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韃，韃韃……”馬蹄聲由遠而近，眨眼間，十數騎自大道中席卷而過，揚起的飛塵，令剛剛急速避至兩旁的行人紛紛抬頭，衝口要出的髒話，在看清騎客身上衣服裝束的瞬間，迅速化成唾沫回歸，並把目光錯開。
    這世界，總有許多碰不得，摸不得，甚至看也看不得的存在。但這道理不是人人都能懂，譬如馬路上的一位老道士，不知年老耳背，還是吃了熊子心豹子膽，對於急速馳近的乘騎，保持慣有的鎮定自若，他低著頭不慌不忙的向前進。
    目睹此狀的眾人無不把心口提到嗓眼上，盡管在亂世之中，明哲保身是人人遵守的規則，但畢竟也不忍看這慘劇的產生，但這一幕似乎已經成了必然，就算騎者有意躲避，以那來勢，也根本避不開。
    眼看就要撞到老道身上，便在這時，從馬路側畔急速的跳出一個瘦小身影，間不容發的將撞老道撞到另一側，自己則取代了老道的處境，整個身子被撞得向後疾飛，但那馬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絆了一下，長嘶一聲，前腿直立，差點將騎者掀翻在地，而後麵緊隨而來的馬騎，也亂成一團。
    刹那間，意識到大禍將起的眾人也顧不多想便紛紛遠避，唯有一些膽子稍大的人，但也隻敢遠遠的看著，相較於好奇心，畢竟安全要緊。
    騎者紛紛勒住馬，此時，正好一陣急風吹過，卷走路上揚起的灰塵，眼尖的人群，頓時瞥見，被撞飛兩丈多的人影已從地上爬起來，毫不理會虎視眈眈的眾騎客，跑到剛剛被他撞飛的老道身邊。
    “師父，你……你沒事吧……”聲音緊張無比，眾人一看，卻是個小道士，看年紀也就十四五歲，唇紅齒白，麵容清秀，任何人一看，都難免心頭暗讚，好漂亮的男孩，隻是他身上的道袍，未免破爛和汙髒了些。
    老道抓起自己業已變得髒兮兮的道袍邊拍著邊吹胡子瞪眼：“沒事才怪，老子沒給馬撞死，倒是先給你氣死，算一算，總共才出來三天，這是被你撞爛的第幾件衣服？”
    小道士低下頭，此刻神態與他剛才那勇敢的行為是截然的相反，低低的聲裏帶著幾分可憐巴巴：“第七件。”
    老道士點頭道：“還好，腦瓜子還沒被撞成漿糊，這件跟昨晚那一件一樣，是新買的，價格四錢，哪都是打八折的，在別的地方可沒有這般優惠，你說，要賠多少？”
    “一兩。”腦袋更加的低了，下巴幾乎緊貼著胸膛。
    “啊？我沒聽清楚。”
    “我錯了，是一兩五，衣服以及其他被你損壞的合起來總共是十四兩七錢，夥食是一兩四錢，總共欠帳是十六兩一錢。”
    老道士滿意的道：“嗯，還不算太笨，記住了，明年這個時候，再不還的話可要增加一倍。”
    小道士道：“我記住了，師父，我們還是走吧……咦。”
    但見不知什麽時候，哪十幾騎已經圍成一圈，將他們堵在中間，而騎者，無一不是黑色勁裝，黑巾蒙麵的漢子。
    小道士顯然有些慌張，急忙躲到老道士的背後，緊緊的揪住了老道的衣襟。
    老道士急道：“你幹什麽，難道才算了錢，你就想扯爛來？你可還沒有拿錢出來。”
    小道士道：“我……我……”卻是膽戰心驚的看著四周的人群，說什麽也不肯鬆手。
    老道士十分無奈，想掙開，又怕當真給撕爛，正在束手無策中，卻聽一聲斷喝傳來：“兀你那兩位牛鼻子，活得不耐煩了？”
    老道士正沒好氣，聞言瞪了哪說話者一眼：“吵個屁，老子在訓徒兒……”
    姑且不管他言出不遜，就是哪一口一聲的“老子”，也令人感覺怪異的同時心頭不爽。
    哪黑衣蒙麵大漢聞言大怒，雙目間更是精光一閃，一語不發，手一揚，但見數點亮芒，急射而來。
    老道士麵色泰然，但在此同時，驚惶的小道士，卻如同剛剛他撞飛了自己的師父那樣，猛的一把扯開老道士，“嗤嗤嗤”連續數聲輕響，但見那亮芒，已經擦過他們的身邊，沒入地麵。
    老道士已經再次怒罵起來：“又來了，又來了，你就容不得師父穿得比你新半天麽？”
    眾人隻覺弗夷所思，一連兩次被徒弟救了，居然不知感激和害怕，還在心疼自己的衣服，瞧那衣服，新是新了點，也沒什麽地方特別。
    小道士不凡眼圈一紅，倒沒流淚，隻道：“師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嫉妒……”
    老道士皺著眉，檢查了自己的衣服半晌，才道：“我真是給你氣壞了，你自己說吧，該怎麽懲罰你。”
    小道士低著頭：“我……”話猶未落，又一把撞開老道士，依舊是幾點亮芒擦身而過。
    老道士似乎已經沒了生氣的力氣，被撞跌之後，幹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小道士則似乎明白了狀況，緊張的站在師父身前，看著麵前凶狠的瞪著自己的眾人，結結巴巴的道：“你……你們……要……要幹什麽？”
    十幾名大漢縱聲大笑，遠觀的人卻是心底暗歎，這對師徒，一個貪婪，連徒弟的錢都要詐，一個糊塗，連狀況也弄不明，真是天下奇談。
    小道士聽得笑聲，身體又是一陣哆嗦，轉頭看向師父，但老道士卻是睬也不睬，幹脆改坐為躺，“呼呼呼”，不到一眨眼的工夫，鼾聲傳來。
    此舉頓令十幾名大漢氣炸，策馬而來，空氣仿佛都要燃燒般。
    小道士似乎也已察覺，回過身來，並叫道：“別……別過來。”眾人聽他聲音中氣十足，都不禁心中一凜，莫非他們真人不露相？但一看到他顫抖的身體，緊張的表情，微紅的雙眼，都是心頭一定，又再次策馬趨近。
    小道士更加緊張，一隻手拚命的搖著，結結巴巴的道：“你……你們再過來……我……我可要對不住了……”
    眾人聽他語氣，看他動作，心頭更加鄙夷不已，況且剛剛他雖然連連撞開老道士，動作雖然迅速，但無論姿勢出手，均是十分笨拙，與三流武林低手沒有多大區別，更不會相信他能夠如何“對不起”自己等，故而均全部哈哈大笑起，跟著策馬再次前進。
    小道士眼睛一閉，探手入懷，身子陡然一轉，一包霧狀物驟然向四周打出。
    眾人都是一驚，卻發現來勢並不洶猛，因此竟沒一個人後退，而是紛紛一掌劈來，意圖用掌風逼回去。
    可是，這霧狀物卻不退反進，反而驟然間加速了前進的速度。
    那遇到如此巧事？
    眾人一呆，自是雙掌或者刀劍齊出，都虛空劈了過來，登時帶來一股旋風，不，也許該稱狂風才是，如潮水般迅速卷向中心。
    但在這時，那迷霧竟然更次加速，不退反進，繼續逼向那周圍的黑衣人。
    大驚之下，好個靈敏反應的人，立刻收手，棄馬要逃。
    但不收手還好，收手卻反而加速了迷霧的前進。
    於是，“撲通撲通”一連串的聲響，那十幾個人，全都從馬鞍上墜落。
    就此，一動不動。
    剛剛籲了口氣的小道士，突然間睜大了雙眼：
    因為這些藥隻對於人，對馬匹卻毫無影響，因此當人們跌落下風，驚擾到馬的瞬間，悲劇產生！
    但見馬狂奔亂撞起來，好幾個腳上掛在馬身上的幾個，更被拖得滾出好遠，有幾個人則是被撞踩了胳膊、腰，腿這些地方，雖是疼痛但傷無大礙。
    便最倒黴的，卻是其中的一個，他竟被馬匹一腳睬在腦袋之上，登時將大半的腦漿都踩了出來，配著淋淋的鮮血，實在是說不盡的恐怖。
    這場麵，即算是見慣血腥的人，恐怕也難以承受，更何況是小道士，下意識一看的瞬間，不到數秒，便兩眼發直，嘴辱發白，周身顫抖，之後，栽倒在地。
    於是，現場裏便隻剩下一群黑衣蒙麵大漢，以及一個鼾睡的老道士和一個昏迷不醒的小道士。
    目睹此狀，遠處所有的人都呆了，雖然仍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均作鳥獸散一走而光。
    現場一片寂靜，詭異的血腥的場麵，是那樣的令人觸目驚心！
    半晌之後，老道士爬了起來，對於周情的慘狀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也沒瞅幾眼，隻是一把將小道士提起來，舉重若輕的提出了睡成一圈的人群之外，順手在他身上連點幾點，便扔在地上。
    很快，小道士就悠悠醒轉，一眼看到師父在旁，淚水便湧了出來，哭道：“師父，我又殺人了！”
    老道士咆哮道：“又來了，又來了，以前都沒見你流過半點黃尿，現在呢，才不過殺了兩個混蛋，就給我哭哭啼啼了幾次，老子臉都給你丟光了，想當年，老子象你這年紀，那天不殺他幾個？都跟你這樣掉淚，老子早成人幹了。”
    小道士依舊道：“嗚嗚，我不要殺人，師父，你快救救他吧。”
    老道士道：“你腦瓜子進水不成，剛剛不是看到腦漿子都出來了嗎，紅的，白的，都成了一團血色的漿糊了……”
    小道士聽得臉色越來越是蒼白，目光中恐懼之意越來越濃，最後“咕咚”一聲。
    老道士一看，他再次暈倒了，心頭也自火大，走了過去，一連踹了他幾腳，力道不小，但聽得一陣“卟卟”的響聲，小道士已經“哎喲”一聲醒轉過來，驚魂未定，但覺身旁風響，條件反射之下，身體急速後退，竟貼著地溜出了兩尺之外，動作雖是古怪，卻是靈活無比，堪堪避開老道士的一踹。
    老道士還想再踹兩下，忽爾覺得腳趾發寒，低頭一看，自己腳下那隻嶄新的布鞋，竟從頭前一裂為二，象個嘴巴般，“舌頭”不住的動，當下自然止住“舌”。
    小道士道：“師父……”
    老道士聽他聲音淒切無比，剛剛消褪的怒火，又湧了上來，最後卻化成有氣無力的一句話：“走吧。”
    小道士道：“但是，他們……”
    老道士道：“止惡則行善，殺他一人，等於救活成千上萬，你就當行善積德好了。”
    小道士仍然哭喪著臉道：“不是的，他們就算是壞人，也有活著的權利，媽媽說過……”
    老道士喝道：“住嘴！”
    這聲音猶若巨雷，刹時嚇得小道士呆住，隻是下意識的看著他。
    強捺怒火，老道士道：“看到他們左臂上那個老鷹的標誌麽？”
    小道士點了點頭。
    老道士道：“這老鷹就是雷家堡的標誌，雷家堡總該知道了吧？”
    小道士同樣點頭，還是不敢作聲。
    老道士道：“雷家堡乃黑道至尊，平日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無惡不作……打個比方，他就象深山中的大蟒蛇，把所有的動物都吞噬了，你不殺他，他就殺你，所以呢，你殺了它，就當積德行善，救了其他人了。”
    小道士顯然很接受這種說活，聞言不迭的點頭。
    見他神色漸安，老道士暗噓了口氣，也不再多說，那知小道士卻又道：“對了，師父，這裏都是黃道啊，黃道裏也是至尊？”
    老道士莫名其妙：“黃道？”
    小道士指了指地麵：“師父你看，路都是黃的呢，沒有黑的。”
    老道士目瞪口呆，看他認真的模樣，隻覺渾身乏力，想想也難怪，這小子一向僻居深山，除了滿山的動物，以及偶爾幾個山野樵夫之外，根本沒跟人打過交道，更不會聽到什麽江湖以及黑道白道的了。
    想了想，便道：“黑道不是指黑色的道路啦，那是一種對邪派的稱呼，邪派知道是什麽吧？”
    小道士怔了怔，道：“我知道，我媽說過，那是專指做壞事的門派……”
    老道士道：“胡扯，照你媽這麽說，隻怕天下間都是黑道門派了……喂，你又想幹什麽？”
    小道士道：“師父，我隻是想告訴他們，三個時辰後他們就會醒來啦。“
    老道士怒道：“你要笨也要有個限度！他們都昏迷過去怎麽聽你說話，你也想給老子找麻煩不成？”
    小道士道：“不會啦，我閉著睛睛的。”
    老道士道：“放屁，給我快滾！”
    小道士隻得委委屈屈的往前走去。
    老道士看著他，恨恨不已。
    原來他這個徒弟，除了懦弱、膽小（偶爾膽大一下）外，還有個暈血症的毛病，剛剛暈倒並非因為殺人受不了而暈，隻是看到血腥的場麵，受不了而已。
    剛剛走出幾步，小道士又掉轉頭道：“師父，你……你可不能扔下我。”
    “廢話！”
    小道士隻得轉過身去繼續前行，沿途不住的回頭張望，也沒過多久，突然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他急忙躲到路旁的一棵樹後麵。
    沒多久，八騎疾馳而過。
    小道士偷偷探出一個頭來，看向他們背影，但見他們都是一身銀色勁裝打扮。
    他又看向他們的臂部，哇，有一個標誌呢：老鷹！
    他不禁一陣膽戰心驚，莫不是又是什麽雷家堡的人？！
    正自不安，他突然聽得個聲音道：“還不走，躲在哪裏幹啥？”
    小道士轉過頭去，但見老道士已經站在他的身旁，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他身上那個不久前還是癟癟的現在卻高高鼓的一個包裹上，心中登時明白了師父剛剛留下的原因，當下道：“師父……”
    “啪。”眼前黑影一閃，小道士低頭一看，但見一雙新鞋子正跌在自己的腳下。
    “你那鞋已經爛了，換上。”
    “多少錢？”
    “揀來的，不收錢。”
    小道士這才高興的道：“謝謝師父。”矮下身來，便換起鞋來，隔一會，抬頭道：“師父，鞋子長了。”
    老道士道：“長了就長了，不要的話可隨你處置，別跟我嘮叼。”
    “是。”小道士答應著，看看新鞋，又看看旁邊自己的破鞋，想了想，就撕了破鞋的一些布，塞入新鞋中，接著穿上，躍了幾下，點頭道：“嗯，還滿不錯的。”
    兩人便向前走去，沒幾步，小道士又道：“師父，剛剛過了八個人，好象都是雷家堡的人，我們不要走這條路了，好不好？”
    老道士道：“不好。”
    小道士哀求道：“師父。”
    老道士虎下臉來：“害怕的話，你躲開就是了，少來煩我。”不再理他，甩頭便向前走去。
    小道士看看他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目光中盡是害怕之色。
    忽然間，他一個閃身，消失在一邊的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