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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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映琳去世的時候,許意寧剛上小學二年級。
    老魏有一段時間很怕去接許意寧放學,除了老師,等著告狀的家長有時會排著隊的找他理論找他算帳。他時常在上午或下午任意某個時間接到電話,老師在那一頭說許意寧又把誰誰誰打傷了,人家家長已經來了,非要去醫院檢查看是否斷了骨頭傷了內髒傷了頭……
    許意寧自打程映琳去世不久之後,就開始在學校裏不斷惹禍。她從小雖然淘氣,卻從不主動打人。但,現在,不一樣了。
    事情開始完全是小孩子們的一句無心之語――
    許意寧在程映琳去世之後就和程一錦他們一樣開始帶孝。她第一天帶著黑紗上學被同學們看見後,有人就說了一句“許意寧家死人了”。
    班長白燕正好聽見了,於是也注意到許意寧右臂上帶著黑箍,她一直同許意寧不對付的,這會兒有點討嫌的上前問道,“許意寧,你家誰死了?”
    這句話在許意寧聽來,語氣中充滿了調侃和幸災樂禍。
    許意寧二話不說,上前輪圓手臂打了白燕一個嘴巴。她這一巴掌下手十分重,白燕的臉都被打出了一個鮮紅的手印兒,――白燕立時大哭,有其他同學急著去找老師。
    許意寧見了老師既不解釋也不分辨,白燕一直哭個不停,同學們唧唧喳喳的說許意寧打人如何如何……老師當時就打電話把老魏找來了。
    老魏到學校的時候,許意寧正在老師的辦公室站著呢。當著老魏的麵,她神色不改,仍然一副倨傲的勁頭,隻是看見了師父一時眼圈兒有點紅,於是眼睛向上翻,在別人看來更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令得老師十分惱火。
    老魏見許意寧不肯說明原因,也隻好先向老師道歉。
    老師在老魏來之前倒是找過幾個在場的同學,調查了一下,她雖然覺得許意寧打人情有可原,但是,打人總是不對的。
    老師同老魏講了她調查的事情發生過程,問道,“是不是許意寧因為家人去世而過度傷心?”她沒好直接問是不是許意寧的媽去世了。
    老魏支支吾吾,老師變氣憤為同情,於是開恩讓老魏把孩子帶走。
    老魏在回去的路上想開解許意寧,許意寧卻一味的沉默,什麽都不肯講。
    這次的掌摑事件隻是個開頭。
    打完人,第二天,她照常去上學,照常到班級,一進門好巧不巧的遇上白燕了。
    白燕的父母是經商的,家裏有錢,她一向被父母溺愛,上學後她也是老師的寵兒,倒不是因為她學習如何好,而是父母慣會同老師打交道。第二個教師節才過沒多久,她居然就挨打了,眼見著許意寧沒事兒人似的進來,看都不看她,白燕很是惱火。
    昨天許意寧走的早,等白燕外婆來接她的時候,老師卻同外婆說是她惹了事。白燕當著老師的麵不敢說什麽,可回家就同爸媽告狀,白燕的父母一聽,這還了得,今天非要來找許意寧算帳不可。外婆卻把老師的說法講了出來,讓他們不要多事――如果把老師惹煩了,到時候遭罪的不還是孩子麽?
    白燕有兩個死黨,白燕一早就同她們商量好,許意寧來了就聯合眾女生合而攻之。――既然許意寧打人老師不管,那她也打個試試,怎樣也不能白挨打呀。
    所以白燕這一早帶著幾個女生攔著許意寧到了門後的死角。
    “許意寧,趕緊同我賠禮道歉!”
    許意寧不吱聲,看向眾人的眼神兒都是輕蔑的。
    白燕火了,她借著眾人的勢,心理占優,完全沒有顧忌,“你快點兒道歉!不然我可要揍你!”
    她說著伸手去杵許意寧的肩頭,許意寧不慣與人歪纏,現在心中堵了團火似的難受,見她挑釁,更不用廢話,一招擒拿手已經把白燕胳膊擰轉起來,其他女生見她又出手了,有人便出手拉她,有人去拉白燕。
    許意寧曾和眾侄兒外甥探討過打架的學問,如果是打群架時敵眾我寡,如果跑不了,那麽唯一的辦法就是抓著一個――最好是領頭兒的――死命的打。
    許意寧最近的情緒很不安定,昨天打了白燕一個巴掌之後,心裏舒暢快意了許多,似乎憋在胸中的鬱悶減輕不少。沒想到今天白燕又撞了上來,許意寧這次完全放開了手腳,打得一個酣暢淋漓……也虧得她年輕還小,力量不足,便是如此,老師趕到拚力拉開她之後,白燕已經被打成了豬頭一樣――許優還是許童講的,“抓著一個之後就拽著頭發用膝蓋往她臉上最脆弱的地方撞,鼻子,最好打得出血,把旁人就唬住了再不敢輕易對你動手了……”
    老魏先把許意寧接走,然後安排人跑前跑後,總算把事情平息了,可是許意寧打架上了癮,人家不來找她,她便主動出擊。
    等老魏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抑製許意寧的暴力傾向,他不得不同陸雅茹講孩子發生的問題。
    陸雅茹現在忙得隻有睡覺的時間才算能休息一下。她既要忙公司,還要照顧丈夫。許達均自程映琳病逝之後也大病了一場,他不乏人照顧,但陸雅茹卻是他不能或缺的精神支柱。
    陸雅茹聽說孩子成了問題小孩,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很奇怪,“為什麽老師不找我呢?”
    老魏不好意思講說老師懷疑她已經不在人世了,隻是把孩子在程映琳去世之後在學校裏的暴力升級過程簡單講了一遍。
    陸雅茹著急之後就是揪心,自己一直忙於照顧丈夫的公司,完全忽視了女兒在表姐去世之後麵對的心理巨大悲痛和壓力,她還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陸雅茹當天同丈夫講了許意寧的事,許達均沉默良久,“要不然,我辦離休好了,專心在家帶孩子,你看怎麽樣?”
    陸雅茹呆住了,她曾經盼望過許達均休養個一年半載的,畢竟他年紀大了,不好好把身體調養好,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但她萬料不到丈夫在年初講到香港回歸呀裁軍呀還熱血沸騰的到了年末居然說退休!
    “不願意?”許達均問道,
    陸雅茹搖頭,“你不是逛我的吧。”
    “我已經想了有一段時間了。”自從程映琳病逝以後,他整個人都覺得懨懨的,提不起勁兒來,“我一生戎馬,為國為民,就是沒為自己做點什麽――不對,是除了娶你之外,沒為自己謀過私利,人這一生太短暫!”他歎了口氣,“映琳去世之後,我就在想當初我們也曾經年少,可是那時候每天隻想著安邦定國,一晃,映琳去了,我也是快入土的人了,想想這世上值得留戀的,就是你和孩子了,我不怕死,隻是怕死得不安心。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再為你和女兒謀點幸福,我就會死不瞑目……”
    “呸呸呸!”陸雅茹嗔道,“大吉大利!什麽死呀瞑目呀,你快別瞎說!”
    “我還怕自己退休了,你就嫌棄我老而無用了呢。”
    陸雅茹正色道,“人自然有生老病死,我嫁你那天你就比我大這些歲,難道這些我還想不到麽?隻是我怕你隻是慣做大事情的,居家這種繁瑣無聊的生活怕你過不慣,退休容易,想再回去就難了,你要想清楚,我不想你因為我們娘兒倆後悔。”
    “有什麽事大得過老婆孩子?我總算是才大徹大悟了,我還剩幾年呀,剩下這點兒時間守著意寧長大,看她平平安安才是真的。”
    許達均要退休,這可不是簡單的小事情,北京方麵再三挽留,拖到過年,看許達均退意已決,最後隻留了軍銜和一大堆名譽頭銜。許達均還住在軍區壹號院中,但軍區的實際最高長官權力又落在了副司令身上,恰如十幾年前――但這些,再不關許達均的事。
    許達均就這樣開始了悠哉的相妻教女的生涯。
    話說回頭,許意寧在學校一連串的闖禍,她父母知曉後並沒有責怪她,而是第一時間先後悔自己的疏忽,對孩子缺乏關愛與引導。之後,許達均與陸雅茹把心力都用在女兒身上,許意寧不久就恢複正常。雖然她的“惡名”沒那麽容易消除,但老師已經很久都沒有找老魏去學校“串門兒”,雙方都非常的滿意。
    陸雅茹本想給孩子轉學,許達均不同意――哪裏趴下的就打哪站起來,人必須要為做過的事付出代價,這樣才是勇敢的――女孩子!
    現在的情形變了,陸雅茹要忙工作,有時在周末加班,還總出差。休息日多是許達均和老魏一起帶孩子。他們帶著孩子玩兒的可多了:打獵,騎馬,釣魚……
    許意寧重又恢複了開心活潑的小孩子模樣,看著女兒洋溢著歡快笑容的小臉兒,許達均覺得,一切都值得。
    開春的一天,兩老一小穿得厚厚的,跑到碼頭坐快艇出海去釣魚。難得的,海上無風,陽光灑在海麵上猶如千萬條銀魚在遊曳。
    許意寧突然問父親,“人死以後是怎麽樣的?是像聊齋說的那樣變成了鬼怪還是像封神演義說的變成了神仙,或者什麽也沒有了?”
    許達均被問得一怔,剛想說什麽,又聽女兒問,“那大媽呢?會不會轉世變成什麽人,或者她現在就在天上看著我呢?”
    她終究是沒把程映琳放下,許達均心頭一軟,把女兒攬在懷裏,撫摸著她的頭,輕聲道,“人死了究竟會如何,這個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你大媽她一定很開心的,因為你一直在掛念著她,所以她看見你活得快活就會很欣慰。”
    “為什麽人一定要死?如果她不死,我會更快活,我會更聽她的話。”
    許達均無語了,他抱著女兒,一老一小依偎在一起,老魏看得眼睛泛酸,扭過頭去擦眼淚。
    這天,他們一條魚也沒有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