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對峙與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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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兒臣心中早已有所察覺,然而總懷著一線僥幸,或許……
    “或許,謝脩在勝券在握即將凱旋之時,不幸重傷身亡,隻是意外,所有的陰謀算計不過是兒臣過多疑慮。”
    “然而,一樁樁事件,一件件事實,徹底破滅了兒臣的幻想。”
    “那些僥幸之念,如今想來,更像是對兒臣的莫大諷刺。”
    “細思己過,往昔行止,對母後無所虧欠,對皇弟亦無負累,獨對謝脩及灼兒父子,心懷愧疚。”
    “懇請母後偶爾也站在兒臣的角度,憐惜憐惜兒臣。”
    永昭長公主驀地站起身來,深深一拜。
    時光流逝,黃沙掩埋的往昔記憶,亦應漸露端倪,揭開塵封的一角。
    貞隆帝做初一,就休要怪她做十五!
    曾經,她是父皇最寵愛,最看重的女兒。
    君子六藝,師從名門。
    春蒐秋獮,她脫穎而出。
    後來,她斂盡鋒芒,隱於人後,嘔心瀝血輔佐貞隆帝成為奪嫡之爭中最後的贏家。
    哪怕是投桃報李,貞隆帝也不該、更不能趕盡殺絕!
    她不能讓謝脩絕後啊。
    此刻,太後心中愁雲密布,沉重至極。
    眼眸幽深如夜幕,閃動著難以捉摸的複雜情感,令人難以探知其深意。
    似愕然。
    更似了然的塵埃落定。
    仿佛,許多年前就預料到了這一幕。
    永昭長公主見狀,心驟然一空,就像破了個洞,呼呼的刮著冷風整個人冷的打顫。
    更像是一張揉皺了的紙,再難平整如初。
    自嘲一笑“母後亦有所猜測,對嗎?”
    “何時開始懷疑的呢?”
    “駙馬之死?”
    “還是灼兒刑克六親的流言甚囂塵上,不得不順高僧斷言,入佛寺清修十載?”
    “亦或者是兒臣以謝脩遺孀的身份,力排眾議,奉上北境軍的兵符,以示忠誠。”
    “母後眼睜睜看著兒臣被他蒙在鼓裏,戲弄的團團轉,自始至終沒有隻言片語的提醒。”
    “兒臣和不虞,都隻是他的墊腳石嗎?”
    逐漸地,永昭長公主笑出了聲。
    隻是那笑聲帶著一絲淒涼,空洞而寂寥。
    笑著笑著,她又不由自主地簌簌落淚。
    灼兒和顧榮,皆比她清醒,也比她理智。
    唯獨她,自欺欺人的揣著可笑的僥幸,愚昧的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失去了駙馬。
    舍棄了灼兒。
    因著胎記的樣式,她把樂安的出現當作天意,十年間,傾己所有、盡己所能的寵溺縱容。
    殊不知,騙局一場!
    “啪。”
    “啪。”
    “啪。”
    永昭長公主抬手,一巴掌接著一巴掌,落在自己麵頰上。
    “永昭!”太後猛的攥著永昭長公主的手腕“你聽哀家說。”
    “先聽哀家說!”
    太後年邁而渾濁的眸子氤氳著水霧,哽咽著,顫聲道“不是墊腳石。”
    “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不虞,哀家都真心疼愛,恨不得替你們承受所有的傷痛。”
    “更沒有想過,犧牲你的人生,成全皇帝的權勢。”
    太後輕輕的擦拭著永昭長公主麵頰上的淚珠,接著說道“哀家隱隱有所懷疑時,已經木已成舟,回天乏術,太晚了。”
    “皇權之下,皆螻蟻。”
    “任何試圖撼動皇權的人,猶如蚍蜉撼樹,螳臂當車,粉身碎骨。”
    “難得糊塗。”
    “難得矇昧。”
    “糊塗,才能相對輕鬆的活下去。”
    “否則,那時的你年輕氣盛,又跟駙馬鶼鰈情深,琴瑟和鳴,一旦有所感,必鬧的腥風血雨天翻地覆。”
    “煮豆燃萁,相煎太急。”
    “他是哀家的親子,也是大乾天子,牽一發而動全身。於公於私,在謝脩和皇帝之間,哀家都必須擇後者。”
    “若是一切尚未發生,哀家會竭盡全力去阻止。”
    “哪怕是豁出命去,也絕不讓皇帝得逞。”
    “但,太遲了。”
    “太遲了!”
    太後猶如杜鵑啼血淚悲聲。
    “那種情況,哀家心力交瘁又無可奈何?”
    “揭露真相,親手毀掉皇帝的帝王基業,動搖大乾的江山社稷嗎?”
    “一代帝王暗箭中傷力挽狂瀾的天生將才和大功臣,是醜聞!”
    “足以讓民心嘩然,天下沸騰。”
    “哀家唯有佯裝不知,在暗中守護灼兒周全之際,日複一日,幽居慈寧宮中,屏絕外務,專心禮佛,虔誠祈禱。”
    “幸好,灼兒安然無恙的長大了。”
    麵對太後的解釋,永昭長公主的情緒不見緩和,反而愈發悲戚絕望。
    鮮衣怒馬少年時,才是灼兒的人生。
    到頭來隻是活著長大,就成了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可笑!
    可笑至極!
    樂安得到的,本該都是灼兒的。
    不,灼兒該得到更多!
    永昭長公主抑製下洶湧的淚意“母後,事到如今,您還在自欺欺人粉飾太平!”
    “我說了,灼兒在北疆遭遇了三次刺殺。”
    “他要灼兒死!”
    “他要謝脩香火斷絕!”
    “母後,是您說的,皇權之下皆螻蟻。”
    “皇權要一個人死,他該如何絕處逢生!”
    “母後,您來告訴兒臣啊。”
    “您知道灼兒下山五年來過的是什麽刀頭舔血的日子嗎?”
    “他讓灼兒代掌皇鏡司。”
    “那是能令小兒止哭,聲名狼藉,清流文人嗤之以鼻的皇鏡司啊!”
    “你口口聲聲庇護灼兒,您庇護了他什麽?”
    永昭長公主嗤笑著掙脫開太後的手,旋即後退一步,規矩又疏離的施了一禮“母後,一刻鍾到了。”
    “兒臣想說的也說完了。”
    “兒臣也不再奢望母後能設身處地的替兒臣著想,兒臣隻盼著母後莫要將今日之言告知皇弟,莫要阻礙兒臣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哪怕撞的頭破血流。”
    “哪怕當真粉身碎骨。”
    “兒臣也要讓謝脩之死大白於天下,更要讓灼兒逢凶化吉,長命百歲。”
    “母後,兒臣也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如若母後再舍棄兒臣,兒臣就捧著不虞的牌位,撞死在父皇的皇陵外。”
    “反正,兒臣和不虞無關緊要。”
    “反正,兒臣死的轟轟烈烈,血高高濺起,普天之下有風骨、有正氣的人,會自發替兒臣伸張正義。”
    “兒臣是大乾的永昭長公主,不是默默無名之輩!”
    太後五味雜陳,滿臉淚水。
    “如果……”
    “如果哀家能說服皇帝收手,絕不再傷害灼兒,給予灼兒一生榮華富貴……”
    “你……”
    太後的話語斷斷續續,似欲言又止,又似難以啟齒。
    “你可願放下舊事,姐弟言和。”
    “天下,亂不得。”
    永昭長公主抬眼,目光直勾勾的望向太後“說服?”
    “母後,永遠都叫不醒裝睡之人。”
    “兒臣隻是想討公道罷了。”
    “換句話說,我不信權衡利弊的母後,更不信薄情寡義的皇弟。”
    “兒臣的兒子,兒臣自會護好。”
    “你……”太後的心底泛起不祥的預感“你想做什麽?”
    永昭長公主“做該做之事。”
    做早就應該做的事情。
    護好她和謝脩唯一的血脈。
    盡心竭力彌補對灼兒的虧欠。
    這是永昭長公主所有的想法。
    “永昭,你再讓母後試試……”太後慌亂不已“你再信母後一次。”
    “你不能做亂臣賊子,更不能罔顧天下百姓的疾苦啊!”
    “亂臣賊子?”永昭長公主斂眉,倏地失笑“母後言重了。”
    “我兒臣知輕重的。”
    此時此刻,永昭長公主終於了悟了顧榮眸底的恨意和野心。
    顧榮恨貞隆帝。
    恨意源於何處呢?
    驀地,永昭長公主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張穠豔到讓人一眼驚豔的臉。
    榮金珠。
    榮金珠真的是死在顧平徵和陶蘭芷的合謀算計了嗎?
    她與榮金珠素有交情,深知榮金珠內心藏著錦繡才華,絕非泛泛之輩。
    即便力有不逮,也不至於毫無抵禦之力,任人擺布,糊裏糊塗地喪命,死得窩囊而又不明不白。
    倘若,陶蘭芷有貞隆帝相幫,那才配讓榮金珠無計可施。
    如此猜測,永昭長公主心冷無比。
    得不到,便要毀去!
    無恥!
    無恥之尤!
    當年,揚州榮氏婉拒婚事後,奉上了數十萬兩白銀,解貞隆帝燃眉之急啊!
    “母後,啟程吧。”
    永昭長公主不欲再多說。
    多說,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