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興奮地喊出聲，卻不忘控製音量。
    畢竟，母親和三弟還在睡覺，他不能吵醒他們。
    “別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顧清舟越想，態度越堅定，“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餓昏了過去，卻無動於衷，即便讓我去死，也得保全你們，我是一家之主，我說了算！而你，必須……”聽我的！
    北疆易子而食的現象不少。
    就算喝人血，吃人肉，那也不算稀奇。
    顧清舟想讓妻兒活下去，貌似就隻有這麽個解決方案。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腦筋卻突然間轉過彎來。
    “什、什麽？”
    顧清舟不淡定了。
    吃的？
    他們家徒四壁，哪裏還會有吃的？
    長子莫不是在騙他？
    結果，卻在看見滿桌吃食的一刻，他血液沸騰，克製不住漫溢而出的訝然。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清舟三兩步走上前。
    無論遇到什麽腥風血雨，哪怕刀架在脖子上，顧清舟都能夠眼也不眨，從容應對。
    但此刻，他卻方寸大亂。
    “小神仙！”顧睿川直接點明，“是小神仙送給我的！”
    “一開始，手帕不小心掉進瓷碗，卻轉瞬不見，我覺得驚奇不已，便以此做實驗，將帶血的剪刀、紗布和褻褲，全都丟了進去。”
    “結果，惹來小神仙的怒火！”
    “但好在，小神仙並不計較，反而送了很多東西……給我。”
    如若還是在京城，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世子，那麽，桌麵上的一應物品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怕是瞧也不瞧一眼。
    但如今是在北疆，苦寒之地。
    即便是一滴水、一粒米，都異常珍貴。
    堪比救命。
    更何況，小神仙出手大方。
    她給的，遠比他想象中要多。
    顧清舟定定看向平平無奇的瓷碗，心中複雜。
    他是無神論者，隻信自己，從不信虛無縹緲那一套。
    因此，他對長子的說辭保留懷疑的態度，“睿川，既是小神仙幫了我們，那我們鐵定要好好感謝她，她現在……在哪裏？”
    為什麽他看了一圈，卻沒看見她？
    顧睿川麵色自然地回答道：“小神仙在碗裏，我親耳聽見她說話了。”
    “不可能！”那麽小小的一隻瓷碗，拳頭般大小，一眼能看得到底，儼然裝不了人，“不是父親不信你，而是你這話……沒有說服力。”
    顧睿川沒有過多辯解，隻是道：“可父親，她是神仙啊……”即便從她軟糯的聲音來看，她年紀不大，應該是個小奶娃。
    顧清舟啞然。
    他側頭，望向漆黑的深夜，眼底的墨色越發濃稠，似是融化不開。
    翌日中午，念念才幽幽醒來。
    顯然，經過昨晚一番折騰，她不小心睡過頭了。
    她呼哧呼哧爬下床，前往客廳。
    家裏沒人在。
    除了她，就隻有管家和傭人。
    “小小姐，您起來啦？”徐管家滿懷熱情，和念念打招呼。
    他一張布滿滄桑歲月痕跡的臉龐，笑開了花。
    足以可見他對念念的喜愛。
    念念有一頭烏黑的長發，圓嘟嘟的小臉精致可愛，鑲嵌著一雙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猶如璀璨星辰，釋放出清澈的光芒。
    盡管她活潑跳脫，卻不鬧人。
    還相當有禮貌。
    這般懂事乖巧的小奶娃，誰人不愛。
    念念揮了揮小爪子，對徐管家說道：“早呀。”
    在念念起床後，傭人對念念的房間開始了日常打掃。
    徐管家讓人將午飯端了出來。
    念念坐上專屬座位，看見桌麵上的山藥紅棗粥、肉末蒸蛋、豆漿、小蛋糕，她眼前一亮。
    她好吃，也不挑食。
    而楚家廚師個個都不簡單，曾經掌廚過國宴，廚藝了得。
    縱然是不複雜的吃食，也能烹飪出美味。
    念念一口一口地喝著粥，雙腮隨著她的動作一鼓一鼓的，活像個小倉鼠。
    徐管家見狀，眼底的慈愛藏不住。
    等念念徹底吃飽，她摸著滾圓的小肚子下了椅子，卻又在回房間的前一刻，她好似想起什麽，噠噠噠跑向餐桌。
    在徐管家莫名的眼神中，用肉肉的小短手，抓起了兩塊小蛋糕。
    徐管家問道：“小小姐，您是還沒有吃飽嗎？”可他瞧著，她的小肚子已經撐得圓溜溜。
    念念應了聲：“念念要幹大事啦。”
    大事？
    什麽大事？
    用兩塊小蛋糕，又能幹成什麽大事？
    徐管家不由得疑惑，但想破天，他都想不出來。
    他無奈搖搖頭，麵露寵溺。
    既然想不出，他索性不想了。
    念念將瓷碗放在地麵上，她歪著小腦袋，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伸出小手戳了戳。
    “怎麽不講話？”
    可昨晚，她分明聽得真切。
    當前，卻見瓷碗沉悶，一聲不吭。
    念念盯著瓷碗。
    她等了又等，卻什麽也沒等到。
    隨後，她撇撇嘴，嫌無聊，便隨手將麵包放進碗裏。
    轉而，她來到床邊，拿起毛絨絨的洋娃娃玩了起來。
    念念卻不知，在她轉身的刹那，小蛋糕憑空消失。
    北疆，破敗的院落。
    顧睿川守著母親，他打開包裝，小口小口地吃著餅幹。
    餅幹香香脆脆，混合了牛奶和糖，帶著淡淡的甜味，香香脆脆。
    隻是吃上一口，就讓人無法抗拒。
    小神仙的餅幹真好吃。
    然而，即便吃著這麽美味的餅幹，顧睿川皺緊的眉頭，卻沒有鬆開。
    縈繞在舌尖的甜味，驅散不了他內心的苦澀。
    三弟喝了牛奶，已經醒了。
    但母親睡了兩天，還是沒醒。
    宋大夫說，母親營養不良，身子虛弱，再加上產後大出血，導致她出現昏厥的狀態。
    眼下，唯有百年人參能夠續命。
    否則，她命不久矣。
    顧睿川一想到這，他的心髒抽痛，宛若洶湧澎湃的海洋，翻騰著千尺高的巨浪，盡顯野性和力量。
    令他從身到心，都遭受到難以言喻的煎熬。
    顧睿川無數次想要救母親，卻最終束手無策。
    他沒有百年人參。
    父親也找不到百年人參。
    如此一看，母親似乎隻能等死。
    從小就貴不可言的世子，曾在軍營裏曆練過，顧睿川流過汗，也流過血，但是卻沒有流過淚。
    或者說，他不會輕易流淚。
    可這一次，他堅持不住了，冷峻的眼角閃爍著晶瑩，“母親，您別睡了……睿川在這，您看看我，再看我一眼……”不要拋下他。
    也不要拋下父親和弟弟。
    然而，任憑他如何嘶聲哭喊，母親溫氏就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顧睿川悲傷。
    也絕望了。
    他眸色沉沉，儼然無光。
    卻在這時，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