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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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三,許一山親自送父親去機場,他並沒有把母親去廬山的消息告訴父親,雖然這些年他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些,但是他的立場從來沒有變過。
    當年,許一山得知有個女人懷了他父親的孩子,他去問父親打算如何做。
    “如果您不打算和母親離婚的話,我勸告您不要見這個孩子,他生下來您也不要見,而且我也不會認這個兄弟。”他威脅父親,如果你認了這個小的,那麽我和我的兒子都不會姓許了,這是他的底線。
    許達均坐在車上,從倒視鏡看兒子那張那肅然的臉,是的,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幾乎每個夜晚都在想當初和妻子的爭執,妻子第二天流產的情形以及大夫宣布她下肢癱瘓的種種……他有他的難處,妻子卻不肯體諒,拿自己的性命來搏。
    性格決定了命運,性格也決定了那終是一場悲劇。
    如果他或她其中一個肯讓一步,他們不會走到今天這種局麵。他想過認錯,可是看著妻子揚起若無其事的笑臉,他就心如刀割。這樣的痛苦使得他無法再去麵對她。
    時機早就錯過了,一錯,就是二十年,十五年前,他離開上海的時候沒有去見妻子,那麽之後,他又該如何去見呢?
    許一山最後也沒同父親說起上海的事,許達均想問,但知道兒子如果打定了主意,是任誰都沒有辦法讓他開口的,這點,像足了他。
    許達均上飛機之前歎了口氣,“小心為上。”給兒子留了這四個字,他就走了。
    許一山心情複雜,母親已經抵達廬山了,向東最後給他打電話,不忘告訴他陸姑娘沒有同行,而且從她到上海,陸姑娘就天天和母親在一處,不曉得談些什麽。
    能談些什麽呢?許一山猜不到,但是他知道,這個家從此不會平靜了,醞釀了二十年的風暴必將到來,至於說會蔓延到哪裏,誰也說不準,他隻想讓母親平安。
    許達均接連在軍部參加了幾個會議,連續兩天都住在軍部裏,到了周末,他終於能回家的時候,坐在車裏不覺有些恍惚。所謂的回家,是指回到那個軍區大院,在他回來之前就應該收拾妥當了,他相信,兒媳向東應該把他回上海的消息告訴程映琳了,但是卻沒有收到任何回音,許一山的沉默代表了程映琳的某種態度,她還是不打算見他,她還是不打算原諒他。
    還想求對方的原諒?是的,雖然二十年前是誤會,但十年前的的意外發生則是兩個人真正的決裂。許達均那次出軌完全是意外,但也不否認他在寂寞十年之後有意要放縱一下。結果有了那個孩子,他和程映琳的一切就結束了,雖然他至今還不曾承認那個孩子的身份,可是藍月這十年對他小意溫柔,殷勤照顧,他畢竟是個男人。如果程映琳打算這樣下去的話,許達均覺得就算是不給藍月一個名分,也必須得把那個孩子的問題解決了。可是程映琳卻毫無反應,這不像是她的作風。或者,這二十年,她已經變得不像她了。
    車子直接開進了大院,停在了樓門口,許達均下了車,老魏從樓裏迎出來。
    “首長,”他向許達均微微欠身,
    “提前一個小時開飯,今天我想早點休息。”
    “是,”老魏隨著許達均進了門,剛想去吩咐廚房,突然想起什麽,“首長――”
    許達均步子邁得很大,幾步已經走到了門廳的中央,聽老魏在身後喚他,於是停下來,剛想回頭問他,樓梯傳來了聲響,是女子的高跟鞋在樓梯上輕快的聲響,許達均聞聲抬頭,便看見一位妙齡女郎出現在樓梯間的緩台上,她穿著一件素色的短袖連衣裙,長發披肩,還有點濕漉漉的,應該是剛剛沐浴過的樣子,光潔如玉的麵龐上,一雙妙目正看向他,目光充滿了好奇、探詢,嘟著紅潤豐盈的小嘴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老魏見首長同那女子互相瞪著眼睛卻誰都不說話,好半天,他終於忍不住幹咳了幾聲。許達均緩過神來,回頭低聲詢問,“這是誰呀?”
    還沒等老魏回答,那女子像隻小鳥似的輕快的飛奔下樓,降落在他的麵前,“姐夫,你好,表姐帶著孩子們去了廬山避暑,讓我來照顧姐夫的。我叫陸雅茹,從今天起,這個屋子就歸我管啦!”
    “哈,”許達均不由得輕笑一聲,好大的口氣,我的地盤居然要歸你管?
    他看看老魏,他們是一起回上海的,許達均直接去了軍部,老魏除了回大院之外還有個重要任務,就是去盧灣看望程映琳,探一下她的情形和口風。
    老魏當著陸雅茹的麵,實在沒辦法說他去了盧灣程家,程一錦接待了他並且傳達程映琳的吩咐,讓陸雅茹來大院照顧許達均。
    程一錦當時這樣說,“說是照顧,其實魏叔叔,雅茹呢是我姆媽的小表妹,我姆媽能不能原諒他就要看清楚他值不值得原諒,如果有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在呢,姆媽可能一輩子都不要見他的。”
    就是說,陸雅茹就是程映琳的耳目,如果許達均通過了小監視的考核,程映琳沒準兒就搬過來了……
    老魏自認為自己領會了大小姐的吩咐,畢竟,他跟了許達均這麽多年,對程大姐還是有著深厚感情的,特別是許一錦,那是他抱著長大的。可是,等他見到了陸雅茹,心中總有點異樣的感覺,但又不好說什麽――你總不能說:程大姐怎麽會有這麽年輕美麗的表妹?
    果然,剛才許達均望向陸雅茹的眼神中充滿了驚豔,就像他開始傻傻的隻看著美人不說話一樣。
    許達均看老魏吱吱唔唔的樣子,便有點生氣,虧著跟了我這麽多年,在一個黃毛丫頭麵前一點氣勢都沒有。許達均繞過陸雅茹上了樓,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能嗅到從她身上散發出沐浴之後的芳香,少女特有的體香令他心頭一蕩。
    老魏知機的跟在後麵。
    陸雅茹看著他們上了樓,輕哼了一聲,討厭鬼!一點禮貌也沒有,我才不要讓表姐這麽輕易就原諒你呢!
    許達均上了樓,直奔房間裏的衛生間,衝了個涼換了一身便裝才出來。
    老魏還站在屋中央,見了許達均,就把他去程家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最後,老魏還笑著說,“幸好沒讓那女人跟來,隻要等大姐從廬山回來,估計這件事就……就能圓滿解決了。”
    許達均尋了張藤椅坐下了,“查了嗎?”
    老魏知道他說的是有沒有查清陸雅茹的底,“其實十年前就查過了,陸姑娘是大姐的遠房表妹,十年前從蘇州被親戚送到大姐身邊,……”
    “哦,我想起來了,那就真是映琳的表妹了。”
    “是,大姐一直像親生女兒一樣教養的,她和一錦的關係也非常好,看來大姐是準備和您和好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許達均想著那雙靈動的眸子,那張撅著的小嘴,有那麽簡單嗎?程映琳,你想做什麽?
    程映琳在去廬山之前找了陸雅茹單獨呆了一個晚上。她向陸雅茹訴說二十年前她和丈夫發生的衝突,十五年前丈夫的不辭而別,十年前丈夫的背叛,還有現在,丈夫的回歸……涉世未深的陸雅茹馬上就把天平傾到了表姐這一邊。
    程映琳在她麵前從來都是堅強的、嚴肅的,陸雅茹一直在心裏對這個老師一樣的表姐心存敬畏,她從來沒想到在她心目中那麽剛強的一個人居然會落淚,居然會忍受著這樣的委屈,那個姐夫簡直是個衣冠禽獸!她不明白這樣一個人,表姐為什麽還不同他離婚。她想問,但是沒敢。
    “現在,隻有你能幫表姐了。”程映琳這樣說。
    陸雅茹睜大眼睛,“我?”我能做什麽?
    “你想不想幫表姐呢?”
    陸雅茹猛猛的點頭,
    “那你就去幫表姐把那個野女人趕跑,不讓你姐夫見她們母子!”
    “放心吧!我一定做到!”陸雅茹打保票。
    這會兒,陸雅茹在許達均樓下的客廳裏想,該怎麽把那個女人趕跑呀?打架嗎?罵人嗎?完了,這些我都不會呀,應該問問表姐的,可是,現在也晚了,自己當時都那樣答應了,……啊――慘了!她這些天光想著怎麽對付樓上那個壞蛋和那個沒見過麵的壞女人,把她和區家生的約會給忘了。
    她急著往外跑,老魏正好下樓來,“陸姑娘,快吃飯了,你去哪兒呀?”
    “我得馬上去趟學校!”她又匆匆跑回來,那麽遠,她得坐車,錢包還在樓上呢。
    “我安排司機送你。”這樣一位大小姐拜托給他,可千萬不能有半點差池,否則他老魏無法同大姐交待。
    看看時間來不及了,陸雅茹感謝得向老魏一笑,老魏給陸雅茹安排好車轉回樓裏,許達均從樓上下來正對著他一張綻放著笑容的老臉。
    “我聽見有車子響?”許達均順口問道,
    “啊,是送陸姑娘去學校了。”
    飯桌上隻有許達均,未免有點冷清。
    “她去幹什麽了?”飯吃到了一半,許達均問道。
    “說是去學校了,可能是急事吧。”老魏加了一句,“小楊去的。”
    小楊辦事機靈,回來同老魏匯報,“陸姑娘是去會男朋友,一個長得高大英俊的年青人,他等了好幾個小時了,他們約在學校門口,說了幾句話,那男的就騎車走了。”
    “你怎麽知道他等了好幾個小時?”
    “陸姑娘路上一直擔心,還說自己忘了時間,害怕那人等得時間太長,我當時還安慰她,說也許看你沒去,他人就先回去了。陸姑娘說那個人心實,看不到她就不會走。”
    “你確認是男女朋友?”老魏見了美女也有了八卦的熱情。
    “是,肯定是,遠遠看見了陸姑娘就帶笑,滿頭的汗也不曉得擦。”
    ……
    老魏把小楊的話轉告給許達均,許達均頗為意外,但轉即又釋然,這樣美麗的女孩子當然有男人追求,這麽說,她隻是程映琳試探他的棋子罷了。程映琳也許是真的想原諒他,可是,藍月怎麽辦?還有那個孩子。
    陸雅茹晚上同程一錦通電話,“大姐,你說我怎麽看著他呀?他平時都在軍部的。”
    “電話,那女人肯定不會把電話打到軍部去,一定是打到家裏的,你就搶著接電話,如果是女的,就掛了它。”
    “所有的女的都掛嗎?”
    “傻瓜,當然是那種曖昧的電話了,”
    “大姐,曖昧的電話是什麽樣了?”
    “就像你和小區打電話的樣子。”
    “大姐――”陸雅茹喊了一聲,隨即又小聲說,“你怎麽總笑話我呀?”
    “因為你太笨唄。”程一錦搖搖頭,這個傻丫頭。
    當初她聽了姆媽的解釋,覺得不靠譜,雅茹的性格她最知曉,說好聽點是單純,說得難聽點是笨,她過去監視那個老狐狸,怎麽是人家的對手?但程一錦想著,這也許就代表姆媽的一種態度,重新接受父親的態度,她覺得,如果姆媽可以原諒那個人的話,那隻要她高興,什麽都行。
    諾大的洋房裏,現在隻剩下程一錦方平夫婦二人,未免有點冷清,要是雅茹在的話,她們可以說說笑笑,雅茹現在總是會和她講區家生,她希望區家生能夠通過下半年的招生考試,她希望區家生能有一個美好的前途,她希望她可以像程一錦和方平那樣生活在一起,再生兩個像方芳方博那樣活潑可愛的孩子……陸雅茹有著種種對未來美好的希望。
    方平衝完涼,看妻子剛剛掛了電話,“是姆媽?”
    “不,是雅茹那個小迷糊。”
    方平一笑,“你呀,對雅茹就像是對方芳一樣,總舍不得撒手。”
    “她來的時候才多大呀?比方芳大了二三歲,那個時候個子小小的,臉黃黃的,頭發都是黃的,我一看這麽個小丫頭卻伶俐的哄著方芳,心頭就泛酸,轉眼成了大姑娘,人呢,一點沒變機靈,總是滿腔熱血對別人好,不知道人心都是有惡的。”
    “看你說的,她對別人好,也是說明別人也對她好呀,這麽好的女孩子,誰忍心傷害她呢?你就別多想了。”
    “還好,方芳長得像你,若是長得像雅茹一半,我不知要操多少心!”
    方平對妻子譏諷自己的長相根本不以為意,“現在你也沒少操心的。”他們兩個對雅茹如同自己的子女一樣。
    “那區家生根本就養不得雅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