人作戰。
    那一群年輕的虎豹,被一隻充滿毀滅力量的巨手從牢籠裏釋放出來,撲向了四方。
    而另一群魔物:鳥靈,則雲集在了帝都破軍的金座之下,俯首帖耳聽從調遣。每一次都跟隨這些軍隊出擊,然後在戰後狂歡地享用著血肉的盛宴。
    ――在帝國創立後的百年裏,它們還是第一次吃的如此肆無忌憚。
    整個雲荒都在戰火中燃燒,局勢錯綜複雜。
    在東澤,龍神帶領複國軍和空桑的西京將軍一起作戰,慕容修出任了幕僚和智囊,出謀劃策,幾次戰役下來局麵暫時占優。北方九嶷郡的局勢也比較穩定,青塬雖然年紀尚小,卻控製住了屬地的局麵。
    到了晚上,則更加有利――空桑的冥靈軍團在皇太子的帶領下每夜從無色城出擊,在夜色的掩護下飛馳各地,對滄流帝國的軍隊進行狂風暴雨般的打擊,然後天亮之前在陸地上友軍的掩護下撤退,弄得滄流人日夜枕戈待旦,疲憊不堪。
    然而,在西荒,因為缺乏空桑和複國軍的兵力安排,帝都的軍隊卻長驅直入,追擊從葉城撤退的部隊,深入大漠上千裏,幾乎將其一舉殲滅。
    然而在關鍵的時刻、盜寶者之王音格爾忽然帶著人馬出現,突襲了帝都的軍隊,瞬間打亂了追兵的步調。狼朗和衛默趁機帶著軍隊突圍,帶兵連夜奔到空寂山下的古墓,將其團團包圍,背暈空寂之山排出陣形,對著天空裏密布的軍隊發出了開戰的訊號。
    奇怪的是,不知道接到了什麽命令,帝都的軍隊居然不再追擊,反而受命齊齊撤退了一百裏。
    一時間,天下群雄並起,各路烽煙燃遍。
    戰鬥進入了相持階段,數月之中,整個雲荒都籠罩在戰火中。
    滄流曆九十三年七月十五日,滿月之夜。
    冷月下,砂風呼嘯過耳,狼朗帶領戰士在古墓前長久地守著,日複一日。
    冰冷厚重的玄武岩將這座墓封死,宛如一顆完全封閉的心。他抬起手,輕輕放在冰冷的石頭上,仿佛感覺著什麽似的閉上了眼睛:隻不過半年不到,從帝都重新回到這裏,卻已經恍如隔世。
    他閉上眼睛,回憶起那一襲純白如羽的華衣和素淨的笑顏,臉上的神色複雜無比。墓中人啊,原諒我們驚擾了你的長眠……但是,能讓這一片土地免於戰火,對你來說、應該也是欣悅的事情吧?所以,請寬恕如今我們的不敬。
    “隊長,到底這裏頭有啥?”旁邊的戰士等了很久,忍不住低聲。
    狼朗不出聲地回頭,看向了東南方密布的戰雲――那是帝都派出來的軍隊,已經壓到了博古爾沙漠的邊緣,隻等一聲令下就飛撲而來。縱然是遠隔百裏,他都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肅然殺氣。
    “唉,老大,我他媽的真想看看這座墓裏到底有什麽!”副隊長大惑不解,頓足,“那天帝都的軍隊都快要打到空寂大營了,可是一道命令下來,全部又回撤到大漠另一頭!――難道這裏真的有什麽女仙不成?”
    “你難道忘記了麽?――當日雲煥奉命追回如意珠,那些曼爾戈人躲入古墓,他卻始終不敢攻擊。”狼朗笑了笑,意味深長,“別問原因,反正,隻要守著古墓便是安全的。”
    “哦,是。”副將訥訥領命。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祈禱聲,轉頭看去,卻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牧民。仿佛是害怕有軍隊駐守,這些牧民們拖兒挈女的趕來,遠遠跪著,對著古墓不停的合掌祝誦。
    “又是這群殺不盡的沙蠻子!”副隊長不耐煩,啪的一聲抽了個響鞭,“找死。”
    狼朗抬起手攔下了他,搖頭歎息:“算了,讓他們也來這裏躲躲吧……現在到處都在打仗,各個部落都沒地方可去,也隻能來這裏祈禱了。”
    “聽說還有很多暴民投奔了烏蘭沙海的銅宮,裏頭還有霍圖部的餘黨,”副隊長蹙眉,語氣憤怒,“時局一亂,這些家夥都無法無天了,公然招兵買馬,再這樣下去西荒都要變成那群強盜的天下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狼朗點頭歎息,“百年積怨,一朝爆發啊。”
    一隊人便各自無語,蒼天瀚海,冷月下寂靜無聲,隻聽到砂子一粒粒吹打在鐵甲上的聲音,長短不一,錚然有聲。
    半晌,副隊長忽地一拍腦袋:“對了,老大,幾天後宣武將軍成親,你準備送什麽?”
    “成親?”狼朗一怔,才想了起來,有些愕然,“是和那個帝都逃出來的巫即一族小姐?聽說她不是瘋了麽?那家夥,還真的好意思逼婚?”
    “嗬嗬,宣武那家夥有什麽不敢的。”副隊長冷笑,“在空寂城同事那麽多年,他的德行大家都知道――那個小姐如今落了難,逃到這裏投奔遠親,雖然驚嚇過度變得瘋瘋癲癲,但還是帝都有名的美人。他肯放過才有鬼了。”
    “破軍的未婚妻啊……宣武胃口倒是大。”狼朗喃喃,“也不怕撐破了肚子。”
    副隊長搖頭:“據說是破軍不要的女人,想來撿了回來也不打緊――何況破軍還放了她一馬,顯然還是有點顧惜這女人的。宣老二算盤打得精呢,抓住了這個女人,將來無論帝都贏還是飛廉少將贏,他都摸了一張好牌在手裏。”
    狼朗蹙眉,露出厭惡的神色:“飛廉也肯麽?”
    “飛廉少將沒什麽立場反對吧?”副將啐了一口,吐出被風吹到嘴裏的黃沙,露出輕蔑的表情,“那個女人水性楊花朝三暮四,實在對他不起――如今大敵當前,忙的要死,那裏還管得上她死活。”
    狼朗重新沉默下去,回頭看著帝都上空的冷月。
    迦摟羅懸浮於九天,遠遠看去就如一片烏雲籠罩。在迦摟羅的映襯之下,那月光、看上去竟也是血色的。
    亂世裏,人命如草芥,身世如飄萍,如明茉這樣出身貴族的弱女子,身不由己地卷入了這樣的亂世急流裏,隻怕也隻能被激流扯得粉碎罷了。可憐朱門繡戶的王侯之女,到最後卻被這種庸人所欺淩。
    “說起飛廉少將,也是命大啊,”副隊長因為無聊而喋喋不休,“留下斷後,外城的鎮野軍團損失了十之**,誰都以為他死定了――誰知道竟然還被比翼鳥從破軍手裏救了回來!”
    狼朗點了點頭:“是命大。”
    “聽說救他回來的是個鮫人?”副隊長好奇,抓了抓頭發,“那麽赤膽忠心,倒是和破軍的那個瀟有一比……隻是麵目全爛掉了,也不知道是哪個的傀儡。”
    狼朗無語。比翼鳥分裂後,一半墜毀於雲煥手裏,另一半卻帶著飛廉少將穿越了一路烽火,千裏來到空寂大營。在最後脂水燃盡迫降在沙漠時,重傷的鮫人從比翼鳥裏爬出,冒著大漠熾熱的風砂拖著受傷的冰族軍人行走了上百裏,送到了空寂大營。
    在狼朗看到九死一生歸來的飛廉時,他身旁的鮫人已經因為脫水和衰弱而昏迷。
    一直到飛廉恢複,她還是處於深度的昏迷中。
    飛廉少將長久地站在那個鮫人病榻前,神情複雜,卻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吩咐軍中大夫好生照看。狼朗記得自己曾在葉城的巫羅府邸裏看到過這個麵目潰爛的鮫人,當時已經是奄奄一息,怎麽也料不到她居然還有放手一搏,從雲煥手裏救走飛廉的力量!
    “飛廉少將向來善待鮫人,當有此報。”狼朗隻是淡淡說了一句,便再也無語。
    ――隻是,帝都裏的破軍被人從口中生生奪了血食,從未遭到過這般挫敗的他、如今心裏該有怎樣的怒火?
    “魔鬼,魔鬼……”披頭散發的女子看著他尖叫,卻躲到了飛廉的背後,瑟瑟發抖地拉著他的衣襟不肯放手,時刻探出頭來看著周圍的一片紅,“都是魔鬼!”
    “好吧。”宣武歎了口氣,嘟囔,“不娶她還不行?這個瘋女人!”
    “如此甚好。”飛廉笑了笑,鬆開了他的手,“快下去包紮吧。”
    他脫下外袍裹住了明茉雪白的身體,那個瘋癲的女子在他身邊乖得出奇,宛如一隻羔羊般聽話地任憑擺布。飛廉回頭看了看旁邊愕然的諸人,搖頭笑了笑:“真是讓大家掃興
    了……不過既然都來了,還是繼續吧。“
    諸人看到事情平息,都鬆了口氣,紛紛坐下,然而誰都沒有了胃口。
    這時,有喜婆上來試圖將明茉帶下去休息。然而剛剛安靜下來的女子又開始尖叫,狂亂地揮舞著手筆,歇斯底裏,不肯離開飛廉半步。
    “好了,好了,沒事的,”飛廉連忙讓喜婆退下,安慰著明茉。
    瘋癲的女子緊緊抓住他的衣袖,警惕地看著身側的其他軍人,流露出驚慌之意,靠在他身側瑟瑟發抖,幾乎將整個身體靠了過去。看到這樣的情形,衛默先冷笑了一聲,側過頭;青珞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說什麽。
    同樣出身門閥,深受禮儀教導的飛廉此刻也覺得不妥,然而看到她的眼神,終究不忍將她推開,談了口氣,吩咐左右給她加了碗筷,然後將菜夾到了她麵前―應該是幾日來餓得狠了,明茉埋頭猛吃了起來,他步菜的速度幾乎趕不上她吃的速度。
    “被吃那麽急,慢慢來。”飛廉看著她滿臉的汁水,輕歎,眼裏有憐惜的光。他記得她曾經是一個多麽矜持而高貴的女子,就是在奔跑中也保持著獨有的風姿,豔名遠播於帝都,令多少王孫公子拜倒裙下。然而,此刻她卻仿佛把自幼接受的訓導忘記得一幹二淨了。
    ――前些日子,甚至聽說她一度和“那個人”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然而,那場婚禮最終變成了血腥的屠殺。那之後她的遭遇沒有人知道,隻聽說巫姑和巫即一族並未因個破軍結親而得到優待,照樣沒有逃脫血洗的厄運。這個女子是一顆無足輕重的旗子,在走過了那一步後便失去了價值。
    多麽可笑……她是一個弱女子,卻一度試圖伸手去救援一個擁有毀滅力量的暴君,螳臂當車。於是自不量力的她被洪流卷起,拋入了驚濤駭浪之中,被命運撕扯得支離破碎。
    流落邊荒的天之嬌女,美麗驕傲的鳳凰,居然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飛廉拿起帕子替她擦去頰邊濺上的汁水,她很聽話地抬起臉來配合著他,秀麗的臉上在溫柔的擦拭下有了血色。明茉一直手抓著筷子,另一隻手卻始終不敢防開他的衣袖,就這樣半靠在他的懷裏進餐,仿佛生怕一鬆手這個人便會消失,自己便又要被魔鬼包圍。
    酒席還在繼續,然而氣憤變得曖昧而沉悶,滿堂議論紛紛。
    “咦,我喜歡那個飛廉少將。”堂上一角,應邀出席的一個少女對著旁邊的少年低聲道,“音格爾,你呢?”
    那個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神甚為古怪,隱約有怒意。
    “好啦,這樣也生氣,真是的!”閃閃哭笑不得,“我說喜歡他,隻是因為他是個好人嘛――和這裏很多人都不一樣。你說是不是?”
    盜寶者之王沒有理睬她,知識低下頭去喝酒。西荒人的酒量都很好,這個看似瘦弱的少年也不例外,一大碗烈酒轉瞬倒入喉,蒼白的臉頰上騰起微紅。他又抓起一甕,滿滿倒了一大碗,旁邊的滄流軍人都不由為之側目。
    “你……”閃閃無可奈何,“好啦,我不喜歡那個少將了,行了吧?”
    “不行。”遞到唇邊的酒碗頓住了,少年的眼睛從碗邊看過來,寧靜而冷漠,“我也喜歡他――盜寶者不會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做朋友,他的妻子也不能不喜歡丈夫的朋友。”
    “你……”閃閃一時無語。哎,音格爾的脾氣,有時候實在也霸道得很……西荒人是不是都這樣呢?和九嶷青族那些溫柔文弱的男子完全兩個樣。
    一碗酒再次被一飲而盡,音格而重重地把酒碗放下,看著桌麵,忽然地大聲道:“飛廉,你娶了她吧!”
    此言一出,滿堂驚動。在座的滄流軍人紛紛回頭,看著這個忽然狂言的西荒盜寶者,個個臉上的表情驚愕。飛廉的手也不由一顫,杯子裏的酒濺出了一些。
    音格爾拍案而起:“飛廉,你娶了她吧!”
    他獨立與滿堂寂靜的軍人之中,看著那個溫文而雅的少將,眼神雪亮,有著西荒人獨有的愛憎分明和拒絕:“否則她就要被欺負了――你看,她那樣喜歡你,如果你是個男人,如果不願意她被欺負,就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西荒人的直率擲地有聲,在座的滄流軍人相顧失色――從誕生起就被打上烙印,冰族一直在諸多可可的規矩下成長,從誕生到死去,無不受到種種約束。在過去的門閥和血統主宰一切的時代裏,他們不凡出身無法選擇,職業無法選擇,婚姻更是無法選擇。
    此刻盜寶者這樣的話,無疑是石破天驚,令滿堂寂靜。
    寂靜中,連瘋癲的女子都不再出聲了,隻是睜著明亮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身邊正在為自己夾菜的少將。飛廉的手到了中途頓了噸,然而,隨即隻是輕輕將菜放到她的碗裏,動作溫柔。
    然後,他鬆開了攬住明茉的手,長身而起,轉頭看著音格爾。
    “你娶了她吧!”音格爾再次道,“肯不肯,也就一個字。你們冰族哪來那麽多的規矩?”
    飛廉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明茉那雙明亮而不知所措的眼睛,笑了笑,忽然開口,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一個字:“好。“
    滿堂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諸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紛紛轉頭看向飛廉,卻聽到他再度清晰地重複:“我娶她。”然後他低下頭,看了看那個愕然睜大眼睛的女子,柔聲問到:“明茉小姐,你願意麽?”
    她低下頭繼續大口大口地扒著菜,似乎充耳不聞。然而瘋癲之人臉上忽然路出某中複雜的神情,似是不敢抬頭,隻有兩行淚水從頰邊如珍珠滾落,簌簌落入碗裏。
    “你願意麽?”飛廉繼續溫和地問她,“我尊重你的意願。”
    堂內有人發出低低的笑,顯得分外刺耳。衛默捏著酒杯:“問一個瘋子?她哪有什麽意願……你看上了她就娶了嘛,這裏也不會有人敢反對的,是不是?”
    然而,隻聽一陣脆響,碗碟紛紛墜落在地。穿著嫁衣的女子豁然站起身,緊緊拉住了飛廉的手,一掃平日的瘋癲癡狂,用清晰而確定的預期回答:“我願意!”
    眾人愕然。音格爾微笑起來,用力鼓掌,狼朗也帶頭喝起彩來:“好!亂世裏禮法算什麽》你們能再結前緣,也算是一段佳話啊!”
    掌聲剛開始是零零落落的,染而漸漸地大家都反應過來了――空寂大營裏畢竟還是飛廉做主,於是滿堂的賓客都發出了恭賀之聲。然而,卻無人看到新娘埋手與飛廉的肩頭,淚水已無聲地潤濕了他的衣衫。
    原來,童年時的預言是靈驗的:她是個幸運的女子,將會的帶一個很好的歸宿。即便是在滄海橫流的亂世中,當美夢破碎、流落天涯之後,經曆了那麽多的磨難,竟還能找到一棵良木依靠。
    她應該感謝上蒼的仁慈,感謝身邊這個男子的善良,也將以餘生來回報。
    不同於西荒那一場熱鬧而一波三折的婚禮,在和空寂之山相距千裏的帝都內,入夜後卻是一片寂靜。
    金色的伽樓羅披著月光,凝定白怒動,無數紅光從葉城升起,如縷不絕,最後消失在伽樓羅的底艙內。密集的烏雲簇擁在周圍,仔細看去,卻是無數匍匐於下的鳥靈。“啪!”寂靜中,手再度狠狠拍在金座上,留下深深印記。
    “主人,”瀟的聲音帶著怯意,“請息怒……都怪瀟沒用,不能幫你阻住飛廉。”
    雲煥冷哼一聲:“不關你的事――那日能重創白瓔,已經足夠。”他的手漸漸握緊,指甲刺破了掌心,低聲咬牙:“隻是湘這個賤人,居然在我麵前帶走了飛廉!她居然還活著!她居然還敢活著出現在我麵前!”
    “……”瀟不敢答話,沉默。
    “可恨!居然還逃往空寂之山,拿師父遺體來要挾我!”雲煥隻覺得心裏有無數聲音在呼嘯,那種殺氣幾乎要衝破他的軀體,將他徹底吞噬。他顫抖著抬手按在心口,眼神變幻――血洗帝都之後,一度他曾經感到空虛。那種空虛差一點將他擊潰。然而,此刻心底裏的仇恨再度被激發出來,殺意凜冽。
    那群該死的家夥,居然敢拿古墓來要挾他!
    他不敢想象飛廉和狼朗去了西荒後,會把那座古墓怎樣。如果……如果師父的遺體遭到絲毫損壞,如果他們敢對其不敬――他發誓:就是把整個雲荒都毀滅,也要讓每一個參與過的人得到徹底報應!
    雲煥頹然將手捶在座位上,抬手撐住如火的額頭,嘴角抽搐了一下。
    沒有辦法……不管是如何的憎恨,他依然沒有辦法!因為一旦開戰,空寂之山下的那座古墓必然會遭到破壞――這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
    看來,目下隻有暫時容忍這群帝國餘黨龜縮在空寂城裏苟延殘喘一下了……空寂城外無援軍,內無長久存糧,等平定了各方的叛亂,看那些人在裏頭還能撐多久!
    “瀟,你的情況如何?”他壓低聲音,問。
    “修複接近完成,”瀟回答,聲音略微顫抖,“又……又要開戰了麽?”
    雲煥側過頭:“追擊帝國餘黨的事暫時放在一邊。明夜開始,集中兵力與空桑海國交戰――務必要在三個月內平定東澤局麵!”
    “是……”瀟默默點頭,暗自咬緊了牙。
    “我下去一下。”雲煥站起了身,“在這裏睡不著。”
    “是。”瀟知道他要去哪裏,隻是默默點頭――自從雕像完工後,這幾日主人都不再迦摟羅裏,而要回到被重新修複好的甘泉宮才能入睡,就如一個怕黑的孩子一般。
    很快,迦樓羅中又空無一人了。她寂寂地坐在黑夜裏,許久不動。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錚然落地為珠。
    主人走了,她又將獨自陷入無窮無盡的噩夢裏……麵對著一張張死去族人的臉。
    今夜,文鰩魚還會不會來呢?會不會帶來那些指責和咒罵?
    她俯身看向大地。大地上,無數的生靈在死去,那些人的魂魄如縷不絕地從地麵被抽取,漸漸融入迦摟羅的內艙,在紅蓮烈火裏煉化,成為這具殺人機械的原動力所在。力量每增加一分,她就覺得心中的苦痛增加一分――為什麽?為什麽在與迦摟羅合而為一、成為曠古未有的殺人機械時,不把她的心也一並變成鐵石呢?
    如果這樣,在麵對這種與故國開戰的命令時,也不會感到如此生不如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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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月最近讀者:網友評論:12007年09月22日星期六15:52喜歡滄月喜歡她的作品那浮華的文字;那一個個動人的故事讓人沉醉;讓人感動。
    22007年11月04日星期日10:58很好
    3網友:q2008年04月21日星期一14:46“是……”瀟默默點頭,暗自咬緊了牙。
    “我下去一下。”雲煥站起了身,“在這裏睡不著。”
    “是。”瀟知道他要去哪裏,隻是默默點頭――自從雕像完工後,這幾日主人都不再迦摟羅裏,而要回到被重新修複好的甘泉宮才能入睡,就如一個怕黑的孩子一般。
    很快,迦樓羅中又空無一人了。她寂寂地坐在黑夜裏,許久不動。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錚然落地為珠。
    主人走了,她又將獨自陷入無窮無盡的噩夢裏……麵對著一張張死去族人的臉。
    今夜,文鰩魚還會不會來呢?會不會帶來那些指責和咒罵?
    她俯身看向大地。大地上,無數的生靈在死去,那些人的魂魄如縷不絕地從地麵被抽取,漸漸融入迦摟羅的內艙,在紅蓮烈火裏煉化,成為這具殺人機械的原動力所在。力量每增加一分,她就覺得心中的苦痛增加一分――為什麽?為什麽在與迦摟羅合而為一、成為曠古未有的殺人機械時,不把她的心也一並變成鐵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