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人不能太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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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棄了你我之間的婚約吧。”
    周域的耐心終於耗盡,他的語氣冰冷如同夜風悄無聲息的掠過幽廊。
    更像是一串串冰珠,跌落在地,冷澀而沉重。
    他深知沈五的遲疑,正如船舶即將沉淪之刻,有人甘願同歸於盡,有人則會選擇生還。然而,這並不代表他能輕易地予以認同。
    “我……”沈五娘聲音微弱,“周域,正如狡兔有三窟。”
    “祖父深謀遠慮,自然懂得分散風險,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籠子裏。”
    “東方不亮西方亮,南方若暗北方明。”
    “吳興沈氏傳承百年,斷不會孤注一擲,不留餘地和退路。”
    周域眸中緩緩彌漫開一抹淡淡的失望。
    天真。
    屬實是天真。
    “沈五,有些船一旦上去,何時下船,如何下船,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我言盡於此。”
    “明日,我會說服母親給令尊令堂去信,言明退婚一事。”
    “所有惡名,盡可推在我身。”
    一時不忍總不能以闔府上下的安危做賭注。
    沈五的選擇,當沈五自己負責。
    “我絕不接受退婚。”沈五娘抬眸凝視著周域,眼中流露出的絕望深邃如無底的暗淵。“周域,我已至二九年華,轉瞬即逝,數月之後,歲月又增一分。”
    “如此年紀,一旦退婚,再尋門當戶對又年齡相仿的男子,已幾乎是再無可能。”
    “多半會淪為他人續弦之選。”
    “我忍受著無數蜚短流長,等待你多年,隻求一個如願以償的結局,絕非一場空歡喜、鏡花水月。”
    “周域,若不能嫁你為婦,我寧願選擇死亡。”
    周域眉心微動,嘲諷道“如今就舍得棄你母親了?”
    “沈五,貪心不足蛇吞象。”
    “做人,千萬別太貪。”
    “我不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好自為之。”
    最後,周域冷冷的睨了沈五一眼,轉身徑直離去。
    隻能說,他和沈五之間,有緣無分。
    確切的說,僅有的緣還是孽緣。
    念及宅邸的陰森荒涼,周域的步子並不急,足夠沈五不遠不近的跟在身後。
    這是他的涵養。
    無關風月情意。
    馬車徐徐,車廂內又一次陷入寂靜無聲中。
    周域斜倚在車廂壁上,雙目微閉,神情冷漠,宛若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他確已下定決心,不再與沈五交談那些無謂的言辭。
    沈五娘煞白著臉,屢次欲言又止。
    話到唇齒,又一次次咽了下去。
    距離清河郡主府越來越近,沈五娘生怕此一別便是兩寬各歡喜,顫聲道“周域,你我再好生商量商量,可好?”
    “有何良策可商?”周域霍然睜目,眼神犀利且深遂,於昏暗的車廂之中,更顯得威勢逼人。
    “沈五,我對你的寬容、對吳興沈氏的顏麵,已給予得淋漓盡致。”
    “你敢斷言,吳興沈氏上下未曾有過利用我之意?”
    “你敢保證,你未曾察覺他們意圖借連襟之便,令我陷入別無選擇的境地?”
    “沈五,我進士及第,靠的是才學,不是吳興沈氏的提拔。我屢次升遷,靠的是破奇案的功績,不是吳興沈氏的襄助”
    “我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不欠你,更不欠吳興沈氏。”
    “那些年,頤指氣使、傲慢跋扈的是吳興沈氏。”
    “明嘲暗諷我出賣色相吃軟飯的也是吳興沈氏!”
    “我字字句句,可有虛言?”
    “所以,請你閉嘴。”
    “我已經給過你好生商量的機會了。”
    話音落下,周域直接別過頭去,眉宇間盡是疲憊困倦之色。
    沈五娘的臉一片通紅。
    不知是臊的,還是氣的。
    馬兒一聲嘶鳴,踢踏聲止,馬車緩緩停下。
    周域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身子微微前傾,挑起車簾,回眸看著沈五“請吧。”
    沈五眼尾泛紅,眼眶裏蓄滿淚水。
    周域無動於衷,薄唇輕啟“沈五,各自體麵些。”
    沈五娘聞言,眼淚大滴大滴的砸落下來。
    霎時間,狹窄的車廂裏回蕩著微弱的嗚咽聲。
    周域麵色深沉,神色難測。
    他真的能毫不動心,無動於衷嗎?
    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誰的心不是肉長的。
    這些年來,沈五一往情深,非他莫屬,他又怎能無動於衷。
    那股熱烈的情感,猶如置身烈日之下,不可能毫無感觸。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心軟、他動容,但無法回應沈五同等的情意。
    更不可能,明知即將大難臨頭,還要為了所謂的男歡女愛一頭紮進火坑裏。
    本就是一樁陰差陽錯的孽緣,倒不如就此了結。
    思及此,周域神情裏的不忍和悵惘消失的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疏離。
    裝清冷疏離,他是極其在行的。
    畢竟,他與謝灼交好,耳濡目染多年。
    “沈五姑娘,請。”
    沈五眼含淚光,抬眸凝視周域,聲音顫抖:“歲月流轉,縱然頑石,亦應感於溫情,漸生暖意。”
    “可我不是石頭。”周域擲地有聲。
    他是人。
    活生生的人。
    有思想、有原則、有誌向、有底線、有情緒的人。
    道不同,終難相謀。
    “還是那句話,我不欠你,亦不欠吳興沈氏。”
    聽著周域冰冷的不留情麵的話語,沈五怔了怔,淚意愈發洶湧。
    寬袖半掩麵,慌亂的跳下馬車,踉蹌著朝著清和郡主府府門而去。
    周域收回手,車簾落下。
    “回府。”
    馬車緩緩駛出清和郡主府側門外的狹窄街巷,車身猛地一震。
    下一瞬,車簾卷起,宴尋鑽進了車廂。
    “你怎麽又神出鬼沒的?耗子成精?”周域覷了宴尋一眼,沒好氣道。
    他勉強也算是個身心脆弱的孤家寡人,好歹注意些。
    宴尋反唇相譏,揶揄道“周少卿,我是不是耗子成精,尚未可知。”
    “然,待他日,我家小侯爺和財神娘娘的兒女都能吟詩作賦了,你還是個老光棍兒。”
    周域:會心一擊。
    “這麽晚了,你特意尋本少卿所為何事?”周域自知嘴皮子上落了下風,索性言歸正傳,正色道。
    除卻對飲,宴尋素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宴尋一本正經“燒紙。”
    周域略有些愕然,失聲道“是本少卿理解的紙錢的紙嗎?”
    宴尋微微頷首:“聞悉那座宅邸驚現眾多慘遭橫死的屍骨,財神娘娘心生哀戚,特令我前來,代她悼念憑吊亡靈。”
    “誰料,一來就好巧不巧的目睹了周少卿斷情。”
    “心中無風月,斷案自然神。”周域白了宴尋一眼“是你這般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浪蕩子理解不了的境界。”
    頃刻間,笑容逝去,代之以一聲長長的歎息,“此案頗為棘手。”
    “說不定,連我亦將身陷囹圄。”
    “重則丟命。”
    “若謝灼未曾離京,遠戍北疆,我身上的重任也能略得喘息。”
    宴尋豎起食指,輕輕的晃了晃“非也,非也。”
    “周少卿,你小覷了財神娘娘。”
    “小侯爺離京前,將上京城的大小事宜盡數托付給了財神娘娘。”
    “你當清楚,此中深意。”
    周域眉心微動,略作思忖,心念轉動,頓時明了,鄭重其事的問道“謝侯夫人可有吩咐?”
    宴尋回憶般地娓娓道來:“財神娘娘曾言,觀古之人心態,不屈從權貴以換取顯赫地位者,實為少數。周少卿,便是這少數中的佼佼者。”
    “周少卿性格剛毅,斷不會卑躬屈節低三下四。”
    “然而,若周少卿決心追查到底,務求水落石出,揭示真相,的確可能麵臨生死存亡的險境。”
    “什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言論都是糊弄鬼呢,越是當真的人,越短命,越死的淒慘。”
    周域嘴角抽了抽“謝侯夫人,一針見血。”
    “但,文韜武略的宴統領,能否直言重點。”
    “此案的關鍵在貞隆帝。”宴尋壓低聲音“倘若,你既想查明真相,亦想保全己身,就得不動聲色的逼的貞隆帝忍氣吞聲,不敢輕舉妄動。”
    “比如,讓二皇子的這場火也燒的貞隆帝坐立難安。”
    “百姓憑吊祭奠時,大理寺還是莫要攔了。”
    “宣言案情一事,由我安排人去做,適當時候大理寺也可推波助瀾一番。”
    “該演戲時,就演一場戲。”
    “該被刺殺時,就在眾目睽睽下受次傷。”
    “把陰暗麵推至明麵,便沒有想象中那般不可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