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討口封和不同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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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第一場雪悄然降臨,銀裝素裹了整個山野,世界一片靜謐的雪白。
    然而,在這寒冷之外,團結屯薩滿張錕的姐夫家裏,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得知女兒差點被貓臉老太吃掉的消息後,張錕的姐姐和姐夫連夜從城裏趕了回來,此刻正忙得不可開交。
    張錕姐夫和他父親一起在院子裏忙碌,手裏正忙著殺雞宰羊;他姐姐則和婆婆在屋裏,緊鑼密鼓地準備著今天的大菜。
    沒過多久,飯菜的香氣便隨著騰騰的熱氣從屋裏飄散出來。
    坐在熱乎乎的炕上,無所事事也不去幫忙的張錕,逗弄著懷裏侄女,聞著這香氣,抬眼望了望窗外那片潔白。
    他從兜裏摸出一顆奶糖,遞給懷裏的女孩:“丫頭,去村口喊你大哥哥,來吃飯了。”
    “哦!”小女孩開心地把糖含進嘴裏,甜滋滋地應了一聲,然後蹦跳著推門跑出去了。
    “大哥哥,吃飯了……”團結屯的村口,那個剛滿三歲的小女孩,手裏還攥著沒吃完的糖葫蘆,一邊吧唧著嘴啃,一邊朝著遠處一個模糊不清,的扭曲人影,奶聲奶氣地喊道。
    ……
    “大哥哥,吃飯了……”
    “大哥哥,吃飯了……”
    呆板而空洞,如同唱戲般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同時響起,在雪地裏回蕩。
    站在村口外雪地中的方正轉過頭,目光落在那個朝著他不斷招手的東西上。
    那玩意兒並非是人,更像是一個穿著大紅大紫紙衣的怪娃娃,麵色慘白得嚇人,臉上卻塗著刺眼的腮紅,活脫脫就是一個紮紙人。
    它那猩紅的嘴巴始終沒有張開,隻是用那雙呆滯、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方正。
    隨著那重複不斷的呼喊,方正眼睜睜看著,原本潔白幹淨的雪地,不知何時開始,悄然變成了無數慘白的香灰和紙錢堆積的地麵。
    他眼角的餘光瞥見,邊緣處更有許多扭曲怪異的影子在扭動,正一步步朝著他逼近,可隻要他目光真的轉過去,那些影子便又瞬間消失無蹤。
    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人類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感,讓人幾乎要失控地尖叫著逃開。
    當然,那是人才會這麽恐懼,方正則沒有理會那個怪異的“紙娃娃”,而是重新將目光投向麵前那個破舊矮小的土地廟。
    這是他出門閑逛時,意外發現的奇怪玩意兒。
    原本打算出村轉轉,想隨便到處逛逛,或者幹脆去星空裏轉一圈的方正,卻注意到自己無法正常離開村子。
    整個村子成了一個封閉的獨立集合係統,除了村子本身的範圍,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外麵”。
    沿著村子轉了一圈後,他又注意到,之前空蕩蕩的村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並不存在的土地廟,堵在大路上。
    走近一看,土地廟裏並沒有土地公或土地婆婆的泥像,隻有一堆雜亂的香燭包圍著一具瘦小的黃鼠狼幹屍。
    它看上去就像一條被抽幹了水分的大老鼠,個頭不大,比普通家貓還小一圈。
    整個身體幹癟得厲害,皮膚緊緊地貼在骨頭上,皮毛的顏色很深,呈現出一種暗褐色。
    那條又細又長的尾巴,毛發幾乎已經全部脫落,隻剩下光禿禿、彎曲的尾骨,像一根幹枯的樹枝。嘴巴尖尖的,牙齒依稀可見,眼睛和鼻子處塌陷下去,形成兩個黑洞。
    身上覆蓋著一層幹硬的皮,姿態硬生生被擺成了一種類似道士或和尚打坐的盤坐姿勢。
    湊近了,方正還能聞到一股混合著黴味和動物腥氣的、令人作嘔的臭味。
    “你看我像神,還是像人啊……”
    一股飄渺無形、難以形容的聲音突兀地傳入方正的耳朵。
    那具原本瘮人的黃鼠狼幹屍,那兩個幹癟下去的黑洞洞眼眶中,不知何時竟擠進了兩顆黑白分明、活生生的人類眼球,從眼眶的縫隙裏直勾勾地盯著方正。
    方正好奇地打量著那對詭異的眼睛,問道:“你是在討口封嗎?”
    他記得,人類方正在一些鬼怪裏看過,類似黃皮子這類精怪在修煉到一定程度後,會打扮一番,找到有氣運的人討口封。
    若說它像神,它就能一躍成仙;若說像人,它也能化為人形。
    隻是,被討封的人往往沒什麽好下場,要麽元氣大傷,要麽氣運斷絕,從原本的幸運兒變成倒黴蛋。
    方正倒是挺有些好奇的,這個看起來像黃鼠狼的玩意兒,找自己討封,能得些什麽好處?
    他挺好奇,就便隨口答道:“我看你像神。”
    “嘻嘻嘻……”一陣無法抑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爆發出來。
    隨著方正的回答,時間仿佛開始加速流動。
    那破舊矮小的土地廟開始瘋狂地變大,轉眼間變成了一片巍峨壯麗的仙宮神殿。
    而那扭曲的黃鼠狼幹屍,則無止境地拔高、膨脹,化作一個頂天立地的巨大陰影,仿佛真的成就了開天辟地的神明。
    方正此刻,卻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一扇巨大到無法看清全貌的白玉門戶前。
    那巨大到扭曲的陰影注視著他,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大膽凡人!膽敢擅闖天宮,按律當斬!”
    那威嚴如同天威的聲音中,整片天地仿佛都開始向他壓縮而來,化作猙獰的獠牙,似乎要將他整個人瞬間咬碎、吞噬。
    方正對此卻毫不在意,隻是在被啃食的同時,好奇的看了看周圍後,就緩緩伸出手,向那巨大的陰影抓去。
    隨著他指尖觸及,虛空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扭曲、顫抖起來。
    那座此時此刻仍在無止境放大的宮殿,似乎比整個星空、比浩瀚宇宙還要更加龐然,此刻竟被方正這看似隨意的一抓攥住,開始寸寸坍塌。
    而那巨大到無法窺其全貌的身影,也在不斷的怒吼與慘叫中,被無情地扭曲、壓縮,最終化作一顆難以名狀、閃爍著混沌光芒的點。
    方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仿佛在解析著這顆點裏蘊含的混亂、怪異,毫無體係的“力量”。
    他微微屈指,輕輕一碾,那點便無聲無息地碎裂開來,消散無蹤。“嗯,強度倒是不錯。”
    “不過……”他抬起頭,那破舊的土地廟依舊矗立在這裏,隻是先前那具詭異的黃鼠狼幹屍,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方正歪了歪頭,思索了片刻,隨後身體開始縮小,化作一道輕煙,飄然走入土地廟中,穩穩地端坐在了那幹屍方才盤坐的神位之上。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前的一切已然天翻地覆。
    原本身上那件樸素的常服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精美絕倫、流光溢彩的華麗衣袍。
    裸露在外的皮膚光潔如玉,白皙透亮,麵容更是精致得超凡脫俗,美得幾乎不似凡人,宛如神話中餐風飲露的謫仙。
    而那原本泥磚爛瓦、破敗不堪的土地廟,此刻也已然化作了恢弘壯麗、直插雲霄的神殿。
    神殿之外,廣袤無垠的大地上,數不盡的人影與奇形怪狀的獸影正一步一叩首,從遙遠的四麵八方跋涉而來,隻為朝拜這神廟中的神祇。
    端坐於神殿的方正抬起頭,他的視角仿佛穿透了雲層,穿透了層層迭迭的天地壁壘,看到了上方那一座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宮殿群。無數或人形、或非人形的影子端坐其中。
    他又將目光投向廟門的方向,試圖鎖定團結屯的方位,卻隻看到一片渺小得如同螞蟻洞穴般的景象。
    “原來如此……不同的地點,不同的角度,所看到的景象也截然不同嗎……”神殿頂端,那美麗得令人心顫的神祇輕聲自語,隨後起身,緩步向外走去。
    他的身形在行進中分裂,化作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影。
    一步步踏出神殿,方正感受著周圍世界的變化,主動將剛才延伸出去的另一個“投影”,按照對應的變化進行逆向收束。
    當他重新走出土地廟後,依舊維持著神祇姿態的他轉過身,看向依舊端坐在神位上的“另一個自己”。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隻是一具沾滿汙垢、醜陋不堪,並散發著濃烈腥臭氣味的黃鼠狼幹屍。
    而在神廟之內,那個如仙如神的美麗神祇,則正看著“自己”走向那螞蟻洞般狹小的團結屯,逐漸化作化作了一個空洞,一個扭曲,難以用言語描述的人形輪廓。
    “有意思……”神殿中的身影喃喃道,“這似乎有點類似於觀察者效應的世界?每個人看到的世界,從每個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世界,似乎都……不太相同。”
    他搖了搖頭,不再多想,起身,一步便跨越了那看似無盡的空間距離,徑直朝著天空中那遙不可及的宮殿群,飄然而去。
    ……
    土地廟外,以神明姿態屹立的方正,目光投向遠處那個如同紙紮人般無生氣的怪娃娃。
    他身形一晃,姿態重新扭曲變化,回到方正常用的模樣。
    隨著他姿態的回歸,眼前的景象也隨之波動起來。
    不遠處村口,那個紮紙人般的怪娃娃也跟著扭曲縮小,變回了三四歲模樣的軟萌小女孩。
    小家夥嘴裏還嚼著奶糖,含糊不清地喊著:“大哥哥,吃飯了……”
    “哦,我馬上過來!”方正笑著揮了揮手,看著她站在原地等待,便邁著輕快的步子朝她走去。
    “我要糖……”小女孩拉著方正的衣服,理所當然地伸手往他兜裏掏。方正隻是笑了笑,指尖一轉,便變出一顆糖塞進她嘴裏。
    拉著小孩往回走,方正又忍不住轉頭看了看村口的方向。
    等他們重新回到村裏,剛剛還屹立在村口的土地廟,此刻卻已消失無蹤,隻留下一片仿佛早已荒廢多年的廢墟,了無生氣。
    不同的視角,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這是平行世界的交錯?是曆史的分岔?還是別的什麽……
    誰知道呢……
    回到屋裏,溫暖驅散了外界的寒意。
    張錕熱情地迎上來,硬是往方正手裏塞了一碗熱氣騰騰、翻滾著油花的羊雜湯。
    “小方正,快來嚐嚐!我姐和我姐夫在城裏大飯店當過廚師,手藝那叫一個地道!”張錕又往方正手裏塞過一個碗,裏麵沒有一粒米飯,全是大塊的手把羊肉。
    現宰現殺,簡單水煮,無需過多調料,保留了羊肉的原汁原味。吃的時候手撕著,蘸一點鹽或簡單的調料,肉質鮮嫩,口感緊實,吃上一口簡直停不下來。
    說起來,方正也確實在人類形態下,很久沒好好吃過東西了,吃起來也挺開心的,嘎吱嘎吱幾口嚼下去,連骨頭都不用吐。
    飯桌上,張錕有些詫異地看了方正一眼,嘟囔道:“小家夥牙口不錯啊。”
    他自己也是毫不客氣,熊一樣高大的身體擠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嚼著。
    吃完手把羊肉,緊接著又開始吃火鍋。
    在東北這個冬天極度寒冷的地方,潑水成冰可不是笑話,為了對抗嚴寒,必須得吃足夠熱量的食物。
    而熱氣騰騰的火鍋,就是其中極好的選擇。
    羊肉片是火鍋的重要食材,講究“薄、勻、鮮、嫩”。湯底可以用清湯、酸菜湯或者大骨湯,蘸料也各有偏好,但羊肉在滾燙的湯中一涮即熟,口感鮮嫩,是冬季暖身的極佳美味。
    不一會兒,剛吃完午飯後,方正看著窗邊大口大口灌著二鍋頭的張錕,隨口問道:“你知道你們村口的土地廟嗎?”
    “嗯?”張錕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疑惑地打量著方正:“村口的土地廟……你居然知道那玩意兒嗎?”
    他解釋道,在大概50多年前的時候,團結屯裏,村裏的一個孤寡老太太,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什麽邪祟托了夢迷了魂,用自己的棺材本,在村口造了個小土地廟,可卻沒有土地公像,整日整夜地用香燭供奉這個空蕩蕩的土地廟。
    後來某天早上,村裏人發現老太太好幾天沒出現了,一同尋找後才發覺,她居然盤坐在土地廟裏,臉色枯瘦,似乎被餓死了,屍體還被什麽玩意兒啃了,血流了一地。
    村裏人覺得不吉利,就將土地廟給拆了,結果第二天,土地廟又恢複了原狀。
    村裏人繼續拆,第三天又恢複了原樣。
    從第三天開始,每隔三天,村裏都會有個人半夜失蹤,第2天發現他盤坐在土地廟裏死去,鬧得人心惶惶。
    接連死了三個人之後,他們喊出去的人,才總算找到出門做法事的張錕他爺爺。
    張錕爺爺連忙趕回來跳大神請了犬仙,在將土地廟推倒之後,第二天才沒有重新恢複原狀。
    村裏人收拾廢墟的時候,在土地廟的廢墟中發現了一頭被壓死的黃鼠狼。
    “後來嘛……”張錕砸了砸嘴,“我爺爺將那東西給處理掉了,皮毛骨頭拆下來做成法器,剩下的那點肉,就喂給我家代代相傳的獵犬了。”
    “不過……”張錕疑惑地看著方正,“小家夥,你是怎麽知道那玩意兒的?要不是我爺爺跟我講過,我都忘了村口有過土地廟。你出門遛彎,聽哪個大爺吹牛聽來的?”
    眨了眨眼,方正的姿態在刹那間,化作了剛才那般美麗得不像人的神祇模樣。
    在這視角下再看去,剛才正坐在炕上摳著鼻屎的張錕,竟變成了一團扭曲、肮髒、被剝了皮的狗肉怪物,猩紅的狗臉上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畸形的嘴裏滴著口水,一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方正。
    方正心念一動,切換回普通視角,那猙獰的怪物又變回了正在摳鼻屎的壯漢。
    “沒什麽。”方正輕輕搖頭,語氣平淡,“我就隨便問問而已。”
    ……
    摳完鼻屎,灌完最後一口酒,張錕突然來了精神,拍拍方正的肩膀說:“對了,方正,你上次能打跑那個貓臉老太,肯定也不是什麽普通人吧?”
    他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而且你也不急著去找你父母,一個人在外麵晃悠了這麽久。像我們這種人,普通人一輩子都碰不上幾次邪祟,我們隔三差五就能遇到一樁。”
    “今早又接了個活兒,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出去見見世麵,也能長點經驗。”
    “哦?”方正來了點興趣,歪了歪頭,“什麽活兒?”
    張錕抓了抓頭發,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含糊地說:“好像是附近那趟綠皮火車上,半夜有邪祟爬窗戶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