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兒子從前死寂一片的麵龐，多了些許光彩。
    他起伏的話語裏，不再敵意滿滿。
    對她，也多了幾分溫和。
    從他眼裏，她看見了渴望。
    那一絲渴望，猶如地底下的竹筍，經過春雨的滋潤，破土而出，冒出了尖尖的芽兒。
    而這一場春雨，根源在漫畫書。
    是念念不吝嗇的贈予，讓二兒子有了活下去的衝動。
    溫氏喜極而泣。
    但想到二兒子還在這，她又努力將眼淚憋回去。
    “孫悟空好勇敢，曆經重重磨難，即便跌倒了一次又一次，但他卻始終沒有被打倒……他手裏的金箍棒，就是他的武器。”
    顧明學輕聲喃喃。
    語氣雖弱，可隱隱約約，卻蘊含著一股堅韌的力量。
    “明學，你也不差，和孫悟空一樣。”溫氏沒看過漫畫書，但聽二兒子這麽說，她大抵了解，“隻要你不放棄，你也可以得償所願。”
    “而你的家人，就如同金箍棒，是你強有力的後盾。”
    “所以，從頭到尾，你都不是一個人。”
    “我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溫氏眨眨眼，看向空碗。
    二兒子願意吃飯了。
    她既感動，又欣慰。
    顧明學低垂著腦袋，眸光定格在殘廢的腿上。
    得償所願？
    哪有那麽容易？
    否則，他早就不用那麽煎熬。
    “母親，您放下碗吧，等我看完漫畫書之後，我……就吃。”他嗓音幹澀，忍下難以名狀的心緒。
    溫氏的眼眶裏還有眼淚打轉。
    但是，她卻笑了。
    笑得一臉溫柔。
    她明白，二兒子這是不再同從前那般，仿佛一隻刺蝟，渾身布滿尖刺，極其抗拒她的親近。
    他是想通了。
    溫氏慈愛的目光從漫畫書上一掃而過。
    她不敢置信。
    原來，不過是小小的一本書，竟能帶來這麽大的改變。
    讓一直以來盤旋在她心頭的愁緒，猶如雲煙飄散。
    當她放下肉包和南瓜鱈魚粥，又收拾好他昨晚留下的空碗，這才走出房門，腳步輕鬆了不少。
    顧明學沉浸在書中，渾然忘我。
    到了中午，他合上漫畫書。
    書看完了，但後勁很大。
    他緊緊盯著漫畫書的封麵，孫悟空的故事很有趣，也新穎。
    在京城，他從未聽過。
    到了北疆，更是無人說起。
    顧明學能夠感受到，自己早已死寂的一顆心，逐漸恢複活力。
    他不再一心求死。
    “小神仙的心腸真是好，有了漫畫書的陪伴，我突然覺得，這日子好像有滋有味起來了……”
    雙腿廢了之後，他過不了心裏的坎。
    慢慢地，他連書也不碰。
    而是習慣了一個人縮在角落裏，靜靜發呆。
    消磨了時間，也耗盡了生機。
    現如今，再碰書，他沒了抵觸之情。
    反而生出無限眷戀。
    世間美好千千萬萬，他想要……再好好看看。
    次日午後，溫氏抱著三兒子曬太陽。
    顧清舟心頭微微一動，他將深思熟慮的想法全盤托出，“夫人，在確保自身溫飽的同時，我想把東西……分一部分給其他人，你同意嗎？”
    顧家世代忠臣，以天下百姓為先。
    顧清舟亦是有大愛，慈悲為懷。
    祖上積德，後代乘涼。
    當今皇上殘暴不仁，忌憚顧家權勢，以莫須有罪名，誅顧家九族。
    幸而，無數百姓請命。
    皇上暴力鎮壓，卻不得法。
    於是，皇上妥協。
    因此，顧家上下得以保全性命。
    顧清舟感激涕零，從來沒有忘記這份恩情。
    顧睿川剛睡了個午覺，他揉著眼睛從房裏走出來，便聽見父親說的話，他怔了怔，頭一個表態:“沒有百姓，就沒有顧家，更沒有我們！”顧家守護天下，百姓領情。
    兩者關係，相輔相成。
    溫氏識大體，顧全局:“我沒有異議。”
    起初，他們不想暴露念念，但局勢嚴峻，已容不得他們選擇。
    說到底，無非是福禍相依。
    “多行善事，積善德，待日後，再回京城洗清冤屈，怕是會更容易一些。”
    即便沒有回報，也無所謂。
    隻要無愧於心，那就行。
    “雖然身在北疆，但我依然沒忘記身上的責任和使命。”顧清舟握住溫氏的小手，“有你支持我，我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顧睿川咬了咬唇，說道：“可我們，還得征詢一下念念的意見。”
    四歲的小奶娃，縱然擁有一把糖，卻不願意分享一顆，那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可念念給的，已經不是一顆糖。
    如今，他們想把東西分發出去，要是念念不樂意，那他們可以理解。
    何況，盡管念念說自己有錢。
    但或許，也經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揮霍。
    顧睿川亂七八糟的想著，眉頭皺成深深的一團。
    “嗯，確實該問問她。”
    顧清舟當然不會自作主張。
    於是，三天後。
    顧清舟一行人前往田間。
    入目的，是一望無際的荒涼，幹裂的地麵寸草不生，沒有河流，遍布黃沙，還夾帶著飽受侵蝕的光滑石頭。
    顧睿川端著瓷碗，吹著風扇。
    絲絲清風吹拂，帶來了絲絲冷意，然而，卻驅散不了他心底的燥意。
    其餘三人，人手一個風扇。
    便捷式的小型風扇，背後裝上一節電池，顏色不一，但款式相同。
    念念沒有食言，果真給他們送來了大量物資。
    其中，小風扇的數量不少。
    顧清舟身姿如鬆，他繃著心弦，輕聲呼喚念念。
    “嘿，顧伯伯。”
    念念手上拿著小小的噴壺，懶洋洋地澆灌盆栽。
    忽然聽見顧清舟的聲音，她低下頭，朝著瓷碗的方向回應。
    “念念，我也在……”
    “還有我和子謙。”
    顧睿川和溫氏雙雙打招呼。
    “睿川哥哥早上好呀。”
    “顧伯母和子謙弟弟早上好。”
    念念奶聲說道。
    對話的開始，先是隨口閑聊。
    而後，漸漸進入正題。
    顧清舟向念念如實告知:“春夏之際，百姓辛苦勞作，流下無數血汗淚，到了秋天季節，本該五穀豐登，瓜果飄香。”
    “奈何天災無情，萬畝薄田皆是一片蕭條，甚至顆粒無收！”
    是以，百姓苦不堪言。
    “就在去年，有父母為了能給孩子省下一口吃的，居然活生生把自己餓死！”
    “還有瘦弱的嬰兒，不到一歲，連路都走不穩，卻敢於與母雞搶食、與野狗搶肉！”
    此等景象，皆是生活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