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章 人心中的成見是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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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她確實還是侯府的嫡小姐。
那年她十二歲,老是生各種稀奇古怪的病。
找了許多大夫醫治無果,後來父親尋了個遊方郎中,說這病得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靜養。
原本母親也要跟著去照顧她,奈何南境急報傳來,南聲聲隻好一人前往。
南聲聲也以為自己是到莊子上養病的,結果去的第三天,莊頭娘子就讓她自己清洗換下的衣裳,還將她帶的兩個丫鬟分到了田莊幹活。
那時寒冬臘月,南聲聲手腳冰涼,生出了滿手凍瘡。
可這隻是開始,到了後來,莊子上那些人麵善心惡,一舉一動又何曾將她當成過侯府小姐。
南聲聲無數次猜想,是不是母親故意為之,想要曆練她。
可在一個夜裏,有人將她推入冰冷的湖中,她便知道,這絕不是母親安排的。
因為,那人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
莊子是侯府的產業,這些人不應該,也不敢如此對她。
南聲聲想了許久,也不知是誰給了他們勇氣和膽量。
直到又一次,她在自己的湯裏吃出了附子,且每頓都有。
附子常食,容易讓人意識模糊,四肢無力,甚至心絞痛而死。
南聲聲便知道,莊子上有人要整死她。
她給家裏寫好多封家書,說想回侯府,卻一封也無人回應。
她想寫信去邊關,又怕耽誤母親打仗。
三年來,侯府竟無一人去看過她。即便是除夕和中秋,她也隻是頂著主子的名頭,在莊上被那些惡奴欺壓。
若非母親娘家的表哥來過幾次,給了她不少銀子,南聲聲隻怕遭的罪更多。
原本以為那些風刀霜劍,等母親得勝歸來便可結束。
卻不料侯府終於肯接她回來了,卻是給母親奔喪。
南聲聲看向自己粗糙的雙手,這可不像是侯府嫡小姐該有的樣子。
“聲聲啊,你……你當真在莊子上幹活?”老夫人伸出顫顫巍巍的手,眼中泛出晶瑩的淚光,“那幫狗東西,竟讓我嬌養的孫女這般辛苦,祖母定要他們好看!”
南聲聲冷靜地看著老太太拉著自己的手,心中沒有絲毫動容。
若祖母真疼愛自己,又怎會三年不接她回來團聚。
莊子上那些人都是深山的狐狸,看著侯府對她這個嫡小姐沒有動靜,以為她是犯了什麽錯,假借養病之名,送出來受罰的。
但凡三年間老太太派人來看她一次,都不至於如此。
祖母此時的眼淚,有多少是為了她手上的凍瘡而流呢?
“你既手上有傷,今日回府為何不說?若你說了,我早給你尋了大夫塗藥。你自己沒長嘴,活該受罪,怪誰?”
南霽川也不知自己怎麽了,今晚就像是隻暴躁的豹子。
“我的事,與堂兄有何幹係。是好是壞,我自己忍著。”南聲聲一腳將地上的膏體踢到堂下。
“你……”南霽川氣得臉漲紅,剛要發火,就被徐氏攔住。“好了川兒,你妹妹剛回來,少說兩句。”
自始至終,侯爺這個親爹,始終沒替南聲聲說句話。
老夫人歎了口氣,“是我疏忽,現在尋大夫也不遲。”
說罷,她就吩咐下人,“快去把府醫找來,給丫頭開些好的凍傷藥。順便診診看,三年前的舊疾養得如何。”
南聲聲覺得自己沒病。
其實三年前她就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病,隻時不時嘔吐發熱,但過陣子就好了,絲毫不影響她爬樹鑽洞。
是大夫愣說她染有惡疾,需在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著。
母親自然是擔憂她,便日日為她尋醫。
片刻後,府醫來了,替南聲聲細細診脈。
“如何?這丫頭的病可有好轉?”老夫人緊緊握住南聲聲的手,滿是憂心。
府醫皺了皺眉,又歎了口氣,麵色黑成一片,看得眾人心裏頓時一緊。
“肝木過亢而犯脾土,氣滯血瘀兼有心陰虧損。”
府醫蘸墨寫下脈案時,筆尖在“心有鬱結,思慮傷脾”八字上懸停良久,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被徐氏拉著的南霽川見狀,頓時冷笑。
“莊子上好吃好喝養著,哪裏來的鬱結?像她這等沒心沒肺之人,最是不可能思慮過多的。”
果然,人心中的成見是座大山。
以往大度不拘,不意味著她沒有心事。
南聲聲緊緊抿唇,她已不想還擊。
“川兒住口!”老夫人立時喝住。
南霽川還準備繼續說什麽,被自己父親一個眼睛瞪了瞪,頓時閉了嘴。
“給她開最好的藥。既然回家了,便讓祖母好好疼你,日後不會再受這些累了。”老夫人吩咐府醫。
南聲聲覺得,祖母待她,似乎要比三年前更為殷勤。
府醫連連點頭,立馬寫了好幾張方子。
“你今日回去好生歇著,過幾日待你母親遺體運回,你還有得辛苦。”老夫人眼中又含起了淚。
說來奇怪,以往母親在府中時,與祖母之間也隻是尊禮守製的婆媳關係。
要說極深的情分,那是沒有的,因為祖母向來就覺得像男子一樣上戰場的女子,不像個高門的兒媳。
奈何聖上賜婚,她也無可奈何。
可如今母親戰死,祖母竟成了全府最傷心的,甚至比父親流的淚還多。
南聲聲有些看不懂。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她隻想等母親回來,替她披麻戴孝。
當晚,祖母身邊的婆子便送了一碗湯藥到西廂院。
當春水將藥端到南聲聲麵前,她沒有接,隻轉頭看向屋內那幾盆蘭花。
春水頓時明白了,毫不猶豫將湯藥潑入盆中,掩了些土蓋上。
這侯府的藥,南聲聲是不敢喝的。
在莊子上三年,她早就養成了防備人的習慣。
“姑娘,早些歇著吧。”春水催促道。
夜色已籠罩侯府,南聲聲蜷在拔步床上,心如刀割。
被褥是簇新的雲錦,卻透著一股黴味。
“你去睡吧,我不困。”
春水哪裏敢睡,她知道姑娘這是睡不著。
“奴婢也不困,奴婢陪您。”
主仆二人在屋裏坐到天亮,遲遲沒有開院門。
“春水,我是不是很沒用。母親屍骨未歸,我卻替她守不住什麽東西。”南聲聲的語聲沙啞。
“姑娘若是不想住在這裏,奴婢這就陪您去把朝陽院搶回來!”
南聲聲苦笑,她說的又何止一個院子。
“朝陽院那幾盆長壽花,都是母親最喜歡的,我想去搬回來。”
天徹底亮了,南聲聲抬腳就往外走。
剛到院門口,崇伯匆匆而來。
“皇後娘娘派人來了,說要見姑娘。”
這麽快?
昨日南聲聲剛回府時才收到口信,今日就來了。
“來的是哪位公公?”
“呃……”崇伯笑了笑,“不是哪位公公,請姑娘隨我來。”
南聲聲跟著崇伯到了前院。走到回廊下時,腳步便頓住了。
隻見一人坐著輪椅於廊下另一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