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高流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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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內書房。
    於立讀著手中的信,眉頭已然皺緊。
    “邢兄,一別數年,久未聯係,不知近來如何?
    嗬嗬,在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
    我知,這些年,你不願與我們扯上關係,弟也未曾敢打擾師兄。
    隻是,這已然是弟最後的時刻了。
    明日,我會帶著樓內僅剩的精銳弟兄,前往靈隱山麓,襲殺往此處求香的蜀王。
    我們的準備很充分,百餘精銳,兩架攻城弩,一位觀雲堂主,還有我。
    當然,目標是那位蜀王,誰都不敢說能有絕對的把握,更大的可能,是曝屍荒野,嗯……死後恐怕會被燒成飛灰。
    寫這封信前,我想了很多,想到了當年的高家。
    我是父親的幼子,你是父親的四弟子。
    當年的高家,真好啊……
    有時候,我還會做夢夢見那裏,夢見我出門跟你們去戈壁上廝混,你們的馬背上都掛著幾顆馬匪的頭顱,當時我還小,還殺不了馬匪,看見你們都有,我就很羨慕。
    是師兄你提議,與幾位師兄把一個惡盈滿貫的馬匪按在地上,讓我拿刀砍了他的頭。
    那是我第一次動刀殺人,記得,當時是五歲。
    我一輩子忘不了頭顱噴出的鮮血是多麽的滾燙,灑在我的臉上。
    當時我就想,高家是大漠的守護神,長大了,我要與師兄們一同行俠仗義,不準那些馬匪強盜在戈壁灘上縱橫,不準他們劫掠百姓,保護來往的商隊和綠洲的部落。
    我們一起唱著歌,你把我抱在懷裏,騎在馬上,在風沙裏奔騰,與師兄們一起回家。
    那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快樂的時光。
    大俠啊,哪一個高家人,不希望成為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的大俠呢?
    家裏,父親是那麽的嚴厲,母親是那麽的溫柔。
    我經常看著你們練刀,從早上天不亮,一直到深夜,父親拿著棍子盯著你們。
    師兄們練習刀法,我在一旁蹲馬步,師兄們功法調息,我在一旁練拳。
    夜裏練功後,母親會給我們再做一頓飯,有時候,是熱騰騰的大米粥。
    她還會給被父親打傷的師兄們敷藥,你們都從小在她跟前長大,我們都知道,她是真的心疼你們。
    那時候,我們是真正的一家人。
    師兄們慢慢長大了,大師兄年紀最大,名聲也最響亮,成了汝州響當當的大俠客,手下管著十六幫,守衛一方安寧。
    四師兄你也長大了,我經常看見,你在夜裏偷偷和姐姐幽會。
    姐姐長什麽模樣,我都快忘記了,但師兄你一定還記得。
    師兄屬於大器晚成,任誰也想不到,你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可當時,我們都覺得你是癡心妄想,縱使姐姐也喜歡你,可父親如此古板嚴格,又怎麽可能同意把姐姐許給你這個天賦並不出眾的弟子呢?
    其實,師兄們並沒有看不起你,隻是想勸你早點放棄不該有的幻想而已。
    又或者……師兄們也都喜歡姐姐,不願意看你得手?
    哈哈,如此久遠的事,誰知道呢?
    畢竟,他們早已成為了風沙下的枯骨。
    對不起,師兄。當年父親要把姐姐許給敦煌城主公子時,我們都沒有出聲。
    父親一開始,也並不知道你與姐姐的事。當年的那敦煌城主公子也確實是個名聲極大的貴公子,文武雙全,又是前朝貴族,家教極嚴。
    父親認為,他確實是姐姐的良配,敦煌城又與我高家交好,人家親自前來求親,彼此便定下了。
    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想到,因為此事,你竟然跑進了大堂,當著那麽多外人的麵,與父親大吵一架。
    四師兄,直到現在我都覺得,你膽子真大。
    父親是不會道歉的,他也不會服輸的。
    那件事,你讓他顏麵盡失。
    我現在可以理解你,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自己的心上人被師父許給其他貴公子,自己還是個天資平平的普通人,本就是個自卑的少年,還經常被師兄們嘲弄。
    種種因素疊加之下,你爆發了,在大堂上,當著那麽多外人的麵,說出了離開師門再不回來的狠話。
    你還記得當時父親的臉色嗎,能把天人境差點氣昏過去,四師兄你也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最後的最後,你真的離開了,父親沒有挽留你,他不打死你已經算仁慈了。隻有母親勸你,可你並未留下。
    母親給你準備了一柄父親當年的寬刀,給你準備了盤纏,給你準備了兩身衣裳,兩雙布鞋。
    你拿上,給母親磕了個頭,就啟程了。
    父親最終沒有把姐姐嫁出去,她留在了家裏。
    或許……父親是想等你什麽時候在外邊混不下去了,再回來?
    嗬嗬,很多事,沒有或許。
    一直到那場大戰的來臨,你都沒有回來,高家,也不複存在。
    父親、母親、姐姐、師兄們……
    高家的滅亡,是注定的。當時的大寧剛剛立國數載,鐵蹄並未到達我們汝州,而我們高家正好處在聯通西域的走廊上,盤踞一方,我們才是那裏的土皇帝。
    國家,需要擴張,大寧要統治天下,他們當然要對汝州有實質性的統治,打通走廊,統治西域。
    不臣服,隻有滅亡。
    在大勢之前,一切都是螳臂當車。
    朝廷需要那片土地,江湖需要衙門主宰,十三衙門需要威望。
    而高家,正好成了眾矢之的。
    一晃眼,三十多年了。
    哪裏還有什麽高家,哪裏還有什麽大漠刀聖?
    當年的我,被叔叔帶出訪友,回家後,又遭到十三衙門的堵截,是叔叔拚死把我送了出去,他死了,我活到了現在。
    師兄,謝謝你看到這裏,心裏憋了好久的話,我無處去說。
    臨走了,與你寫一封信,隻當是最後的紀念吧。
    那麽多年過去,你未曾聯係過我,我知你想法,想安安穩穩,我也不會主動聯係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誅鼎樓沒什麽人了,隻剩下一堆小輩,我把他們藏在了寒山寺。
    他們藏不了多久,就會被十三衙門捉住,如果你有想法,就把他們收下吧,培養出來,日後想做什麽事,也能算上一份力量。
    如果師兄沒有什麽想法,也不願與他們扯上聯係,那便聽天由命,隨他們去吧。
    罷了罷了,師兄。
    山高路遠,江湖再見。
    信到末尾,我隻想問你最後一句……
    那麽多年過去,你是否還會想起,家門前的那株大漠白楊下,有一位總是站在那裏,等待著你殺賊回來,為你包紮傷口的女孩?
    誅鼎樓副樓主 高家遺孤 高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