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下雨了。”
    顧北霄牽著四個孩子站在碼頭，目光緊縮海平麵盡頭。
    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淅淅瀝瀝的雨絲漸次織落，將周遭暈染成一片朦朧的水色。
    他脫掉外套，蓋在年紀最小的宋清歡頭上擋雨，顧以清則轉身去附近商店買傘。
    宋逸安舉著望遠鏡眺望，聲音裏浸著濕意，“媽媽怎麽還沒回來啊。”
    “許是天氣原因，延誤了吧。”顧北霄低聲安慰，指尖卻不自覺地摩挲。
    這時，顧以清買了三把傘回來，雨珠順著傘骨連成銀線。忽然看向碼頭西側，顧以寧語氣急切。
    “爸爸你看！那邊來了好多人，還有警察救護車，不會是出事了吧。”
    海邊風浪大，聽不清他們具體在說什麽，顧北霄心髒猛地一沉，示意顧以清看好弟弟妹妹，自己前去打探情況。
    “同誌，請問這是怎麽了。”
    被搭訕的售票員皺著眉看他，“你是……”
    “過來接我媳婦，等那艘海島的船。”
    “什麽？！”
    售票員一聲驚呼，看向顧北霄的目光立刻變得同情起來。
    “漢洋號遭遇了海上風暴，船體側翻，有多名乘客墜海，救援隊正準備去搜救呢。”
    刹那間，渾身血液冷的像冰，心髒被捏緊般刺痛，他連續不斷的吸氣，勉強維持自己不要暈倒，手指因恐懼而蜷縮，半晌才從喉間擠出破碎的字句。
    “有沒有……一個叫沈初梨的遇害者。”
    見他這副備受打擊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倒，售票員好心安慰：
    “還不知道呢，往常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基本沒有遇難者，你妻子說不定已經被救上來了。誒，你去哪！”
    顧北霄祈求搜救隊帶上自己，可他看起來情緒太激動，又並非專業人員，警察忙將他阻攔，亦安慰他往好處想，才暫時將人穩住。
    *
    一個小時後，搜救隊帶回了第一批幸存者。
    兩個小時後，搜救隊帶回了第二批幸存者。
    三個小時後，搜救隊帶回了船長船員等人，以及最後一批幸存者。
    天空電閃雷鳴，雨越下越大，一時間顧北霄都分不清流下的是冰冷的雨水，還是溫熱的眼淚。
    他找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沒能在一批批幸存者中找到自己牽掛的身影。
    “大部分乘客都被救出，除了沈初梨小姐……”
    船員們記得沈初梨，單憑那張臉，就很難不讓人印象深刻。
    隻是說話的那名船員臉色蒼白，唇瓣發抖，迎著顧北霄急迫的注視，小心翼翼開口。
    “她獨自一人站在甲板上，被拍打過來的巨浪……卷走了。”
    除了沈初梨下落不明，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幾道哭嚎聲響起，顧北霄眸光灰敗，眼眶通紅，他向搜救隊彎腰請求，希望他們能再次去尋找沈初梨的下落，哪怕是……帶回她的屍體。
    望著坐在長椅上的互相依偎的幾個孩子，知情人們紛紛搖頭歎息。
    “多可憐呢，昨晚還一直哭，現在已經不出聲音了。”
    “都沒力氣了吧，天可憐見的。”
    “他們的父親跟著搜救隊出海了嗎。”
    “是啊，不讓去感覺他就要瘋了，搜救隊的隊員換了好幾批，這人卻還像不會累似的，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奇跡。”
    “……”
    結果自然不會，顧北霄跟著尋找了好幾天，因他不眠不休尋找妻子的事情上了新聞，許多人被感動，在請願下發動了直升飛機低空搜尋。
    按照各種因素計算，將沈初梨可能漂去的海域都查詢個遍，結果一無所獲。
    剩下的結果是顧北霄無法接受的，根據船長的推測，早在被巨浪卷入海水中時，沈初梨就已經撞擊到頭部昏迷。
    茫茫大海，連打撈屍體的機會都沒有。
    顧北霄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足足三天沒出門。
    身為大哥的顧以清一夜之間成長起來，肩負起照顧弟弟妹妹們的重任，備受打擊的宋清歡高熱不退，被送進醫院治療。
    林念禾過了好幾天才得知這一消息，那天沈初梨前腳剛走，後腳她就破了羊水，去醫院生孩子。
    好在有靈泉水滋養，她身體素質很好，順利生下一個女兒。
    直到有人來探望，將這件事告訴了林念禾，這時她想到沈初梨落在家裏的挎包，打開後發現裏麵留了一封寫給顧北霄的信。
    *
    顧北霄已消瘦的不成樣子，他胡子拉碴，連站直身體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佝僂著身體。
    雙手顫巍巍地查看那封信，淚水滴滴砸在信紙上，又被他小心拭去。
    沈初梨的信像極了遺書，處處透著交代後事的意味。
    她讓顧北霄注意顧父顧母的身體，年紀大了，不要總是去礦上，吸入太多灰塵對身體不好；又告訴他一定給顧以清報個好學校，如何讓顧以寧報考表演方向，前提條件是要尊重孩子們的意見：對於年紀尚小的宋逸安和宋清歡，沈初梨隻有一個要求，照顧好他們。
    至於對顧北霄的囑托，完全稱得上是未來大環境分析。
    她說煤炭產業會有一定局限性，實業發展才是最長久的打算，住房、通訊、互聯網，都是未來會有大發展的選擇。
    最後，沈初梨如此寫道：
    ‘日子還要過，假如有一天我突然離去，隻要仍被身為家人的你們銘記著，那我的存在就不會被抹去。’
    將薄薄的信紙緊貼心口，顧北霄失聲痛哭。
    林念禾心情複雜，“你不覺得沈初梨去世的巧合太多了嗎，剛好是宋闖忌日，剛好和他擁有同樣的結局。”
    “是不是有人害了她？”說話間，顧北霄的眼神似囚狼般陰鷙狠辣，顯然對林念禾有所懷疑。
    “恰恰相反，你身為她的枕邊人，難道沒發現她的健康情況異常嗎，再加上這封提前寫好的信……”
    林念禾的話沒有說滿，但也讓顧北霄猜到了她的意思。
    失魂落魄的離開醫院大門，天空又開始下雨，顧北霄護著那封信，將沈初梨遺願告訴了孩子們。
    顧父顧母得知這件事後，亦是悲痛萬分，連身體一向康健的顧母都生了一場重病。
    沈初梨的名字成為了禁忌，因為每當想起她，痛意就猶如荊棘將他們纏繞。
    顧北霄不再為任何人流淚，因為他的淚水早在搜尋沈初梨下落的那個雨夜流幹了。
    他被連根拔起，永遠地脫離了土壤，從此變得荒蕪一片。
    *
    脫離任務世界後，沈初梨並沒有立刻前往下一個任務世界，係統告訴她結果正在結算。
    當做是難得的休假，她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沈初梨被係統叫醒。
    【不好了小炮灰，你有項任務的完成結果被打了回來！】
    ‘哪個？’
    沈初梨有些緊張，難道說孟海清和宋闖的事情有變化？
    【是宋逸安和宋清歡，好好照顧他們的任務進度不停在掉，現在隻有57%了。】
    ‘不會是顧北霄那家夥食言了吧！’
    她攥緊拳頭，有種想衝到顧北霄麵前質問的心情。
    【或許……你可以親自去質問，重新回歸任務世界。】
    “我都死了，你要讓我借屍還魂嘛！”
    【沒有死啊。】
    沈初梨忽然頓住，係統說的真就沒錯，她脫離任務世界的方式是從海難中消失。
    思及此，她語氣不由得急切幾分，‘那還愣著幹嘛，趕緊讓我回去，不然顧北霄要急死。’
    【他已經活人微死了。】
    ‘？？？’
    主係統彈出紅框警告催促沈初梨重新完成任務，係統來不及多跟她解釋，迅速調整數據。
    【哎呀，怎麽弄成了隨機定位？】
    還不等沈初梨罵街，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不見。
    *
    2000年，海市軍校附近。
    沈初梨一個恍神便出現在暗巷中，看著周圍的環境，她氣不打一處來。
    ‘笨蛋係統，給我傳哪兒來了這是！’
    似乎知曉自己犯錯，係統處於臨時掛機狀態。
    她低頭看向身體，發覺竟是去海島那天所穿的芽綠色裙子。
    當初的挎包留給了林念禾，沈初梨如今身無分文，她深吸一口氣，打算先搞清楚自己在哪。
    剛走出巷口，立馬被眼前的高樓大廈晃花了眼，這絕不是90年的建築。
    沈初梨想尋找路人詢問時間，餘光突然瞥見前麵幾名軍校生正在交談，當看清長大版宋逸安的臉後，她愣住了。
    喜悅感衝擊大腦，幾個大男生走路太快，沈初梨追不到他們麵前確認，隻得采取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環住宋逸安的腰，迫使他停下。
    就算打死宋逸安，他也不會忘記沈初梨，尤其她穿的這身衣服，竟跟離開那天一模一樣！
    預感不尋常，他出言搪塞同學們先離開，轉身拽著沈初梨走進一家避風塘。
    “你，你真是我媽媽？”
    直到此刻，宋逸安還覺得暈乎乎的，有些不真實感。
    變臉就在一瞬間，沈初梨‘啪’的拍向他的手，“連人都認不出，我沒你這麽笨的兒子。”
    聞言，宋逸安當即樂了，“對，就是這個感覺，媽媽！”
    話音剛落，避風塘的其他客人立刻遞來奇怪的眼神。
    沈初梨擋住臉不想丟人，“先別說這些，顧北霄是給你打生長激素了嗎，你怎麽長這麽高了？”
    確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以前，宋逸安抿嘴歎氣。
    “媽媽，現在是2000年，我今年剛考上軍校，而在我的記憶中……你已經離開十年了。”