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眼簾低垂，嘴角溢出絲絲苦澀。
    緊跟著，她接上夫君的話茬。
    “掩埋在漫天黃沙之下的，是森森白骨！農作物旱死，每一個月、每一天、每一秒都無比難熬！”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我的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
    “連我，也差點……一屍兩命。”
    她真情流露，艱難吐露殘忍的事實。
    顧睿川緊靠著母親。
    他亦是有話要說。
    “哭聲！到處都是哭聲！！”
    他們白天哭，晚上也哭。
    一直都在哭、不停的哭。
    盡管百姓居住的地方離顧家院落遠，但顧睿川偶爾路過，他聽得分明。
    念念深受觸動，隻覺得眼睛澀澀的:“他們在……哭什麽呢？”
    是因為沒水喝、沒飯吃嗎？
    顧清舟神色深邃，言語犀利:“他們在哭自己悲慘的遭遇，哭命運的不公！也哭蒼天無眼！！”
    念念放下噴壺，隨手扯了一張紙巾，擦掉眼角的淚珠:“念念去過鄉下，天是藍的，樹是綠的，水是清的……肥沃的良田裏，莊稼鬱鬱蔥蔥，長勢十分喜人，農民伯伯插著腰站在田埂，笑得合不攏嘴……”
    “豐收，又是一年大豐收！”
    “幸福這種東西，縱然他們捂住嘴，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更何況，他們不會捂嘴。
    反而會分享。
    也因此，顧家三人描述出來的悲涼畫麵，念念心驚的同時，卻難以勾勒出來。
    顧清舟嗓音沙啞:“念念，你說的場景，我看見過，也切身感受過，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久到他的記憶開始模糊。
    那時，他奉先皇旨意辦事，途經一處農村，小橋流水人家，稻香四溢、鳥語花香。
    秋天不可怕。
    它是收獲的季節。
    現如今，卻成了他們不可輕易觸碰的腐爛傷口。
    會疼，還治不好。
    “嗚，嗚嗚嗚，你們的生活太苦啦，真的太苦啦！比那黃連還苦。”念念紅著眼眶感歎。
    “秋天到了，新一輪世界末日就要到來！”
    顧睿川喃喃。
    “完了！北疆要完了！”
    溫氏似乎能預想到未來。
    “事到如今，能撐一時是一時吧……”
    顧清舟不抱太大希望。
    縱然有念念幫忙，但一人之力，又談何撐起北疆、撐起天啟國？
    可是，萬一呢。
    畢竟，念念是手眼通天的小神仙！
    念念握緊小胖拳，振奮道:“不傷心啦，不傷心啦，念念也不哭了，念念可以陪著你們一起攻克難關！”
    顧清舟心底燃起希望，他提出方案。
    “我們想活著，其他人也一樣。”
    “念念恩賜的禮物，我們無比珍惜，不曾浪費，然而，僅是我們享受，我們心裏難安，若是能讓您的福祉惠及千家萬戶，那是天大的驚喜！”
    聽起來，這就是妄想。
    但有念念在，妄想也會成真。
    “行啊。”
    念念抬起肉乎乎的小手，輕輕地捏了捏盆栽嬌嫩的綠葉。
    她這聲音一出，猶如山間溪流，幽幽流淌，劃過燥熱的田地。
    也劃過顧家人的心口。
    果然！
    念念還是如此聰慧，如此大方，如此……好脾氣、好說話？！
    盡管，沒人規定念念一定要這麽做。
    但偏偏，念念同意了！
    溫氏緊緊抱著粉色繈褓裏的三兒子，言語間盡是感動:“秋天啊，也可以不用像以往那般死氣沉沉……我有救了，顧家有救了！北疆的百姓有救了！”
    天啟國有救了！！
    向來穩得住的顧清舟，早已沒了從容:“還不到窮途末路，我們不必悲觀。”遠處的盡頭，映襯出貧瘠而淒涼的場景，沒有半點生機。
    但落在他眼底，卻浮現出一抹亮光、一抹希望。
    是的，是希望！
    顧睿川麵龐俊朗覆著一層濕意，可他的嘴角，卻勾勒出一道燦爛的笑容:“好念念、乖念念！超厲害的念念！！”
    她還是個胖乎乎矮墩墩的小奶娃呀，卻能夠活得這麽通透。
    然而，更令他們出乎預料的，是念念接下來的一番話。
    “念念有錢，可有錢啦！還可以買喔。”
    什麽都可以買。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而念念小富婆，最不缺的就是錢。
    何況，“舅舅說了，會幫我喲。”
    “當然，也會幫你們啦。”
    拯救的，不隻是一家人。
    更是天下蒼生。
    這是基於楚家有雄厚的財力、物力。
    明明是糯糯的小奶音，異常清脆，沒有多麽大的力量，可聽在他們的耳朵裏，卻是震耳欲聾。
    他們的身心都在打顫。
    震驚！
    太震驚了！
    原來，不僅是念念支持，還有她的舅舅也會幫忙。
    所救的，是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該謝謝念念，我們全家都要謝謝念念！也謝謝念念全家！！”
    大恩不言謝。
    可除了謝謝，顧清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溫氏耳畔緊貼他寬厚的胸膛，那聲聲如擂鼓一般強勁有力的心跳，反映出他內心湧動的激蕩。
    “念念是好人，她的舅舅……也是。”
    顧清舟清正廉潔，卻能夠在朝堂風雲中闖出一條血路，靠的是自身過硬的本事。
    即便教育兒子，他亦是說：“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未來能走多遠，取決於你所付出的努力。”
    “身為父母，我們幫不了你太多。”
    “你若是困於泥濘，那也不能輕易認輸，因為，不會有人幫你……列祖列宗不會，舉頭三尺的神明也不會。”
    所以，不要抱有虛無縹緲的幻想。
    結果，念念出現了。
    她徹徹底底顛覆了他的想法。
    念念堪比神明。
    這樣一來，便印證了世間有神明的說法。
    而神明，向來憐憫世人。
    念念自從答應幫忙，便一直轉動圓圓的小腦袋。
    到了下午，她還在想。
    楚淮遠一進門，就望見念念背對著他，渾身沒勁似的躺在沙發上。
    嘬一口奶，歎一口氣。
    活像小老太太。
    “念念，你這是遇到什麽難題了？”
    楚淮遠扳過她軟軟的小身子，他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好笑道。
    “好多，好多人……”都生活在困境裏，難以掙脫。
    北疆，乃至整個天啟國。
    人心惶惶。
    “展開說說。”
    見她沒把話說全，楚淮遠神情深邃，靜靜等著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